马歇尔重新摊开谈判桌。东北战场的形势成为国共双方争论的风向标。蒋介石叫嚣不拿下四平,不停止战争。毛泽东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告诉林彪,必须死守四平。林彪坐镇梨树村,眼见得瓣瓣梨花在硝烟弥漫之中随风飘落,不等毛泽东下达指令,毅然决定全线撤退,转往江北。
烟花三月,江南草长。正是一年好光景。
可蒋介石却正对着这副好光景火冒三丈。
四平总攻迟迟不能开始,本溪又久攻不下,而长春却转而落入共产党之手。蒋介石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熊式辉,无能!”他愤愤地骂道。
蒋介石不能不恼火。十几天前,他还大肆叫嚷:不拿下四平,不停止战争,不打到长春,不商谈和平。而如今却是两处受挫,这让他的老脸往何处搁?
“收拾东北,必须得有一个有才能的人。”他自言自语,“看来,还得杜聿明去。”想到此,蒋介石令手下人立即电告杜聿明:速回东北,收复主权。
在北平医院里,杜聿明正躺在病床上,等待着肾切除手术的痊愈。在这个寂寞的春天,他看着来自东北的战报,不禁自叹,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重返东北。正在此时,忽接到蒋介石的电报,杜聿明欣喜若狂,一跃而起,早忘了身体尚未康复的现实,星夜北上,赶回沈阳。
杜聿明又回来了,犹如未熄的灰烬里加了一把柴,烽烟更浓了。
“立即进攻四平!”这是杜聿明的第一道命令。
军令如山倒。何况是杜聿明的军令?国民党军各部不敢怠慢,全力前进。4月18日,新1军率先推到了四平的西郊。
四平城内外的战火一触即发。
林彪站在四平城头,举起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敌人的部署,不禁眉头越皱越紧。虽然已调集梁兴初、黄克诚、万毅等向四平靠拢,但他仍觉得实力不足。走下城头,林彪只扔下一句话:“急电长春部队南下增援。”
这个时候,陈明仁率领的第71军与由郑洞国暂时指挥的新1军已从西面和南面两侧对四平形成了半月形包围圈。
陈明仁因第71军已遭到林彪重创,不敢分散,一直紧跟在新1军左右。而新1军由于前一阵一直由东北保安副司令梁华盛指挥,连遭民主联军打击后,杜聿明对这个王牌军的表现极为不满。此时,原军长孙立人在英国尚未回来,杜聿明撤换梁华盛后,决定暂将该军交给郑洞国指挥。郑洞国接手后,正想凭借这支装备精良的部队一展自己的雄风。所以,在杜聿明要求力克四平的命令下达后,新1军进攻速度最快。
就在4月18日这一天,郑洞国令新1军的新30师、新38师和第50师轮番轰炸四平外围的民主联军阵地。在飞机、坦克支援下,国民党军首先对四平南郊展开重击。
炮弹如冰雹一样落在民主联军的阵地上,平均每分钟30多发,各种工事堑壕瞬间被夷为平地。到处弹痕累累,每五六米就有一个弹坑。国民党步兵紧跟其后,潮水一般冲入民主联军的阵地纵深之处,虽然各部民主联军奋力抵抗,但仍是占据下风。
到21日,新38师突然离开南郊,转而向四平西北的三道林子北山方向迂回,企图占领北山制高点,与新30师形成南北夹攻之势。
“必须死守三道林子!”林彪命令,“附近部队立即增援,丢了三道林子等于丢了四平。”原来这三道林子距四平城的中心四平街只有1公里,在地势上居高临下,可俯瞰大半个四平城,是关系到整个四平城安危的重要支撑点,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要攻,一个要守,三道林子立即成了四平之战的新焦点。双方兵力潮水一样迅速向三道林子涌去。枪炮声如暴风骤雨一般又急又密,山坡上的大小树木跳动着烈焰,嘎嘎作响。新38军连续四次冲锋,不到半天就抢去了民主联军的一块阵地。
守卫在这里的民主联军保1团知道此地关乎大局,据死力夺。牺牲一批,冲上一批,鲜血将山坡上的黑土染成一片殷红,最后终于夺回了失地。
危急关头,恰巧长春来的援军到了。杨国夫带着第7师赶在了第一批,见了林彪,林彪只回了四个字:立即战斗!
