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艾丽丝醒来时房间里已经空荡荡。尼克所留下的只是一个披萨饼空盒子和一些啤酒瓶子。半夜里她把他赶了出去,第二天早上她还得工作。在尼克又一次诱奸了她之后,如果再让他活生生地睡在自己的身边,实在太不爽了。又一次!她翻身趴在肮脏的床单上,将脑袋埋在枕头下。这张床必须烧掉。
在取汽车的路上,她决定买点咖啡和炸面圈送给尼克,作为一种讲和的礼物,因为昨夜那么鲁莽地将他轰走。在共度良宵之后,他不会太生气的。至少她希望他不生气。
她顺路在公园对面的咖啡馆停了一下,然后驶过三个街区来到尼克的排屋。一对和蔼的老夫妻外出遛狗,艾丽丝朝他们笑了笑,然后走上尼克家的楼梯。她敲门后等着。她一边再次敲门一边努力平衡手中的两杯咖啡和一袋炸面圈。第三次敲门的时候,尼克头发凌乱穿着平脚短裤出来开门。
“嗨,早上好!”
尼克在晨曦中眯缝着眼睛,一言不发。
“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我只是想给你带点早餐过来。”
“你没事吧?你需要什么东西?”从床上被唤起他显然不高兴。
“不,我没事。我只是想来打个招呼。”艾丽丝尽量显出一副迟钝可爱的样子,但她明白她也许只会显得很蠢。
他只是站在那里绷着脸看着她。
她把咖啡和那袋炸面圈递给他。“给你,回床睡觉吧。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她转身急匆匆回到车里。一时冲动想浪漫一下结果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她驾车离开,感觉自己像个白痴一样。
在去市区的半道上,她才意识到她把自己的那份早餐也给了他。他俩应该是坐下一起吃的,并进行他俩之间第一次真正的交谈。她用一只手猛击方向盘。
她感到疑惑不解的是今天早晨他那种卧室里的温柔目光和随和微笑都到哪里去啦?他再次如愿以偿,可是他竟然忍心让她像白痴一样站在那里——一个给他送早餐的十足的白痴。
也许他还没有睡醒,她安慰自己。也许还没有等他搂住自己给自己一个清晨的香吻她就跑了。是啊,也许他整夜未睡,在谱写我俩共度美妙良宵的蹩脚情歌呢,她讥讽地想。她怎么会这样愚蠢呢?
她听见一下响亮的喇叭声,从方向盘抬起头一看,交通灯变绿了。天空是蔚蓝的,克利夫兰市所有人中没人会他妈的在乎她可悲的爱情生活。在驶往旧银行大楼的剩余路程上她一直吞云吐雾。
拉莫尼按动按钮让她进门,艾丽丝怒容满面地冲进大楼并猛击电梯按钮。她又狠命拍击了一下按钮,接着又用脚踢墙壁。
“哇,你怎么啦?”
拉莫尼从来不在装卸码头,可是今晨他来了,一定没什么好事。她只能瞎猜了:有人要在这里亲眼目睹她突然崩溃。
“拉莫尼,我来问你个问题,”艾丽丝脱口而出,“如果一个女人在美妙约会之后的清晨给你买来咖啡和炸面圈,你会怎么做?”
“换我的门锁。”
“什么?”她几乎尖叫起来。
“如果约会之后的清晨她来我家,那么她不是绝望就是疯狂。”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哦,我明白了。这个女人是你,对吧?噢,我不想冒犯你。”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狂笑,但是他的嘴巴依然漏出笑声。他友善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么你属于哪一种,绝望还是疯狂?”
她试图微笑。“也许两种都是。”
也许拉莫尼是对的,她想回到家爬到床底下去。相反,她拿出无线电话,检查里面的电池。
“啊,别担心。如果这小伙喜欢你,那么他会打电话的。只是一段时间内别去烦他。”拉莫尼笑着说。“嗨,今天别每隔他妈的五分钟就呼叫,行不行?”
她边点头边冲进电梯以避开他的嘲笑。眼泪刺疼了她的眼帘。多么可悲啊!她需要恢复自己的情绪。她有比尼克更大的问题,她需要帮助。
艾丽丝将电梯里伸出头朝着装卸码头喊道:“嗨,拉莫尼?”
