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语中,足球叫作“calcio”。意大利人为什么那么热爱足球?有一个日本人问我意大利踢足球的人口有多少,我回答说5000万。于是他又问意大利有多少人口,我又回答说5000万。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不是足球迷,但我认为可以说出好几个理由。
第一,足球是一种争分很少的竞技。
有时比赛双方能得五六分,但几乎所有比赛争的也就是一两分。而且需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这同棒球不一样,跟篮球更是截然不同。
然而就这一两分,也要在两军共22个大男人之间争抢。力量碰撞的魅力当然也并非平常可比。
第二,比赛的空间广阔,而且是在绿色草坪之上。
这与意大利人的开放型气质委实契合。我甚至认为,如果在意大利提出建设一个像东京后乐园那样的穹顶式球场,一定实现不了。
尽管意大利并不是一个多雨的国家,但在意大利却能经常遇到建有露天天井的建筑,不只是在古罗马时代的建筑万神庙才能见到。有顶盖的电影院也不稀罕,一到场间休息时间,顶盖就会一点一点滋溜滋溜地左右打开,人们可以透过天井观赏群星闪烁的夜空。
第三,足球是一种几乎只能使用脚部的球技。
因为几乎只能使用脚部,人们势必会去追求精湛的足技。意大利人欣赏凡事求精的作风。在他们看来,靠技艺远比靠力量硬冲来得优雅。
橄榄球可以使用双手,在广阔球场的看台上,人们无法追踪球的去向。这也是这些运动在意大利不受欢迎的原因。
第四个理由大约是不严格规定选手们的分工和防守范围。
11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分工,还都有名称,如中锋、前锋什么的。
可是,追着球在偌大的球场上满处跑,等球到了适合射门的地方,身在那里的人就要射门。除了守门员以外,所有选手都要求根据时间和场合随机应变。不这样就赢不了。
在米兰设有当地法人的日本某银行负责人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银行里的意大利职员很讨厌把电脑、文字处理机、打字机等设备分给每人一台。他们喜欢让这些设备围绕着自己,根据需要取用。如果规定好了自己负责的场地和角色,日本人就会很放心,可意大利人会觉得没有意思。这种倾向似乎在制造业也是一样。人们去菲亚特汽车厂参观,工厂简直就像一字排开的大街上的修理铺一样,令人忍俊不禁。
第五个理由,我想是球队教练的权力较小。就是说,教练管理所及的范围比棒球等项目的教练要小。
首先,他们不使用指称电影导演、戏剧表演家的“regista”这个词。其次,他们不使用用于表示领袖或交响乐队指挥的“direttore”这个词。
“Allenatore”指的是足球队的教练。
那么,意大利语中的allenatore又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如果仅限于体育用语,这个词是训练员或教练的意思;如果训练对象不是人而是马等动物,这个词则是驯兽师的意思。
此外,自行车赛时骑着摩托车的开道员也叫allenatore。不止于此,就连室内健身房使用的训练器具也叫这个。名词allenatore的词源是动词allenare,这动词的意思是锻炼、练习、训练,因而allenatore是训练选手的人,也理应不是管理选手的人。
足球比赛的现场“教练”不像棒球比赛那样要穿制服,他们都穿着以德国队教练贝肯鲍尔的衣着为代表的派头十足的西服。
当然,教练要挑选上场选手,决定换人同样是教练的职责,决定打法的也是教练。比赛期间他得一身西服地坐在板凳上。
然而,一旦选手进了比赛场地,“教练”所能做的与棒球相比则是非常之少。
即使教练发出信号,在偌大场地满处跑的选手们也难以注意到。毕竟,如果选手光留意教练这边,足球比赛就打不成了。
即使教练大声喊叫,也不会收到多大效果,因为场地很大,选手们又在四处追着球跑。
总之,足球竞技难道不是一种顶层管理实难施加影响的竞技吗?一旦把选手送上竞技场,也就是战场,下面几乎全得凭选手的个人决断了。
美国人认为棒球和垒球不同。棒球教练的管理范畴较大,而垒球较少。在这个意义上,我也同意美国人的意见。
我想,与垒球相比,足球就更无管理了。意大利人也因此喜欢足球。
日本的足球不强,我觉得不光是因为被棒球抢走了人才。足球的许多乐趣对很多日本人来说也并非乐趣。我想这与意大利人对棒球毫无兴趣互为表里。
最后一条理由是,观众容易投入感情。
像篮球那样呼呼得分,观众根本没有时间投入感情。得分很难却可以使感情投入成为可能,并使感情变得更深沉、更强烈。
不过,容易投入感情也会出问题。观众态度恶劣便是问题。竞技场外英国醉汉的行为成了有关人员头痛的根源。意大利在这方面也有不少问题,虽然没有英国那么严重。也许他们是在发泄平时欲望得不到满足的不满情绪,即便自己喜欢的球队获胜也不一定会老实待着。赢了会因为赢而闹事,输了会因为输而闹事,令人一筹莫展。
世界锦标赛要按国别比赛,这种感情就会加倍投入。奥运会同样每4年一次,但却不止一个项目。对选手的爱和对国家的爱自然会被分散。
只有足球的世界杯,且不说小组赛,一旦出线就是一场定胜负,还要背负自己国家的荣誉。最要命的是参与竞技的人都是专业中的专业球员。哪怕像我这样平时根本不关心足球的人,每4年也会兴奋一次,即便我们日本只有广告参赛。
1990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