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艾丽丝向麦克唐奈警探述说自己的整个经历时,他边听边作记录。她坦白了从苏珊娜抽屉里、金库里以及最后在盥洗室离腐烂的尸体仅几英寸的地上偷了钥匙,警探频频点头。她最后的那段坦白使警探停止了记录。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怀疑,随后是愤怒。
“你从犯罪现场拿了东西?你他妈的疯了吗?”他仔细看着她的脸,仿佛在实际判断她是否精神正常。“你有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重罪?你毁掉了你当证人的信誉。我没法使用你给我的任何证据!即便他们让我重新启动这个案子,我什么证据也没有了。该死!”
他用他的一只手猛击仪表板,将脸转向车窗。她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她的香烟从她颤抖的嘴唇上掉落了下来。
“当时我吓坏了。”她一边抗议,一边在大腿处寻找燃烧着的残存烟头。“我能不能推说一时神智迷乱或者其他什么?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尸体。我走进盥洗室就捡起了这把钥匙,随后我发现了苍蝇和骨头,然后就呕吐了;等我缓过神来时,房间里已经挤满了警察。直到下楼走到汽车旁边,我才意识到钥匙在我手里,可已经……太迟了。我吓坏了。我以为自己要疯了。我听到各种声音。难道我就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
警探严厉地看着她,她感觉监狱的铁栅已经砰地落下将她围住。她紧闭嘴唇以防止号啕大哭。
他的目光柔和了。“这么说,你发现了一些钥匙。那么为什么有人在跟踪你呢,艾丽丝?”
艾丽丝按捺住心头的恐慌。“它们不是普通的钥匙。我在四处作过一些警探。它们是银行金库的钥匙,这把”——她用颤抖的手指拿起那把无标识的钥匙——“这把是万能钥匙。他们把它叫做死钥匙。这些钥匙在一起就能打开金库里的任何一个贵重物品保管箱。”
“你在四处作过一些警探?”他对着汽车的顶篷转动着眼珠,然后提高声音吼叫起来:“有人想充当警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这样胡闹,很像我那个该死的妹妹!我妹妹在金库里四处窥探,你知道她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消失了!我只知道她死了,埋葬在这个城市底下的某个地方。你想要那样的结局吗?”
艾丽丝蜷缩在座椅的角落。他注意到她在畏缩,于是就用手指梳理起他的头发。银行对他的伤害已经写在了他额头的皱纹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平静地说:“对不起,艾丽丝。这件事之大超乎你的想象,懂吗?”
她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有人跟踪你是因为这些钥匙。你是否知道谁在跟踪你?”
尽管头脑里在歇斯底里地尖叫,要理智思考很难,但还是她静下心来考虑了一会儿。“嗯,我想是那个人,他正试图打开贵重物品保管箱,而我意外惊动了他。他逃离时这些钥匙还挂在锁上。”
“你拿了这些钥匙?”他问,好像她就是地球上最愚蠢的女人了。
“我不知道,我以为那人是拉莫尼。我打算把钥匙还给他,希望他会解释他是如何得到这些钥匙的,这些钥匙早在二十年前就遗失了,我有点想自己找到它们。可是那人不是拉莫尼。于是我打算把它们放回原处,我根本不是想自己留着……这听起来有点疯狂,对吧?”
“是的,”他坦率地说,“我觉得你没有意识到你在对付的是怎样一群人。”
“你的意思是像惠勒先生那样的人?”她仔细观察着警探的脸。“我认为今天他对我进行了威胁。你知道他曾在克利夫兰第一银行工作吗?”
“惠勒先生?”
“查尔斯·惠勒是WRE的主要合伙人。他曾是银行的董事会成员什么的。他对我说我最好归还我可能在大楼里拿过的一切东西,否则他会起诉我,随后在握手的时候他几乎握断了我的手指。”
“惠勒,”警探重复了一遍,随后开始翻阅他那本陈旧的笔记簿,“他是房地产投资公司——‘克利夫兰房地产控股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一九七九年银行大楼出售的时候,该公司在拍卖时买下了这处地产。”
艾丽丝边点头边试图把这一切连贯起来。惠勒先生为在拍卖时买下这栋大楼的同一家公司工作,他也为银行工作。“你觉得他在跟踪我?”