杨国夫转身就冲到三道林子最前线去了。
北线枪声不断,南线更是炮火隆隆。南线的新1军第50师于20日起狂击民主联军万毅纵队的第56团,与北线遥相呼应,在猛烈的炮火配合下,突破了56团的鸭湖泡阵地,直攻泊罗林子。
林彪立即调动刚刚赶来的王东保第7旅所属的21团前往支援。保1团的一部也速来救急。但敌50师炮火凶猛,最终民主联军被迫后撤到下一道防线。
从4月18日至26日这短短的九天时间里,国民党新1军先后向四平南郊、西郊、西北及东南各处阵地发起无数次进攻,双方你来我往,进进退退。阵地上已是尸积如山,却都没有大的进展。此时,双方皆有筋疲力尽之象,故转而开始大修工事,进入对峙阶段。
这是惨烈无比的一仗,国民党军受到重创,民主联军同样也元气大伤。
时远时近、时疏时密的枪声仍在阵阵传来。如血的残阳铺在如铁的阵地上,满面烟尘的民主联军战士静静地守在战壕里,准备着新一轮的厮杀。伤员越来越多,弹药越来越少。然而,这场战斗却远远没有结束。
黄克诚在战壕里走来走去,眼泛红光,他眼睁睁地看着身经百战的红军老战士一个个倒入血泊中,急得连连跺脚:不能再这样打了,排一级的干部在短短九天内换了好几批,战前的排以下干部几乎全部阵亡了。他急匆匆地给林彪发了一封电报:四平城丢了,可以再来夺取;可我们的骨干力量倒下了,却再也起不来了。我们一定要拼光我们的所有主力吗?
看着黄克诚的电报,林彪无话可说。他也同样心急如焚呀。可是这一仗却不能停下来,毛泽东已多次下达命令,四平绝不能丢,因为东北战场的形势时时刻刻都在左右着国共双方正在进行的和平谈判。
马歇尔从美国返回重庆后,国共和谈继续进行,但谈判桌上的双方条件随时都在因为东北战局的结果而变化。1月10日东北停战令刚下时,国民党根本不承认东北民主联军的存在;长春解放后,国民党转而同意共产党可在东北留有1个师;待到国民党军攻打本溪和四平毫无进展之时,双方开始争执在沈阳、长春和哈尔滨中以哪个城市作为东北共管的分界区。
所以,想要在谈判桌上取得胜利,必须先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战场上不可能得到的,在谈判桌上同样不可能得到。
三道林子战斗刚刚结束,毛泽东电令林彪:要死守四平,挫敌锐气,争取战局好转,可增加一部分守军,化四平街为马德里。
马德里是西班牙的首都。1936年10月,西班牙人民在那里为反对德、意法西斯支持的佛朗哥叛乱,坚持了两年半的守卫战争,成为二战前最著名的保卫战。
化四平街为马德里!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包涵着多么沉重的使命!
林彪已觉得自己几乎难以负荷了:要死守四平,谈何容易?现在我军元气已伤,几仗之后,弹药短缺,地位日趋被动,四平前线的局势已是愈发严峻了。
战场上的林彪在着急,远离硝烟的罗荣桓同样在着急。
身患肾病的罗荣桓正在大连养病。他每天都在密切关注着北面的战事。得知四平军队弹药短缺,罗荣桓设法找到了苏联方面的支持,争取了足足八列火车的武器弹药和医药,经海路运到朝鲜,再由铁路转到梅河口。然而,此时适值东北局机关由梅河口向长春搬迁,辎重繁多,火车头紧缺。已装车厢的大批弹药只得暂时停留在站台上。
4月28日,国民党获知这个情况,派飞机轰炸了梅河口车站,有260多节车厢当即报废于火海之中。
情况报告给林彪后,林彪一言未发,目露凶气,愤恨地一拳头砸在桌子上。不知他在愤恨国民党的飞机,还是愤恨东北局机关的拖拉。但可以明确的是,他对四平的担忧之情又加深了一层。
当日,林彪急调南满地区第三纵队的主力两个旅由程世才率领迅速北上,开往四平右翼昌图、开原一带,构筑工事,以阻止国民党为继续攻打四平即将增派的援兵。
杜聿明坐镇沈阳,心忧如火。四平久攻不下,必须增兵,然又恐增调南部兵力北上,南满的民主联军乘虚进攻。
正在此时,有情报称:南满共军第三纵队已奉命北上四平方向。
“好!”杜聿明喜形于色,令廖耀湘新6军和赵公武第52军于4月29日出发,兵分三路,攻取本溪。
由于当时三纵已经北上,守护本溪的只有肖华四纵的三个主力团,即27、30、31团。城大兵少,每个团的正面防线宽达10公里,所有人员只能一线摆开,却没有纵深和预备队。
