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眉心轻蹙,微微眯了眯眼睛。
许长安觑着皇帝的神?色,小声道:“他之前?病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还是我去看他吧。”
皇帝眼神略动了一动:“嗯,那我陪你一起去。”
许长安偏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甚至有点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而他竟然就这样答应了?!
什么情况?!
皇帝胸口一刺,只作不曾看见她神色的异样,回身去取她的外衫,冲她微微一笑:“长安,用我帮忙吗?”
他态度甚好,温和诚恳,又穿着常服,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更像是那个听话体贴、甚至是稍微有些呆的承志。
许长安心脏砰砰而跳,抿了抿唇:“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那种古怪的感觉更强烈了,皇帝何曾用过商量的语气?
“嗯。”皇帝眼帘低垂,没有坚持。
许长安昏睡的时间不短,此时身上无力,好在穿衣服的力气还是有的。
她迅速穿好衣衫,简单洗漱。
有宫人捧了粥过来,她勉强用过一些,就出门往寿全宫方向而去。
这一次,并没有人阻拦她,只有皇帝跟在她身后数步外。
许长安心跳如同?擂鼓,一步一步走得极快,似乎怕走得慢一点,她就会被重新勒令待在永华宫中。
皇帝眼眸微阖,将眼底浮起的情绪藏下,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只低声提醒了一句:“长安,你走慢一点,不要着急。”
不是居高临下的命令,而是好言好语的商量,似乎还隐隐带一些无奈。
许长安心头一跳,步子稍微放慢了一些。
寿全宫离永华宫的距离不算很远,走得快一些,半刻钟左右就到了。
文元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了,不过身体刚恢复,尚需饮食清淡。他正在郑太后的陪伴下用粥。
一抬眼看见父母,文元立刻放下碗筷,蹭蹭蹭走过来:“娘,你好了吗?”
他的双眸中流露出的关切和欣喜,让许长安的心立刻软了下来。
她也无暇去思索其他,快步上前?,摸了摸文元的面颊,又看?其脉象,知道其已无碍,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娘早好了,只是担心你。看?见你没事,娘就放心了。”
郑太后瞧了儿子一眼,含笑对许长安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昨天那个样子,可把哀家吓坏了呢。”
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许长安抿一抿唇,勉强一笑:“是我不好,让太后担心了。”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傻话呢?”郑太后轻笑,随即又将话题转到文元身上,“文元昨天喝了药,半夜退烧的。太医的意思是再喝多喝两天药。”
许长安点一点头:“嗯,是该这样。”
文元拉着母亲的手,仰着头,难得撒娇:“娘喂我吃饭。”
他是大孩子了,自己能够吃饭。但是以前?生?病的时候,娘都会喂他。青黛姨姨说,生?病后可以特殊一点。
许长安笑得温柔:“好呀。”
文元小心看?向?父亲,见其并不出言反对,心中欢喜更盛。
皇帝只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只安静看?着许长安给文元喂饭。
小孩子饭量不大,生?病初愈吃的更少一些。不多时,一小碗粥就见了底。
许长安摸出帕子?给儿子擦拭嘴角,抬眸看一眼皇帝,轻声道:“文元病刚好,我想自己照顾他两天。”
她神情如常,可一颗心早提了起来。她一来的确是不放心文元,二?来也是在一点一点试探皇帝的底线,想看他到底能容忍到什么地步。
之前?皇帝明确说过,不许她亲自照顾文元。
郑太后神色微微一变,她自是想孙子?多陪一陪自己,但她也是从母亲过来的,知道做娘的心思?,哪里会不允许人家母子?团聚?
是以郑太后笑一下,将目光转向儿子,暗暗使了个眼色。
皇帝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轻轻“嗯”了一声:“那等会儿咱们带他回去。”
郑太后悄然舒一口气,心想还好,翊儿这会儿没犯浑。昨天的事情可真是吓到她了。先是文元生?病,后是长安晕倒。
听太医说什么郁结于心,她就暗自发愁。
许长安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翻滚。皇帝的变化太明显了,以前连让他们母子?多见一会儿都不肯,现在竟然允许让她自己照顾文元?
文元早欢喜得双掌轻击:“好呀好呀,跟娘一起。”
郑太后故意逗他:“那文元不陪皇祖母了?”
文元想了想:“也陪皇祖母啊,不过我陪皇祖母好些天了,我也想陪陪娘。”
“这孩子……”郑太后轻笑着摸一摸孙子?的脑袋,“好吧好吧。”
皇帝同?意许长安照顾文元,不是一句空头承诺。他真的抱了文元回永华宫,还令在文元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带着他平时用的东西浩浩荡荡往永华宫而去。
外面略微有些凉,许长安一颗心上上下下。
自她醒来以后,皇帝就处处透着古怪。她忍不住去猜测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到得永华宫后,皇帝命人将暖阁收拾出来,而许长安则陪着文元在方桌看?画。
文元一眼认出母亲画的猫,甚是兴奋:“喵喵,这是喵喵。”
“对,你还记得喵喵。”许长安含笑点头。
文元有些得意:“当然,它最喜欢我了,喵呜。”
暖阁那边已收拾妥当,皇帝缓缓走了过来,站在文元身后,脸上露出好奇之色:“它叫喵喵吗?”