“什么事?”
“昨天是你在金库里吗?喏,当我和布拉德在下面隧道里的时候?”
“你们下隧道啦?”他扬起了眉毛,随后摇摇头说:“我不在下面。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在想我看见某个人了。某个穿蓝色衬衫的人。我们在通道另一侧的时候,他们开了金库门。”她没有提及钥匙。钥匙仍然在她野外工作包的底部。
拉莫尼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你肯定吗?”
“呃……肯定的。”
“也许是某个储户,不过他们来前通常都告诉我一声。我会打几个电话的。”他转身离去,随后又补充说,“如果你决定离开三楼,呼叫我一声,好吗?”
艾丽丝点点头把头缩进了电梯箱,这时电梯门滑动着关闭了。
“是啊,别为我担心,”她自言自语地说,“我独自在楼上,而某个疯子四处乱窜,又喘息又擦灰尘!没问题。我相信他们不介意我拿了他们的钥匙……混账!”她把无线电话紧攥在手心里,深深吸了口气。
上楼来到人力资源部办公室,一切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她扑通坐进琳达的椅子里。她得花今明两天才能把自己手写的笔记转化成计算机蓝图。不知她还能不能及时完成任务。当计算机嗡嗡开始工作的时候,她心想她怎么可能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办公室里工作十小时而不彻底疯掉!她需要做的是下楼去金库,把钥匙放回到她发现它们的地方,但是自从尼克那么容易悄悄接近她之后,她不能独自前往。如果那个入侵者不是房产公司的某个怪人,而实际上是某种精神变态的杀手……她甚至无法再想下去。
她抓起电话想呼叫拉莫尼,但又再次放下。如果呼叫他,她就必须解释自己是如何得到钥匙的,为什么要拿它们。她必须承认她以为这些钥匙是拉莫尼的。拉莫尼也许甚至怀疑她计划利用它们从他口中套出信息来——或者更加严重。如果拉莫尼实际上预谋盗窃金库并发现她拿了钥匙,那就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了。他好像是个挺好的人,但是她几乎不熟悉他。
艾丽丝从桌子前一跃而起,开始来回踱步。她陷入了困境。在工作、拉莫尼、钥匙以及她该死的脑袋里那些轻轻的说话声之间,她无路可走。不对布拉德或拉莫尼或某个其他人说出全部实情,她无路可走。
她缺少睡眠的思维越想越极端,眼睛里也泪如泉涌。她提包底部的钥匙,早晨尼克那厌烦的脸色,拉莫尼的笑声,绝望或疯狂——到底属于哪一种?她从一栋遗弃的大楼里偷了一钱不值的东西,偷了不属于她的钥匙,听见各种声音,不告诉布拉德她在金库里看到了什么,她疯了!最糟糕的是,首先她让尼克进了她的家;然后她不顾一切试图用给尼克送早餐的办法把几次汗流浃背的性行为变成意味深长的恋爱关系,她真是疯了!今天早晨独自醒来那种空虚的感觉再次完全掏空了她。她没有意识到这些月来她是多么孤独。甚至这些年来。她上次交男友还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段恋情是短命的。但是尼克毫不在乎她的感情,他只是认为她比较容易上手,他是对的。她绝望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她生气地将它们擦去。
“去他妈的!”她一面高喊一面用手猛击桌子。她宁可疯了。
她将计算器砸向墙壁,里面的电池从后盖里蹦了出来。好极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扇锁住的门。一周后承包商将把它砸开。去他妈的!她跺着脚走过去,狠狠踢了它一脚,门的边框砰的一声发出巨响,但还是纹丝不动。她更加用力地踹了一脚并发着低沉的吼叫。真正用力打击某样东西是一种宣泄。她一次又一次地踹它。
“见鬼去吧,这个鬼地方!”