5月2日,廖耀湘和赵公武带领5个师的兵力聚集于本溪城下,以师为单位,集中所有炮火,向四纵部队发起进攻。7架国民党飞机也在空中往来盘旋,轰炸扫射。
四纵部队死守不动,以3个团对5个师,不顾伤亡,拼死抗击,最后双方展开白刃战。
但肖华由于己方部队伤亡过大,所筑工事已在国民党的轰炸和炮轰中大部坍塌,附近又找不到任何军事支援,防线逐渐被突破,眼见敌我双方力量悬殊,只得于5月4日凌晨含恨退出本溪。此后,肖华带领四纵转向凤城地区,在南满各地展开游击战争。
对杜聿明来说,夺下本溪即意味着南满地区的威胁基本解除。随后,他命令廖耀湘率新6军及留在南满地区跟随新6军作战的71军88师马上动身北上,开向四平。
林彪立即电令正在北上途中的程世才三纵速至昌图、开原一线阻止新6军进入四平。
东北战场风起云涌,双方人马在这片大平原上四处纵横。布局瞬息万变,战况阴晴难料。小小的四平城如同深渊漩窝一样,将越来越多的人马吸了进去。
本溪战役刚一结束,杜聿明便抽调了所有力量,集结6个军10个师的兵力,在坦克、重炮、飞机配合下,由东北“剿总”副司令郑洞国亲自指挥,分左、中、右三路于5月14日向四平发起了新一轮的全面进攻。
双方施展的战场之庞大,运用的火力之凶猛,连远离战斗数千里的蒋介石都感到了来自内心的震动。他害怕杜聿明有所闪失,更确切地说,他害怕输了这场战争,所以特别派出以足智多谋而著称的“小诸葛”白崇禧飞抵东北,督师助战。
四平地区再次硝烟弥漫。方圆数十里之内,炮声连连,震耳欲聋。四平近郊梨树村中的棵棵梨树前几天还花香四溢,迎风轻摇,这几天忽然变得抖颤起来,瓣瓣梨花随声而落。
林彪的指挥所里一片繁忙,电话声、发报声、跑步声、报告声交杂一片,沸沸扬扬。林彪坐在一张木椅上,死死地盯着作战地图,一言不发,头脑中在周密地计算着自己将采取的每一步策略,耳朵中却在不断地听取来自各方的战情汇报。
激烈的战斗已在左、中、右三条战线上同时打响,其中战报最频繁的则是右路。程世才的三纵与一路急速北上的廖耀湘新6军已在威远堡门一带展开厮杀。
程世才自本溪率三纵北上后,一路奔波,途中接到林彪电报转而向南回防,根本没有休整时间,正在疲惫不堪之时,其前面部队7旅一部忽与新6军新22师的先锋团65团相遇在威远堡门地区,双方立即进入战斗。
65团首先派出一个连冲锋,结果未遂,连长被打死。该团团长一怒之下,集中全团所有重炮、山炮,向民主联军狂轰不止。无奈三纵部队只有机枪步枪,还未来得及建立阵地,在国民党军强力冲锋下,只好北撤。
而在三纵未撤之前,廖耀湘为加快进军速度,已令65团竭力拖住民主联军。其余的大部队却悄悄地用600辆汽车装运,很快就冲破了三纵防线。
廖耀湘本人随后赶到威远堡门,巡视战场,在一名阵亡者身上发现一份文件,以为刚刚打跑的就是民主联军三纵的主力,不禁信心倍增,既然三纵主力连一个团的进攻都不能阻止,那么以新6军的实力,进攻四平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个错误的判断立即给廖耀湘带来了嚣张狂妄的气焰。他下令新6军全力推进,夺取前方的叶赫和哈福。
新6军主力经过许久,三纵主力全部赶到威远堡门,程世才一声令下,奋起反攻,全歼新22师65团。待程世才登上山顶,举起望远镜远眺之时,新6军主力早已不见踪影。
林彪闻知战情,紧咬嘴唇,面无表情地说:“告359旅,火速南下,增援三纵,必须将廖耀湘阻止在昌图、开原一线。事关全局。”
359旅得令后,长途急行,向林彪指定的地点飞奔,可刚出四平,即于16日与新6军主力相遇于叶赫车站。这支当年在陕北南泥湾曾因搞大生产闻名全国的359旅,由于仓促应战、实力相距甚远,只坚持了一天战斗,即被迫退出叶赫。
廖耀湘争分夺秒,率新6军于17日又推进到哈福屯,与从中路冲来的新1军第50师相会,两大国民党王牌军构成了对民主联军塔子山阵地的三面包围。
塔子山位于四平东北方,距四平只有10余公里,是这一带的最高峰,站立山顶,可清楚地俯瞰四平东北的全部阵地,比三道林子更具战略意义。失去塔子山,则四平危在旦夕!