“惠勒?我觉得实际跟踪的不会是他,但有可能是某个为他工作的人。他只是这起案子中的玩家之一。克利夫兰最有权势的人都与旧银行有联系。另一位旧银行官员,詹姆斯·斯通,几年前当选为县行政专员。现在他正在竞选国会议员。太多重要人物希望掩盖真相。如果他们认为你在揭开某案的盖子,那么他们就想把你也掩埋了。”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她抗议道。她感到头昏目眩。某个为惠勒先生做事的人一直在跟踪她。不知怎的,阿曼达和惠勒先生知道了她与尼克之间的风流事。尼克!尼克总是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在旧银行里,在她的车窗外,他进过她的公寓房!一股寒气流遍了她的全身。不过,她觉得,尼克是个只想找乐子的家伙。他不会卷入某种诡异的阴谋之中。当她在克制自己恐慌的时候,警探一直在仔细观察着她。她不希望被迫去解释有关尼克的任何事。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艾丽丝。”
“我知道什么?我见过奇怪的文档和神秘的笔记,我发现了钥匙,我发现了一堆死苍蝇,我仍然在做噩梦。这并不意味我理解此事的任何细节,我甚至试图理解。我熬夜解码某种奇怪的语言,我无法理解其中的任何一点。我只知道有个秘书失踪了,因为她知道有关贵重物品保管箱的一些事情。她遗留下这些笔记,期待有人发现。”
“笔记?”
她的嗓门升高了八度,她的眼睛流出了泪水。“对!还有那只皮箱,我发现箱子里装满了她的衣服。她也许死在那里头了,甚至没人在乎。现在你告诉我有人跟踪我……我会是下一个吗?”
“等一等。你发现女人的衣服啦?在哪里?”他问。
“在一个杂物间里。我想我要发疯了!我想我正在遭追杀。有人一直在银行大楼里四处尾随我,搞乱我的工作,擦灰尘,拿东西,轻声喊我的名字。我他妈的什么也不知道,行了吧?!我希望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
警探正在看他妹妹的照片,仿佛忘记了艾丽丝在车里。
“你知道吗?”艾丽丝生气地擦去眼睛里的泪水,“银行关闭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所能告诉你的是当城市违约的时候,他们急于把责任推给某个人。市议会启动了一次对克利夫兰第一银行的全面调查,讨论富人是如何诈骗大众的。起先,银行是配合的,他们让我们查阅文档和腐败的账目。我们起诉了一个大人物。”
他从笔记簿上读了一个名字:“西奥多·哈洛伦,财务部副总裁。他腐败透了。我们起诉他侵吞财物和敲诈勒索。早在一九七零年代初,他就是起草城市发展规划提案顾问委员会成员。他们向政府申请经费买下陷入困境的房地产用于重新开发,他们将之称为‘城市复兴计划’、‘卓越地产’。一夜之间,数百万美元消失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想你可以说这些钱没有消失。它们被‘不当处置’了。”
“你是什么意思?”
“整个事件是一场骗局。哈洛伦和他的同伙已经拥有他们正在购买的大部分房产。他们通过所谓的掩护交易(比如各种非盈利项目)和各种房地产投资公司(比如新克利夫兰联盟)买下了克利夫兰一半的地产。所以,哈洛伦是在代表城市做事,从他自己手里买下了大量陷入困境的房地产,与他自己洽谈,由他自己定价。他以骇人听闻的价格将房地产卖给城市。他在乎什么?这是联邦政府的钱。这些钱直接进了银行金库,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一辆运货卡车驶过装卸码头。艾丽丝想起了那辆她亲眼目睹离开旧银行的黑色卡车。克利夫兰房地产控股公司是由前银行高层拥有并运作的掩护组织。惠勒先生就是其中一人。他们拥有银行大楼并正在抹去证据。苏珊娜说过:“你会感到惊讶的,那些有财有势的银行家中还有那么多人依然逍遥法外。”她是对的。
他们也许用不同的公司名称做掩护,但他们是同一批人。
警探仍在述说:“目标社区被夷为平地,然后完全荒废在那里。像霍夫那样的许多社区被流离失所的家庭侵占。房租猛涨,而整个地区却沦为地狱一般。当要买下的那些土地用以重新开发城市时,那些房地产开发商却无人真正感兴趣。此事真正的犯罪之处是压根儿就是他们向联邦政府游说整个计划并要求拨款的。”
警探咯咯地笑着说:“天哪,我听起来好像是马科斯在谈论这破事。”
“那么,后来怎么啦?”他所说的事情没有一件可以安抚她紧张的神经。
“当联邦政府查封哈洛伦的财产时,他们从哈洛伦在克利夫兰第一银行租用的一个贵重物品保管箱里发现了价值三十多万美元的金砖。他也打算配合。我听说,他刚要供出董事会中的一半成员,但是他找了另一条出路:他自杀了。至少验尸官是这么定性的。”
艾丽丝记得她曾进入过银行大楼顶层哈洛伦先生被捣毁的办公室。有人把这个地方砸了个稀巴烂。
“人们像苍蝇一样倒毙。老头默瑟在一场汽车撞车事故中死了。我们的调查不断走进死胡同。等到克利夫兰警察局拿到法院拘票去突袭查抄银行时,我们发现大楼已经出售了。半夜里,所有财产都已移交哥伦布信托公司。他们是一家外地公司,尤克利德大街1010号的银行大楼对他们没有用处。到了早晨,大楼就被封掉锁好。几周后,这栋大楼在拍卖会上出售了。这让我们束手无策。”
“我不明白。为什么拍卖后就不能查抄了呢?”
