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一日,星期一
回银行已经太晚了。比阿特丽斯没有选择,只能在医院大厅过夜。住院处外的座椅区已经人迹罕见。她在角落里找了一条长凳,在日光灯下躺下。她不想闭上眼睛,自从见到马科斯之后,她不可能睡着觉。她凝视着手掌心里的那把小铜钥匙,钥匙的两面都没有任何记号。它有可能是任何东西的钥匙——健身房锁柜、小型保险柜、汽车旅馆房间等等。这是个秘密,马科斯告诉过她要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
马科斯染了头发,穿着超大的衣服。她在躲藏。她说医院正在被监视。R.T.哈洛伦在重症监护室登记簿上的签名掠过了比阿特丽斯的脑海。一周前有个“伯父”曾来探视过多丽丝。
“多丽丝不一样……”这是马科斯说过的话,“她有她的钥匙。”
比阿特丽斯正在从她的手提包里取出贵重物品保管箱的钥匙,这时她听见电梯铃响了。在大厅的另一头,铮亮的金属电梯门滑动着开了,一个身着棕色套装的男子走了出来。他花白的连鬓胡子和粗壮的腰背使她想起了比尔·汤普森。她用手提包遮住自己的脸。那人没有朝她的方向张望便转身走出医院大门。她留心看着他离开,试图从他的步态猜测他是否就是比尔。她没法吃准。
马科斯说过他们正在监视病房。那么,比阿特丽斯想他们也许也在监视自己。比尔、泰迪或者不管“他们”会是谁,此时都有可能正在监视着她。她正在公共大厅里坐着,周围都是窗户,手里拿着马科斯的钥匙。
比阿特丽斯慌乱地站起身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冲出医院的大门。一辆出租车靠近医院入口处停着,它的灯亮着。她跳上后座,将门砰地关上。
“什——?”的士司机含糊不清地说,他被震醒了。他清了清嗓子,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嗨,对不起,到哪里去,小姐?”
她茫然地看着仪表板,上面的时钟指示凌晨十二点零五分。“嗯……‘戏剧酒吧’,九号街与文森特街交界处。”她没多加思索脱口而出。酒吧马上就要关门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圣诞节的彩灯在路灯灯柱上闪闪发光,出租车朝着市中心疾驰而去。她几乎忘记时光已近圣诞节。随着汽车拐入切斯特街,进入破烂不堪的霍夫社区,灯光渐渐暗淡下来。这里的人行道和街道一片荒凉冷落人迹罕见。一个人影在她窗户外的雪地上步履艰难地行走,随后消失在一排钢丝网眼栅栏后面。
当她到达酒吧时,卡米歇尔独自坐在柜台里面读报。星期一夜晚,酒店的其他地方已经没有顾客。他抬头看着大门,浓密的黑色八字须下露出了微笑。
“比阿特丽斯!见到你真是太高兴啦!”他边说边招手让她过去。
她腼腆地笑了笑,在吧台边找了个凳子坐下。她累坏了。
“你这么个漂亮的姑娘夜里这种时候独自来这里到底干啥呀?”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说来话长啊。我可以来杯茶吗?”
“当然可以!”他开始在吧台里边寻找杯子。“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要格外小心啊!”
“你说得对。哦……我马上就回来。”她站起身急急忙忙走向角落里的女厕所。当她独自一人在锁好的马桶间里时,她从零钱包里拿出马科斯的钥匙。表面无标记的钥匙躺在她的手心里就像一个问号。马科斯自己为什么要东躲西藏?她可以把钥匙给任何人,可是出于某种原因,马科斯要她拿着它。她的眼睛扫视了一下马桶间,她把它藏在哪里呢?
比阿特丽斯一边叹息一边将这把表面无标记的钥匙套入她自己的钥匙圈,紧靠着她姨妈让人生疑的贵重物品保管箱钥匙。当这两把钥匙碰到一起时,她屏住了呼吸:两把钥匙几乎一模一样!比阿特丽斯将它们举起对着灯光,它们的大小和形状一模一样。多丽丝的钥匙上刻有银行全称以及保管箱号码,而马科斯的钥匙上面没有任何记号。但是它们是匹配的。他们都来自银行。她对着无字的钥匙皱起了眉头,比以前更加疑惑不解。
她将它们重新塞回手提包,然后试图集中精力思考更加迫切的问题:今晚到哪里去睡觉?没有好的选择。
在厕所里待了足以让人生疑的长时间之后,她终于回到酒吧间去喝卡米歇尔为她准备的热茶。她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但避免正视他的眼睛。卡米歇尔领会她的意思,回头继续读报。
要是有办法回到银行该有多好,她寻思。现在借口忘了拿东西有点太晚了。银行大门已经锁了。随后,她突然想起她也许有大门钥匙。
马科斯的钥匙依然藏在比阿特丽斯手提包的底部。圈上至少有三十把钥匙。她大口喝下茶水,在吧台上留下一堆硬币给卡米歇尔。
“谢谢,我需要硬币。”
卡米歇尔从体育版面抬举起目光。“要我帮你叫出租车吗?”