新6军速度之快,实出林彪的意料。一向冷静无言的林彪此时也显得沉不住气了。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请黄克诚派3师7旅轻装疾进,速至塔子山!”此时正是5月17日的黄昏。
然而,事情越是紧急越容易发生意外。民主联军的3师7旅未能如期抵达战场。当黄克诚星夜赶到辽河岸边时,因为只找到两只船,待全旅过河后,战机不再,塔子山的失守早成定局。
事后得知,当时的辽河根本不用船只,完全可以泅渡。
就在黄克诚焦急万分地渡河之时,新6军已集中兵力,用强大的炮火向塔子山方圆不过七八十米的山头展开暴雨般的轰击,几分钟内就倾泄下了500多发炮弹,炸得山上乱石横飞。随之而来的双方拼杀一波接一波,尸横遍野。
好在此时左路新1军在三道林子的进展不大,林彪得以集中精力指挥塔子山战斗。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塔子山越来越不利,几乎走到了防线崩溃的边缘。
17日晚,林彪电令塔子山守军:“无论如何,要尽可能再支持一天。”
“我们人员伤亡惨重,弹药极度缺乏,恐难当重任。”塔子山守军迅速回电。
林彪枯坐无语,咬了咬牙,再次电令:“最少明天要顶半天,不惜一切牺牲。”
电令发出了,但林彪心里清楚,塔子山的失守已成必然。一旦失守,廖耀湘将四面封城,到那时民主联军将被困四平,毫无出路。
18日天还没亮,林彪紧急向毛泽东请示:“四平以东阵地失守数处,此刻敌正猛攻,情况危急。”
但未等毛泽东回电,塔子山失守的消息已经传来。林彪不能再犹豫了。他果断决定:“7师于三道林子北山、7旅于四平东南高地负责掩护,其余部队全线撤退。”
18日夜20时30分开始,各部队在黑夜的掩护下,穿过国民党未来得及封闭的缺口,分头撤向后方。由于组织严密,保密好,国民党军虽然近在眼前,却毫无察觉。
在这场历时一个月的四平保卫战中,民主联军伤亡总数高达8,000人以上,部队元气大伤。其中包括数千名当初从井冈山走下来的红军老战士,他们历经万里长征、八年抗战,最终却过早地捐躯于东北这片黑土地上。
林彪满怀着战败的沮丧,越过公主岭,开往长春方向。脑子里反复思索着毛泽东得知四平失守后刚刚发来的电报:“望坚守公主岭,如公主岭不能守,则应坚守长春,以利谈判。即使公主岭能守一星期,长春能守三星期,即对大局有利。”
他望着身后逶迤行进的部队,暗自摇头。这些元气大伤、弹尽粮绝的战士们,还有多大的能力守住公主岭、长春?现在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北撤,撤到一个敌军打不着的地方养精蓄锐,以图再起。
夜是黑暗的,但漫天的星斗仍在闪烁不停。林彪带着这支疲惫的部队,乘着夜风,一路奔走。
四平仿佛是一个大舞台,有人下台,也有人登台。
5月18日晚,就在林彪带着民主联军暗含泪水、悄无声息地撤出四平的时候,国民党军中却有一位声名显赫的将领来到了四平。这就是素有“东方隆美尔”之称的新1军军长孙立人。
孙立人刚从伦敦回来,怀中揣着英国女王的授勋,余温尚存,便一路来到了四平前线。
在蒋介石手下的众多将领中,孙立人最为与众不同的一点是他并非出身黄埔,而是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有着过硬的洋文凭。
孙立人毕业于美国,又为何独得英国女王的青睐?