“在拍卖过程中,联邦政府感兴趣的是不让银行倒闭,而不是完成警方调查。”
警探注意到艾丽丝脸上那种困惑不解的神色,于是就尽力解释:“联邦储蓄保险公司对储蓄的保险是三十亿美元。如果在拍卖中爆发一桩丑闻,那么就可能出现银行挤兑潮。人们听说银行正在被出售,那么他们就会恐慌,就会跑去银行提取他们的存款——大萧条情景。我连续好几周设法避开繁文缛节拿到了拘票,可是我却被调离此案。他们说我不可能再秉公办案,因为我个人与银行有牵连。”
“你妹妹。”艾丽丝一边轻声说一边回头看看贴在仪表板上的马科斯的照片。当时马科斯不知怎的卷入了案件的整个过程,就像艾丽丝如今的处境一样。“我见过她写的一句话,在一本我发现的书里。”
警探举起了低垂的目光。“什么?”
“这句话她是写给比阿特丽斯·贝克的。”艾丽丝从包里取出那本速记指南,把它交给警探。“我在比阿特丽斯的个人档案里发现了这些奇怪的笔记,后来又在这本书里看到了你妹妹的名字。我猜想如果我能够解码这些笔记。我也许可以发现马科斯去向的线索……”艾丽丝没有完全说出她的想法,因为她希望警探能够用宽恕她作为交换。
“你发现什么了吗?”他扬起眉毛问。
“没有我能理解的任何东西。只有一些源于《圣经》的奇怪符号和一些名字。”
警探凝视着他妹妹的照片并用指尖撸平胶纸。“我认为她与比尔·汤普森关系暧昧。”
这个名字触及了要害。“你不会是说……”
“你发现的尸体。”他点点头。“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据马科斯说,他卷入了某些无关紧要的盗窃。他盗窃了一些无人认领的保管箱,不知怎的她也卷入其中。我没法帮助她。我也没法帮助比阿特丽斯。我只希望她能设法离开克利夫兰。”
“你认识比阿特丽斯?”艾丽丝的眼睛睁大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比阿特丽斯时,她因涉及所有这一切而处于极端险境。她还只是个孩子。”
她往下伸手,开始在包里翻找。“就在银行关闭之前,比阿特丽斯给一个名叫苏珊娜的秘书打过电话,问她有关一个以她名字租用的贵重物品保管箱的事情。我在苏珊娜办公桌里发现了那个保管箱的钥匙,而且还找到了苏珊娜!”
警探起先并无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什么?”
“说来话长。”她坐直身子,最后设法从包里找出了那把钥匙。“不过,笔记里到处出现547这个数目。我想它的意义一定重大。”
“比阿特丽斯打电话给某个女人询问一个保管箱的事情?”他皱起眉头,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次交谈。
他看着艾丽丝手里的那把钥匙。艾丽丝把钥匙给了他。他没有细看钥匙,只是继续期待地望着艾丽丝。艾丽丝一时感到局促不安,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终于低头去看她大腿上的那一堆钥匙,然后再举起眉毛将目光转向她的脸上。她尴尬地点点头,将银行所有的钥匙都递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我得花好几个月才能搞到一张搜查令,我还怀疑他们会不会颁发给我。”
看到钥匙在警探手里而不是在她手里一点也不能平复艾丽丝的紧张神经。艾丽丝终于和盘托出作了坦白,但是有人还是在跟踪她,有人认为她知道些内情。不少人已经消失,不少人送了命。一个孤独的棕色箱子仍然装满衣服藏在大楼里面。她感到仿佛自己与箱子一起被关在了楼里。一滴泪水滚下了她的脸颊。
“为什么惠勒先生和所有那些人还在关注银行?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她恳切地问。
“你知道我们在泰迪·哈洛伦的贵重物品保管箱里发现的金砖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吗?”
艾丽丝摇摇头。
“我们只发现了三十万美元。而多年来我调查过的公共档案表明,如果计算通货膨胀带来的影响,当银行关闭的时候,在一九六零年和一九七八年之间,有五千多万美元因严重管理不善消失了。”
“那又怎样呢?”
“当泰迪自杀时,我们办案正进展神速。联邦政府的人员也参与了,那些人们开始担心了。我认为董事会的其他成员启动了银行拍卖,以便用联邦储蓄保险公司作掩护保住档案和持有的财产,但是也许他们把事情搞砸了,也许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把钱弄出来。”
“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说钱依然在银行的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