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五
“艾丽丝。”
艾丽丝躲在十五楼厕所间里。棕色皮箱的把柄在她手里很重。灯都已熄灭,她所能听到只是她自己的呼吸。
直至这个声音再次轻轻召唤,“艾丽丝!”
“什么!”艾丽丝尖叫一声往后退去。
声音是从风井里传来的。艾丽丝伸出手去碰触铁格栅。它松动了,有点摇摇晃晃。她急忙抽回手来,但已经太迟了。铁格栅哗啦一声从墙上坠落下来,这声音似乎永久在回响。多个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夜。她能够听见走廊里沉重的脚步声。艾丽丝没有选择。她扔下箱子,将手伸进风井,盲目地摸索,终于触摸到了一架梯子的横档;她紧紧抓住它,将自己的身躯和双腿拉进管槽。隔壁办公室传来了纷杂的声音。她开始攀爬梯子,一次一根横档。
一道手电光柱在机械管槽的金属薄板墙壁上反射过来。她抱住梯子,努力躲进一个阴影。头顶之上有一个装有板条的百叶气窗。一条条透出的薄薄的寂静的夜空飘浮着,可就是无法触及。有样东西刺得她脖子痒痒的,它在发出嗡嗡的声音,她用手拂掉它,可又来一只,又来一只,直至数百只苍蝇爬上她的脖子,钻进她的耳朵。她尖叫起来,用手抓自己。她的手松开了梯子,她坠入了黑暗之中。
艾丽丝尖叫着醒了过来。她坐起身来,紧紧抓住被单,直至胃里下垂的感觉消失。她颤抖着用双手捂住脸,她依然能够看见当她坠入风井时那一条条透出的夜空飞速离她远去。
地板上的时钟显示“5:30”,早晨的按钮亮了。完美!被解雇的当天她黎明前起床!她想继续睡觉,但是一想到一群群苍蝇她还是下了床,走进了厨房。
一支香烟,随后一杯隔夜的咖啡,才凌晨六点!她蜷缩在长沙发上,看着天空越来越白,直至钠色的路灯闪烁几下,随后熄灭。两小时之后她就要被解雇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许她就这么消失了,如果她不见了,没人会在乎——不完全是这样。尼克和埃莉也许会有一点难过,但是他们会继续生活下去,他们的思念甚至比不上对一杯啤酒的渴望。只有一个人真的会难过。
艾丽丝又点燃一支烟,随后拎起电话。
铃声响了一下她母亲就接了。“喂?”
“嗨,妈妈,是艾丽丝。”听见母亲的声音,她眼睛里泪如泉涌。
“艾丽丝?宝贝,你没事吧?这么早打电话。”
“我知道你已经起床。我做了个噩梦。”
“哦,宝贝。不。我真想能好好地拥抱你一下。出事了吗?”
“我……”艾丽丝想一股脑儿全都说出来——尸体、钥匙、声音、被解雇、她酗酒的坏习惯、她可怜的爱情生活、她的孤独。她想爬上妈妈的大腿,让她轻轻地摇摇自己,像小时候那样抱抱她。母亲会抱着她直至她感觉好些。但是艾丽丝明白妈妈也有她自己的孤独,她永远不会放手,她会坚持让艾丽丝回家;到了家里,她的生活会充满着母亲对父亲喋喋不休的抱怨、对邻居的说三道四、对最新电视节目的评头论足、专横的告诫、无休止的闲聊,闲聊,毫无意义的闲聊。艾丽丝没法呼吸。她忍住了哽咽。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精神紧张,我想。爸爸在旁边吗?”
“我想他还没醒。”母亲失望地降低了声音。“我去看看。”
一分钟后,她听见另一个话筒被拎了起来,依然是她母亲。“过一会儿他给你回电,宝贝?”
“嗯,行。”
艾丽丝知道父亲不会回电。他从不打电话。他期待艾丽丝能够自立,不想听到她在电话里哭泣。反正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会叫她和盘托出,去找警察。她还有其他一些事情要做。最后一天上班结束后,她应该给托尼打个电话。艾丽丝咬咬牙关,下定了决心。
“好的。一切都好,妈妈。别担心我。我爱你。”
“我也爱你,宝贝。什么时候想打电话就打。”
艾丽丝踏进淋浴室,让热水冲洗自己的脸膛。她一闭上眼睛,好像又坠入了风井。她将额头靠在淋浴间的隔板上。噩梦必须停止,她必须处理掉那些钥匙。
“永远别从坟地里偷东西,你会惊动死鬼的。”那个老头说过。
艾丽丝赤裸着走出来,身上的水滴从盥洗室朝壁橱一路滴去。电话答录机的灯在闪烁,她在这里停住了脚步,淋浴时一定有人打来电话,她揿下了按钮。
“艾丽丝,我是麦克唐奈探员。我恐怕还需要问你一些其他的问题。今天下午两点到银行大楼见我。”接着是一阵长时间停顿,然后他补充说:“别对任何人提及任何有关调查或银行的事情——即便对你的雇主也不要说。”
警探最后的话就像子弹一样。她呆呆地站着,听着答录机死一般的寂静,直至机器嘟嘟关机。他知道她隐瞒了一些情况。她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下套房。如果警察有搜查令,在她上班的时候,他们可以破门而入。她偷窃的证据到处都是。她急忙收拾起从银行带回家的所有东西。钥匙、她与苏珊娜交谈的记录、有关城市违约的文章、她绘制的大楼平面草图、比阿特丽斯的档案、皮箱里的文件、甚至那本速记日志。她将它们统统扔进野外工作包,并拉上拉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