英国女王之所以授勋给孙立人,是因为1942年中国远征军开入缅甸之时,孙立人正在杜聿明手下担任38师师长,当得知英军被日军围于仁安羌城中危在旦夕之时,亲率部下不足千人的兵马,冒着炮火杀出一条血路,不仅击退了数倍于己的日军,而且救出了近十倍于己的友军,解了英军之围。此战当时即轰动全球,孙立人也因此扬名四海。后在中国远征军面临覆亡之险时,杜聿明力抗史威迪之令率众回国,而孙立人却坚决跟随英军,撤往印度,踏着尸骨穿过热带丛林,一路拼杀,深受英军的感激和赞赏。1945年7月,二战结束前夕,盟军统帅艾森豪威尔请蒋介石组织一个三人军事考察组赴欧洲考察,指名要求孙立人必须参加。在孙立人游历欧洲之时,英国女王为感激孙立人对英军的帮助,亲自在伦敦为其授勋。孙立人更是名声大噪,无人比肩。
此时的孙立人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壮志凌云与天齐。
5月19日清晨,天色微明。孙立人刚从郑洞国手中接过新1军的指挥权,便亲自驾驶一辆坦克,率先向四平民主联军阵地冲去。
坦克编队轰隆隆山响,新1军的士兵蜂拥其后。孙立人要在四平再展雄风。
不想其结果却如同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孙立人未遇到任何抵抗。纵横交错的堑壕密如蛛网,却沉寂如水,空无一人。
孙立人顿感不妙,加大马力,一路飞奔,直入四平城。在市中心的广场上正遇到带着71军从另一个方向冲进来的陈明仁。这才确定:林彪早已带着民主联军撤出了四平。
“国军攻占四平!”在孙立人和陈明仁相互庆祝之时,这条消息迅速传遍全国。孙陈二人相逢四平的照片也随着各种报纸走进无数人的视线。
此时,正在塔子山一带筹划下一步进攻计划的廖耀湘,闻知孙陈已进驻四平的消息后暴跳如雷。此次攻打四平,新6军无论伤亡和战功都是最大的,不想胜利果实却如此轻松地落到了孙陈两个人的手中,特别是那个傲气凌人的孙立人,连四平的一声枪响都没有听到过,居然也成了攻取四平的功臣!
“是可忍,孰不可忍!”廖耀湘狂吼道。
正在气愤之时,忽有报称:林彪总部高级官员王继芳前来投诚。
廖耀湘一愣,继而一喜:“赶快带进来!”
来人正是林彪总部的作战科副科长王继芳,随身还携带着一大批机密文件。
王继芳本是长征途中被大家轮流着背过雪山草地的红小鬼。在延安学习后来到东北,跟随林彪在指挥所中工作。不想,林彪入住梨花镇之后,王继芳在这个梨花飘香的早春,与镇上国民党三青团的一个女区队长相识并坠入爱河。民主联军撤出四平时,王继芳以为林彪大势已去,自己又无法忍受离别之苦,遂于撤退途中悄悄溜回投向了廖耀湘。
廖耀湘马上向杜聿明请功。杜聿明闻听后,同样喜形于色,传令以贵宾礼遇迎接王继芳。
王继芳感激涕零,将民主联军的所有机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聿明获益匪浅,当即提升王继芳为少将参议,推荐给沈醉、毛人凤等人继续为国民党效力。王继芳从此也死心塌地地跟随了蒋介石,直到人民解放军解放大西南时,在重庆被二野抓获,当四野知道此消息后,群情激愤,将其押解到武汉,经公开审判后枪毙。
杜聿明安排好了王继芳,顿觉心中开朗。
他面含微笑地找来了督战沈阳的“小诸葛”白崇禧:“现在林彪不知去向,你说我们是追呢,还是不追?”
白崇禧此时正在举棋不定,略作思考道:“攻下四平对蒋委员长已大有帮助,料共党在谈判桌上再不敢与我阔论。况且,我军四平一战,已损失严重。我想,暂不宜与共军再次对峙激战。”
杜聿明诡秘一笑:“现我已得到确切情报,我军损失严重,共军损失更为严重,根本无力与我再次对战。此外,共军去向,尽已在我掌握之中。此次,我军乘胜追击,可一举拿下长春。我可用生命担保。”
白崇禧又惊又喜:“真若如此,确可为之。若能攻下长春,估计委员长也不会不高兴吧!”
说到此,二人相对大笑。那笑声震得房顶仿佛也在颤抖。
笑罢,杜聿明道:“我现在马上令各军向长春挺进,为资鼓励,先入长春者可获东北流通券100万元。”
“好!”白崇禧笑容未消,“攻克四平后,这里就没有我的事情了。至于长春,我就先回南京为你请功了,让委员长预先有个心理准备,以免兴奋过度呀!”