“是啊。”文元瞧了父亲一眼,“父皇不知道吗?”
皇帝摇一摇头,声音温和:“爹爹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它没有名字呢。”
“有,我取得。”
文元年纪尚小,知道爹爹和父皇都指的是面前之人,而许长安却心念微动。这是文元进宫以后,皇帝第一次自称爹爹,还是在文元称他为父皇的前?提下。
说到老家那只猫,文元兴致上来了:“它爱睡懒觉,睡觉的时候就这样咕噜咕噜……”
他鼓了股脸颊,模仿着猫打呼噜的样子。
许长安不禁失笑,轻声问:“那我们文元是怎么睡的啊?”
文元往母亲怀里一倒,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口中说道:“文元这样睡。”
他毕竟年纪小,喝了药后又容易困。才同?父母说笑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
“困了吗?娘陪你睡觉好不好?”
文元重重点头:“好。”
暖阁早被布置好,跟寿全宫中一般无二?。
文元洗漱好,乖乖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有些委屈的样子:“我这几天睡觉前?都没看?见娘。”
“娘现在就在这儿呢。”
“我怕我一睡着,娘就不见了。”文元说出自己的担忧。
许长安心里微酸:“不会的,娘就在这儿看着你睡呢。”
文元听话闭上眼睛,过得一会儿,睁开看?看?,母亲果然还在。他重新将眼睛闭上。
如此这般重复两次,他终是沉沉睡去。
皇帝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却并未说话。
许长安见他熟睡,帮忙掖好被角,这才起身往外走。
她今天陪伴文元,早超过了一个时辰,恐怕都快有两个时辰了。但皇帝从头到尾并未说什么,只安静地看着他们,偶尔说一句话,也甚是温和,浑然没有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样子。
许长安心中惊讶越来越重。出暖阁之际,可能是因为在走神?的缘故,她脚下踉跄了一下。立刻便有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后腰。
她刚一站稳,那只手就又迅速收了回去。
不对,如果是在平时,皇帝肯定会顺势箍住她的腰。
——他素来热衷于那种事情。
许长安扭头看?向?皇帝,见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眉宇松弛,眼睛里蓄着一些笑意。不像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而像是在湘城的那个少年。
此情此景,她不禁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心头翻滚了多次的那个名字也在顷刻间脱口而出:“承志?”
话一出口,她就心生?悔意,不自觉紧张起来。
她记得,皇帝并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
然而皇帝并没有动怒。
皇帝屏息了一瞬,脑海里浮现的是她在晕厥前对沈翊和对承志截然不同?的态度。捕捉到她眸中的紧张与畏惧,他心中微酸,唇畔很快漾起一抹轻笑,声音温柔仿若三月春风:“嗯,我在。”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许长安意外之余,鼻腔竟有些发酸:“承志……”
她畏惧皇帝,可对承志就不一样了。她从来都不怕他,而且她内心深处还有种直觉:承志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长安,我在这儿……”皇帝突然伸出手,有些无措的模样,似乎是想安抚她,又像是怕唐突她,手伸到一半儿,却僵在半空中。
见他这样,许长安唇角漾起了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以为是承志回来了。
皇帝胸中一刺,呼吸微窒。他已经很久不曾看见她露出这种笑容了。
可一想到这笑仅仅是对“承志”,他心里就顿觉酸楚。
果然他猜的没错,他用“承志”的方式对她,她会自在很多。
许长安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皇帝笑一笑,甚是体贴的样子:“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
许长安没有说话。
宫人很快捧上膳食,许长安却并不急着用餐,眼睛只盯着对面的人。
而他则低头将几样她爱吃的菜都放在她面前,细心周到。
她在宫里这十多天,这种待遇还是头一遭。
许长安不由地就想起那年他们从安城回湘城的途中,承志也是这般。
其实最开始她接近承志是为了金药堂,为了阻止他入嗣。但是他心甘情愿放弃做许家嗣子,被责打得遍体鳞伤也要跟她在一起。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一点也不动心?只是他当年匆匆离去,所有的情愫来不及发芽长大就被掩埋。后来再相逢,已物是人非。
或许最初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可是近来有皇帝做对比,她就越发想念承志的可贵。
如今两人相对而坐,许长安有种恍如隔世感。
但是静下心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方才是魔怔了。承志和皇帝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区别只是有没有那段记忆而已。
哪有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所谓的承志回来了,大概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可她叫错也就罢了,奇怪的是他的反应。他不是只要听见那个名字就会“惩罚”她,还将其称之为“那个傻子”吗?
晕厥之前?的一幕幕骤然浮上心头。许长安心思?转了几转,略一思?忖:“承志?”
“嗯。”皇帝应道,“我在。”
他有意想让她卸下心防,既然她不怕承志,那他索性就先做承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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