她对准球形把手的边缘猛踹一脚,门框竟然碎了,门移动了,她吃惊得退后了几步。她竟然踹破了部分门框!艾丽丝检查了被踹开半英寸的门框。也许我真的疯了,她寻思,并不安地笑了笑。她竟然把门踹开了!也许她的精神错乱给了她十个男人的力量。门在其门框上朝里摇摇晃晃的。还不如把活干彻底了,她想,于是就用肩膀顶它,顶了四下,这该死的门终于被撞开了。
“哈!接招吧,你这愚蠢的门!”她洋洋得意地高喊。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裂成碎片的门框、裂了缝的门板。狗屎!她将如何解释她是如何将门打开而又不让人觉得她是疯了呢?
一股污浊发霉的空气迎面而来。“啊呀!”
她踏进这个隐藏的房间。正如拉莫尼所说,它是一个盥洗室,它与楼上那间尼克对她随心所欲的盥洗室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它太肮脏。抽水马桶附近的地上覆盖了一层黑色的污垢,浴室附属装置覆盖了一层黑色的灰尘,透过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与灰尘和烟雾混杂在一起闪闪发亮。
她再往里走了一步。某样金属的东西在地砖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然后叮当滚到远处墙壁那里。它是一把钥匙。艾丽丝将它捡了起来。当她将它放在手里翻转过来时,铜钥匙上的一层黑色硬皮成片剥落了。钥匙的两面都没有任何标记。也许它就是这扇门的钥匙,她一边回头张望那扇破碎的门框一边思索。
一张廉价的白色浴帘挂在淋浴间入口的上方,门帘是拉着的。她有某种不祥的预感。她记得在其他浴室里没有见过浴帘。
一种有人监视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沿着她的脊梁一点点往上扩展。她大声地清清嗓子,目光不离开那张门帘。门帘不动。腐臭的空气像一层辛辣的薄膜掩住了她的嘴巴和喉咙。艾丽丝命令自己赶紧离开这里,回去工作。
相反,她又往淋浴间走了一步,战战兢兢地伸出一只手。塑料门帘在她的手里发出噼啪的声响,她发誓她能够听见门帘里面有微弱的嗡嗡声。她半眯缝着眼睛,将门帘扯开。
一根绳子悬挂在莲蓬头上,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这根绳子系成一个绞索,外面已经结上一层棕黑色的污垢。随后,她朝下面看:淋浴间地上有小山似的一大堆死苍蝇。小小的苍蝇尸体相互重叠成堆,破碎的翅膀和空心的黑壳山崩似地塌落了。它们满地都是。死苍蝇散落在马桶后面和窗沿之上,散落在地上。
套索依然悬在莲蓬头上。她的目光从莲蓬头快速移向堆在淋浴间地上的死苍蝇。两者之间是银黑色的尸体,此刻她能够看见也许曾是一件灰色的细条子花纹套装的碎片。一只拷花黑皮鞋似的东西在角落里窥视。
它是一只鞋子。它是一件套装。它们在苍蝇底下。苍蝇在吞噬。她无法呼吸。胆汁涌到了她的喉咙口。它们在吞噬。她的一只手僵住在门帘上。她的手臂在颤抖。门帘在淋浴间飘动,扇起了那些死昆虫的空壳,尸体朝她的双脚滚落,毫无重量地跌落在她工作靴的足尖部。某种黄色坚硬的东西在一层层微小的尸体下面裸露出来。它是一根骨头。
有人在尖声喊叫;她在尖声喊叫。她猛地从浴帘抽回手。死苍蝇在空气中飘扬起来。艾丽丝跌跌撞撞走到马桶跟前呕吐。马桶的桶身里塞满了死苍蝇的空壳。她转身走向台盆。台盆里散落着折断的蝇腿和翅膀。她蹒跚着退了回来,满嘴都是呕吐物。
苍蝇似乎跟着她外溢到了地板上,套索在莲蓬头上来回晃动,她的脚后跟撞到了淋浴间的边框,苍蝇在她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蹒跚着走向盥洗室的门。
她跪倒在地,呕吐在地毯上。她支撑起身子,将后背重重地靠在盥洗室外面的墙壁上,她眼前只见苍蝇,饥饿的苍蝇。
无线电话里传出拉莫尼的呼叫声。“艾丽丝,你在吗?艾丽丝?”