二人又是一阵暴笑。
白崇禧未曾想到,杜聿明怕错失战机,早已私令廖耀湘先行向长春追击了。为表示自己对白崇禧这位督战大员的尊重,杜聿明又正式向四平各军下了一次命令。各军因知有金元奖励,纷纷起身,同向长春拥去。
此时,撤出四平后的民主联军也同样拥拥挤挤地走在通往长春的大路上。
19日,林彪来到了公主岭的范家屯,他一路思考着毛泽东关于坚守公主岭和长春的命令,正不知如何坚守。于是,他决定请彭真和罗荣桓同至范家屯,共商下一步的行动。
仍在大连养病的罗荣桓心急如焚,拖着病体当夜赶到。
星光洒满范家屯,如重霜在地。罗荣桓经过民主联军战士宿营地时,见到许多缠着绷带、满面烟尘的士兵席地酣睡。他的忧虑又加深了一层。
东北局的紧急会议在暗淡的油灯下召开了。是守,还是走?林彪默然听着几人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主张守的有守的理由,主张走的有走的理由。最后,罗荣桓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从对敌我情况的分析说起,最后认为:“长春、吉林都是大城市,不利于防守,防线又宽,现在部队打得很疲劳,如果守长春,敌人从梅河口插到吉林,就会把我们的后方打得稀烂,不但长春守不住,非退到西满蒙古大沙漠不可。我赞成撤出长春,一直退到松花江以北。”
东北局通过了罗荣桓的意见:一直退到松花江以北。
天未亮,疲惫的民主联军再次上路,直奔松花江。
这是一次满怀伤痛的长途行军,不仅仅因为这是败退。由于王继芳的叛变,杜聿明很快就找到了林彪的位置,同时,国民党军更改了电台和电报的密码,民主联军无法侦获敌方情报。
敌强我弱,且敌在暗处我在明处。
松嫩平原上天昏昏,风萧萧。松花江水翻卷着寒气逼人的波浪,向很远的地方奔涌着。而林彪正带着民主联军向那里走去。四平失去了,长春也无法再守。
杜聿明知道林彪已无法再守长春。所以,他早就密令廖耀湘火速追击,以争先入长春之功。
廖耀湘正带着痛失四平之功的怒气,趁此机会率着新6军疯也似地疾奔。5月21日占领公主岭,次日占领范家屯,23日就进了长春。
“国军重新占领长春!”蒋介石在南京拊掌大笑。
这时,国共和谈仍在马歇尔的主持下进行着。周恩来根据东北形势的发展步步为营,最后坚决要求以长春为共管分界线,长春互不驻军,以北地区由共产党控制,以南归国民党管理。
长春共管是周恩来在国共和谈中的底线,无法再让了。
5月23日,蒋介石接到杜聿明已占长春的电报,马上趾高气扬:“还谈什么谈?”
他一甩手,当日便携着宋美龄乘飞机去了沈阳。
“蒋委员长亲临东北!”国民党军将领奔走相告。
这些将领之所以如此兴奋,不仅仅是因为“蒋委员长亲临东北”,更重要的是因为“蒋委员长”在他们打了胜仗之际“亲临东北”。
沈阳一时成了各路将领聚集之处,他们纷纷当面向蒋介石表功,并力贬“共军之不堪一击”。
古人有诗: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蒋介石到沈阳不足半日,已被各路将领的自我吹嘘吹得头脑昏昏。5月24日,他措词强硬地给马歇尔发了一份有关国共和谈的新条件:中共必须同意政府军有权接收东北主权并恢复交通。
言外之意是,共产党的军队已不被承认,国民党才是政府的代表,而且整个东北都已是国民党的,共产党不能有任何干预行为。
这哪是谈判的条件?这明摆着是宣布共产党非法的命令。看来蒋介石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民主联军应该让他清醒一下。
林彪带的民主联军退到松花江去了,可南满地区还有无数的民主联军呢。程子华、肖华指挥的四纵自从退出本溪后,一直在南满蓄锐待发。
就在蒋介石抵沈的当天,程子华、肖华趁着国民党主力全部在长春一带活动、各路将领又纷纷离队到沈阳请功之机,派出四纵副司令员韩先楚担任总指挥,发起了鞍海战役,向防守在鞍山、海城、大石桥至营口一线的国民党60军184师发起猛烈进攻。
60军本是“云南王”龙云的旧部,日本投降后,蒋介石让龙云的主力部队前往越南负责受降工作,随后派杜聿明以5个师的兵力将龙云赶出昆明。后又将60军从越南调往东北,置于杜聿明的手下。所以,大多60军将领都对杜聿明心怀不满,杜聿明更不敢重用,只好派他们守在已基本平定的南满地区。
5月23日晚,天降大雨,四处漆黑。韩先楚连夜向鞍山一带推进,次日天未大亮,鞍山外围已经枪声四起。民主联军奇兵突现,只用半天时间就已将所有敌军打入城中,龟缩不出。
敌184师师长潘朔端紧急向杜聿明求援。
“什么?鞍山危急?”正在洋洋得意中的杜聿明大吃一惊,急忙调动数十列火车,令孙立人率新1军星夜南下。
没想到孙立人心中对杜聿明不满,正四处找借口准备发泄呢。这下可得了机会。
孙立人何来对杜聿明的不满?当日,孙立人初到四平,无意中抢了夺取四平的头功。他自己也心中发虚,准备在攻打长春时立下一个实实在在的战功。不想杜聿明却私下里密令廖耀湘先期出发,随后又假惺惺地说谁先攻下长春就给谁100万金元券,这不是明摆着的营私舞弊吗?
