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阿特丽斯走进油腻闷热的小餐馆寻找多丽丝。明亮的灯光照得一切都似乎更加肮脏。零零落落的几个顾客,多数是上了年纪的男人,他们散坐在餐馆的四周,抿着咖啡,吃着馅饼。整个小餐馆只有几个骨干员工支撑着门面。后面厨房里也只有一个厨师,还有一个女招待端着一壶清咖啡一瘸一拐地四处服务。
比阿特丽斯挥手示意她停下。“嗨,格拉迪丝,感恩节快乐!多丽丝在吗?”
“啊,亲爱的!”老女人将烧焦变了色的咖啡壶搁在早餐柜台上。“比阿特丽斯!”
比阿特丽斯的笑容消失了。
格拉迪丝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领到一把椅子跟前。“我不知道如何联系到你,多丽丝进医院啦!”
“什么?发生什么事啦?”比阿特丽斯的脸刷的白了。
“哦,宝贝!”格拉迪丝拍拍比阿特丽斯的手。“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前一会儿还是好好的,过一会儿我们就发现她倒在了地上,救护车来了,把她送到大学医院去了。米克跟着去了,两小时以前。”
格拉迪丝在解释,她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比阿特丽斯一屁股坐在了午餐柜台边的一个搁脚凳上。
“我来帮你叫一辆出租车,那样你就可以去医院了。”格拉迪丝拍拍她的手。
比阿特丽斯也许点了点头,她吃不准。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少分钟,呆呆地望着地板,直至格拉迪丝扶她上了一辆出租车,给司机付了车费,让他送她去急救室。小餐馆室外冰冷的空气冻得她直眨眼睛。
她转身面向格拉迪丝,打起精神轻声地说:“谢谢你!”
急救室里乱哄哄的。每个座位都被人占了。人们只得靠墙倚着。不知什么地方一个婴儿在啼哭。一个女人紧紧抓住手上裹着的一条红色的湿毛巾。一个男人坐着,脑袋捂在双膝之间。问询处前五个人排成长长一溜。比阿特丽斯也排队等候向护士询问,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双脚。
当她终于排到问询处前时,护士正忙着在写字夹板上书写什么东西。“呃,对不起,我要找多丽丝。我想是一辆救护车把她送到这里的。”
“她入院了吗?”护士问,连头都没有抬起。
“我也吃不准。他们说是救护车送来的。”
“那你得去住院处询问。出那些门,往那边走两个路口。”护士用铅笔指着路说。“下一个!”
比阿特丽斯想抗议,但她的眼睛已满是泪水。她离开问询处,奔跑着离开候诊室。到了医院外面,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倚靠在一根灯柱上,哭得浑身发抖。
“小姐,你还好吗?”一个声音问。
比阿特丽斯懒得抬起头看谁在说话,而是挥手让他们离开;她用颤抖的双手擦拭泪流满面的脸膛,沿着人行道跌跌撞撞地走了。
多丽丝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服务台后面的女士指引比阿特丽斯去了电梯口。她到达五楼,找到了另一个服务台。
“我——我的姨妈今晚被救护车送到这里了。她在工作时晕倒了。”
夜间值班护士抬头看着比阿特丽斯红肿的眼睛和弄污的睫毛膏,她的脸色温和了些。“她叫什么名字?”
“多丽丝·戴维斯。”
“让我去看看能否找得到。”护士走开了,留下比阿特丽斯独自一人在重症监护室等候厅。比阿特丽斯能够听见服务台后面机器微弱的嗡嗡声和嘟嘟声。空气里飘浮着工业清洗剂和尿液似的味道。一想到多丽丝在那里过夜她感到一阵恶心。她倒进一把椅子,来回摇动起来。
她压低嗓子哼了起来,“低声——说——再见……别哭泣……快快睡,我的小宝贝……醒来时,你会有……所有漂亮的小马驹。”
这是她成长的摇篮曲。她记不起有人曾给她哼过这首曲调,但这事一定发生过。她也记不起自己是几岁开始哼哼这个曲子的。
护士终于回到了等候厅,手里拿着某样东西。那是多丽丝的手提包。护士将包放在总服务台,然后走了过来。比阿特丽斯停止了呼吸。她确信多丽丝死了。
“你姨妈中风了。”
无菌服务台上的手提包是希望的结束。比阿特丽斯感到自己的心在往下沉。
“她处于昏迷状态,”护士继续说,“麦克哈蒂大夫下班回家了,不过他明天会来医院回答你可能提出的任何问题。”
昏迷。这个词慢慢地印入她的脑海。她深深吸了口气。多丽丝没有死。“我能见她吗?”
护士领着比阿特丽斯穿过两边都是玻璃门的狭窄走廊。他们来到右边的最后一扇门,护士嘎吱推开了门。屋里,一个女人一动不动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各种管子在她的鼻子和右手臂上输入导出。比阿特丽斯几乎认不出躺在轮床上的躯体,可那是多丽丝。比阿特丽斯倒退着走出敞开的房门,她用手捂住嘴巴摇摇晃晃地走向等候厅。当她快要走到电梯的时候,护士的叫喊声止住了她的脚步。
“等一等!别忘了她的手提包!”护士喊道,同时将棕色的提包送到比阿特丽斯的手里。“我们不建议把这样的私人物品留在医院里。我们不能为这些东西负责。”
比阿特丽斯紧紧抓住提包,独自步行半英里回家。她爬上山岗,冰冷的北风吹透了她的衣服,但是她几乎没有感觉到寒冷。终于到达了公寓房,她开门入内,一下子倒在长沙发上,手里依然紧攥着多丽丝的手提包。皮包柔软陈旧。
她的目光环顾房间。现在怎么办?现在她打算做什么呢?她将提包扔在咖啡茶几上——提包落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全都掉落出来——七美元,缠满白发的梳子。姨妈的库尔牌香烟还剩半包,而且已经褶皱。她把那盒香烟放到鼻子前,闻闻香烟的味道。她的眼睛再次热泪盈眶。
她伤心地拿起姨妈的钥匙链,将它攥在手心里,仿佛她握住了多丽丝的手。在医院里她没有碰触姨妈的手,而是逃离了。
比阿特丽斯紧握几个钥匙直至手指生疼。她认识家里的房门钥匙和地下室洗衣房钥匙,猜想另一个钥匙一定是工作上用的。这最后一个钥匙很奇怪,它比其他钥匙小而精致,显得比较陈旧。她把钥匙反过来,看见上面有数字:“547”。她盯着钥匙看,直至合上红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