“噢,不用,谢谢!我不会有事的。”
他皱起了眉头,他注视着她离开酒吧。
冰冷的寒风呼啸着吹过尤克利德大街。街上人迹罕至。甚至流浪者也找到比较暖和的地方去蜷缩着过夜了。当她急急忙忙穿越空荡荡的马路时,交通灯闪动着红色的光芒。她工作的那栋银行大楼就是前面空中的一个影子。它的窗户一片漆黑,除了顶楼两扇之外,所有的窗都没有灯光。她凝视着这两盏孤独的灯,心里琢磨这个时候还有谁可能在工作呢?
她偷偷摸摸靠近通向银行大堂的三扇旋转门。前厅一片黑暗,警卫岗没有保安的任何踪影,不过她保持距离,将脸遮掩起来,直至确信大堂里空无一人。她朝尤克利德大街左右两侧看了看,一个人影或一辆汽车都不见,只有圣诞节彩灯在闪烁。她走近店堂的一扇边门,拿出马科斯的钥匙。
她蹲伏着,试了一个又一个的钥匙,时间长得似乎无穷无尽。每次风吹飘移的报纸发出的声音或者路灯发出吱嘎的声响,都使她的心跳加速。她挣扎着用冻僵的手指寻找匹配的钥匙,她呼出的热气在玻璃门上结成了白霜。她抬头朝大堂里张望,害怕有人会听见钥匙圈碰擦门框发出的格格声。大堂里还是空无一人。
终于,一把钥匙顺溜地插进了门锁。她屏住呼吸,转动钥匙,缓冲门闩滑开,大门可以自由开启了。
比阿特丽斯轻轻将门推开,等待着。警报器没有作响。持枪的警卫没有飞奔而来。进楼后,她将边门关上锁好。大堂的地上都是一条条长长的阴影,她躲进一条阴影,倾听着。她脱下靴子,穿着袜子奔向电梯后面的大理石楼梯。她一手提着滴着冰水的靴子,另一手提着叮当作响的手提包,一步跨两个台阶,不停地狂奔,直至穿过二楼,回到了紧急楼梯井。
比阿特丽斯无声无息地关上紧急出口的门,坐在楼梯平台上喘口气。她的心脏像兔子一样剧烈地跳动,她的双腿在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做的事情。她一定是疯了。她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以防换气过度。
当她觉得头脑平静了的时候,她抬头望着没有尽头的螺旋形楼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起身来。上楼的路途很遥远啊!
攀登了五段楼梯之后,她依然还有相当一段路要走。她的双腿开始疼痛。她抓住栏杆,休息一会儿。
往上几层楼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其冲击波顺着楼梯井往下传递。比阿特丽斯憋住没有尖叫出声,并将背贴着墙壁。她能听见头顶上微弱的说话声。
“我不在乎泰迪说什么。我们必须考虑马上把账目迁移至新的地点。保管箱不保险。”
“这是一时差错。我们别反应过头!”
“钥匙丢了。查找内奸失败了。我们的内线也失踪了。这不是一时差错。在灾难来临之前,我们必须马上迁移账目。”
“到底是什么灾难?”
“董事会没有排除解散……”
交谈声渐渐变弱,比阿特丽斯又听见一下关门声。她抬头凝视他们离去的方向,她自己依然吓得呆呆地靠在墙上。哈洛伦先生提及过什么内奸。他叫她暗中监视马科斯,他说他正在寻找“某个试图从内部破坏公司的人”。但是查找内奸失败了。内线也失踪了。这是什么意思?她慢慢地数到二十,防止呕吐。
她紧贴墙壁蹑手蹑脚地攀登完剩余的台阶,途径每个门口都急速奔跑而过。螺旋形的楼梯在她的头上一圈又一圈,直至她感到头昏目眩。她抓住十一楼的球形门拉手稳住自己,随后拉开门,探出头去探望走廊。走廊里一片漆黑寂静。她叹息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回到她睡觉的角落办公室,爬楼爬得人晃晃悠悠。随时都可能瘫倒。
一名保安蹲伏在地板上。他手里拿着手电和一份她的文件。她轻轻的尖叫一声,但没能发出声来,她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他是拉莫尼。
她被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