但孙立人表面却并不抗令。他乘着火车,一路紧急南下到了沈阳。可到沈阳后却没有找杜聿明,倒先去拜见了蒋介石。
蒋介石一见这员当日攻克四平的大功臣,不禁喜上眉梢,倍表关怀。孙立人乘机夸耀一番自己在四平的战绩,继而提出:“新1军自3月中旬即已北上四平,征战两月有余,在攻占四平、夺取长春中都立有不朽战功,如今将士疲乏,亟待休整,可否小憩三日,再行出战?”
蒋介石满面笑容,立刻答道:“应该,应该。”
孙立人心中暗喜,马上召集新1军大小官员:“委员长有令,全军将士原地休整三日!”上上下下,欢声雷动。
杜聿明闻知此事,大吃一惊,忙改派52军第2师的1个营去增援,可惜未到鞍山即被中途击退。
5月25日下午,韩先楚顺利攻下鞍山。然后挥师海城,于28日将海城完全包围。坐守城中的60军184师师长潘朔端本来就对蒋介石和杜聿明不满,如今又亲睹二人见死不救,自己却孤立无援,一气之下,率众起义。
海城起义使国民党军队上下震动。孙立人不敢再做推脱,闭口不提休整之事,急速发兵南下。韩先楚边打边走,以歼灭敌军有生力量为主,于6月2日攻下大石桥后率众撤出,转至草河口、通远堡一带休整,结束了鞍海战役。
整个鞍海战役,共毙伤国民党军1,200余人,俘获团长以下人员2,104名,迫使潘朔端率184师的2,700余人起义,吸引了新1军新30师、新38师,60军82师,93军暂编20师及52军195师等部被迫回援,无疑为林彪北撤给予了有力的援助。
但林彪所受的压力仍然很大。国民党新1军南下后,新6军、第71军以及第52军的余部依然先后开出长春,沿路紧跟。地上车炮轰响,空中飞机低翔。
林彪带领民主联军分路退却,靠着两条腿和敌人的汽车轮子赛跑。有时行军一夜,走得人困马乏,刚刚宿营,敌人便乘车追至;有时一路奔走,忽见附近人马晃动,走到近前,却发现竟是敌军。由于两军多路交错平行,互相情况不明,一路之上有若干营、团单位落于敌后不知去向,沿途又不断发生逃亡、叛变,造成部队大量减员。渡过松花江后,沿路减员已近5千余人。
杜聿明见新6军沿途占领小丰满和永吉,已将林彪彻底赶过松花江,初步形成了划江对峙的局面,这才松了一口气。
6月3日,蒋介石喜气洋洋地来到了长春。登城远眺,手舞足蹈。
当日,在前线将领的战况汇报会上,蒋介石突然拿过作战地图,端详了半天,忽指着松花江北岸的拉法说:“这是一个战略要地,必须派一个加强团设防固守。”
杜聿明近前一看,暗吸一口气:拉法虽系战略要地,但位处江北,派兵驻守必成孤军,难以久留。固守拉法实在有失高明。
无奈的是,此命竟然是由蒋委员长亲自下达的,无法拒绝。
杜聿明只好让挺进到最北端的廖耀湘去部署。廖耀湘也早已看出了问题所在,忙摆出谦逊礼让之态,后见实在推不掉,转而心生一计,派仍受自己指挥的71军88师执行此命。
88师遂派263团于6月初占据了拉法,随后又推到了附近的新站。
此时的松花江北岸已经是民主联军的天下了。
6月6日,梁兴初带着山东1师渡过松花江,撤到胶河一带,远远地看到拉法地区有一支队伍正在构建工事,忙跑了过去。未到近前,大吃一惊,城头上插着的竟是国民党的军旗。
梁兴初立即向林彪报告。
杜聿明居然派兵渡过了松花江!林彪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一会看看梁兴初的这份电文,一会又看看中央军委刚刚发来的通知:国共双方协议在东北休战15天,6月7日起生效。
蒋介石占据松花江南岸后,谈判资本已牢牢在手,两个月来各军不断征战,急需休整。毛泽东获知林彪一路艰苦北行,撤退近千里,必定疲惫不堪,应该停战。国共双方代表借谈判之机一碰头,立即达成了停战协议。
林彪很清楚:此时自己处于劣势,如在停战协议生效之刻主动进攻,恐怕会引起国民党的继续追击,同时更担心进驻拉法的263团会有接应。
当晚,林彪回电梁兴初:绕开敌军,准备乘车去敦化。