电话就在她脑袋上方的桌子之上,但她几乎无法意识到电话里的声音。她的嘴巴在自行张开合拢,她无法发出声音。
“艾丽丝,我上楼来。”电话再次呼叫。
过了一会儿,魁梧壮实的拉莫尼猫着腰缓缓走进房间,朝着砸坏的门挺进,他手里举着手枪。当他看见艾丽丝靠着墙壁时,他马上挺直身子并放低手枪。
“艾丽丝,到底发生什么事啦?我听见一阵嘭嘭声。”他瞪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等着她回答。随后他注意到了地板上的呕吐物。
艾丽丝只能摇摇自己的头。
拉莫尼再次举起枪,猛地冲进盥洗室。“天哪!”他屏住呼吸说,随后退了出来。“你发现他时就是这个样子?”
艾丽丝点点头,同时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拉莫尼将那堆苍蝇叫作“他”。她再次反胃,当她尽力将胆汁咽下去。
“你没事吧?”
她剧烈地摇头,泪水在她眼角处涌了出来。
“来,我来帮你站起来!”他扶着她站起身来并引导着她坐进琳达的椅子。“我得去报警了。你在这里待一会儿。如果你能行的话,你也许想收拾起一些你需要的东西。这整个该死的地方现在成了犯罪现场。警察将要把它全部封锁起来的。”
拉莫尼离去,留下艾丽丝呆呆地望着办公桌,还有隔壁房间里死者还剩下的那点遗骸。尸体一直就在那里。她在办公室里度过的每一分钟里,那一堆死亡一直在不到十英尺的地方腐烂。她在椅子里颤抖。一只飞蛾的影子在窗帘外面忽隐忽现。她茫然地盯着它仿佛达数小时,但还是无法恢复她正常的思绪。
楼下大街上,远处响起了警笛。她眨巴起眼睛。警察正在赶来。拉莫尼叫她拿走自己需要的东西。她麻木地拿起桌上的一份测绘存盘清单。这都是公司的资料,她必须小心保管好。她拿起楼层简略平面图。她为这些图纸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她抓起自己的野外工作包。她花了好几分钟寻找自己的女用小包,直至她糊涂的脑袋瓜子想起小包留在了楼下码头的汽车里。但是,她的汽车钥匙哪里去了呢?她回家需要车钥匙。
她的野外工作包里满是钥匙,但没有一把是她需要的:金库钥匙、大楼钥匙,他们都不是她的汽车钥匙。她必须回家。她不能待在这里——今晚不行,再多待一分钟都不行,她必须回家。
艾丽丝几乎要歇斯底里大发作,她从椅子里一跃而起,顺着脸庞一把抹去泪水,在办公桌和地板上寻找自己的车钥匙。她感到臀部有点疼痛,这时才想起在自己的口袋里找找。它们在口袋里。当她将车钥匙抓在手里时它们在一起叮当作响。刚才她在盥洗室里听见的金属叮当声再次在她的耳朵里响起。那是一个小铜钥匙发出的声响。她低头看看自己发抖的双手,小铜钥匙不见了。
她扭头朝敞开的门看去。
在死者房里较远的那堵墙上,她能勉强分辨出马桶旁边通风口金属格栅的边缘,铁格栅将一个奇怪的影子投射到墙砖之上,好像它已经被人稍微撬开了些。她缓慢地朝破门一点点靠近。格栅上的安装螺栓缺失了,只在通风口边缘留下了两个空孔。通风口很大,足以让一个人通过。她能听见通风管道里传出一声轻轻的呼唤:“艾丽丝……”
闭嘴!艾丽丝迫使自己不看通风口,并继续仔细地在地上寻找。小铜钥匙哪里去了呢?一只死苍蝇飘入视野。啊呀,天哪!她差一点再次呕吐。她将后背靠在墙上,人蹲缩了下去,她将头埋在双膝之间,拼命地喘气。她脚边的地毯上某样铮亮的东西在闪光,离她的呕吐物只有几英寸。她闭紧眼睛,伸出一只手直至摸到冰冷的金属。
她深深吸了口气,张开眼睛。它是那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