电报发出了,林彪却没有停止继续思索此事。想自己一路被围阻追击,奔波近千里,一腔怒气难已发泄,杜聿明居然派兵渡江,这口气也要咽下吗?不能,一让再让,让到何时为止?林彪拍案而起,于6月7日清晨,再令梁兴初:原地不动,如探明敌方确是孤军深入,伺机将其歼灭。
梁兴初立即带人侦察,刚出发不久,正遇到从长春东北局机关里撤过来的陈光。陈光原是梁兴初在山东时的老上级,两人重逢,互问寒暖。真是不问不知道,陈光也是为了这263团而来的。
此前,陈光已令东满的周保中做了进一步的探明核实,这支国民党队伍的确是孤军深入。
“那还等什么?总司令已经指示,如探明敌方确是孤军深入,则伺机将其歼灭。”梁陈二人一拍即合,于7日黄昏向拉法发起进攻,4个小时即消灭守敌。9日凌晨,民主联军乘胜进攻新站,至10日拂晓大获全胜。
拉法、新站两次战斗中,民主联军共毙伤敌军1,000人,俘获263团团长韦耀东等900人,缴获火炮10门,轻重机枪70余挺,枪支1,200余。
虽然此战令林彪小小地解了一次气,但仍然无法让他打起精神。当他带着前指机关走到五常时,离哈尔滨只有100公里了,林彪拒绝再往前走。
林彪病倒了!
林彪要在五常养病。已迁到哈尔滨的东北局机关焦急万分,一次又一次地派人迎接林彪前往。可林彪自称重病在身,不愿前往。
过了许久,大家才明白,林彪不是有病在身,而是有病在心。
毛泽东为保证与国民党和谈成功,一再令林彪守住四平、公主岭和长春,林彪却无力回天,一路北撤,败走千里,部队伤损15,000余人。不仅民主联军元气大伤,而且共产党在和谈中已失去了实力支撑。林彪自觉无颜见到别人的鄙视脸色,而且中央究竟接下来会如何处理自己,也尚且不知。所以,林彪宁愿自己先留在五常。
实际上,林彪实在是过于低估毛泽东的魄力和眼光了。毛泽东早就看穿了蒋介石不想真正和谈的实质了,只是想通过征战催醒蒋介石共创和平,但自四平失守后,蒋介石马上表现出不可一世的气焰,毛泽东已彻底对和平不抱希望了。
5月30日,蒋介石在巡视长春的当晚,即召开了高级将领会议,共同评估共产党的实力,众将一致认为:无论在四平还是本溪的战役中,共军战术与当年江西时代一样,没有多大增进。
蒋介石由此推论:“林彪部乃江西残匪骨干,战力最强,经此次四平会战已十损七八,其他匪部实力远逊于彼,可见不难解决。由此可断定共党并无多大实力。”
会后,蒋介石转告马歇尔:“只要东北之共军主力溃败,则关内之军事必易处理,不必顾虑共方之刁难与叛乱也。”
蒋介石“武力解决中共”的决心已定。
6月6日,蒋介石借发表东北休战协议之机,公然调运两个军,准备送入东北,一举消灭林彪余部。
闻知此情,毛泽东拍案而起:“岂容蒋介石如此猖狂?令山东陈毅部狠狠咬住国民党,使其无力北上!”
6月7日,陈毅率山东主力向国民党发起大规模攻势,连克胶县、张店、周村、泰安、枣庄、德州、高密、即墨等城,歼敌3万。蒋介石惊恐万状,慌忙将准备调往东北的两个军投入关内战场。
“现在的蒋介石是连和平的面具都不想戴了!”毛泽东说,他再也不想看蒋介石演任何和平戏了。“虽然共产党的军队确实在实力装备上,与国民党还存在着很大的差距,但和平已经无望。我们必须与广大人民群众团结起来,靠自己的奋斗去换取真正的和平。”
6月16日,中共中央致电东北局:任命林彪为东北局书记、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兼政治委员。
得到这个消息,林彪的气色终于好转了,跟着亲自来到五常接请的高岗和谭政回到了哈尔滨。
6月17日,蒋介石在国共和谈中提出新的条件:“中共必须退出热河、察哈尔两省,山东的烟台和威海,东北的哈尔滨、安东、通化、牡丹江和白城子……”周恩来当即愤怒地回答:“国方提出的条件如此苛刻,我方无考虑的可能!”
国共谈判彻底破裂。
6月26日,蒋介石向中原地区发起主动进攻,中国内战全面爆发。
和平的火光闪烁了几下,最终归于黑暗。任何想通过谈判重觅和平的愿望皆成泡影,只有枪和血才是换取和平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