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独自坐在壶中春茶坊日式风格的六号雅间里。
他一边低头阅读手中的报告,一边慢慢地呷着味道已经有些淡了的君山银针。这报告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但他还是又看了一遍,报告的内容证实了他先头大部分的推测,只有一样例外——让他额外失望的例外。
“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从报告上移开了。瞟了一眼手机,快下午六点了,他约的人也该到了。
吱——推拉门被推开了,杨莎莎一脸冰冷地出现在门口。
郭小峰做了个关门的手势,跟着过来的服务员立刻很有眼色的照办了。
杨莎莎坐了下来,然后把一小瓶药“砰”的一下狠狠地顿在桌上。
“药我带来了。”她仇恨地看着郭小峰:“别以为你是警察,就可以给我罗织罪名!告诉你,我不怕,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即使你能一手遮天,我也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
郭小峰看了看那瓶药,又看了看对面那双怨毒的眼睛,多少有些厌倦地摇摇头:
“杨小姐你说到哪里去了,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我一个小小的警察怎么能一手遮天?恐怕没有谁可以这样嚣张吧?再说,我害你又有什么好处?总之,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后果也许会很严重的疑问罢了。”
“疑问?你疑问什么?”
郭小峰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中的报告递了过去。
杨莎莎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半晌,她愤然把报告摔在桌上:“胡扯,你这是栽赃,我根本没有在药上做过任何手脚,怎么可能检出来砷?”
“你不要激动!”郭小峰淡淡地说,“也许是药品成分本身就有,还记得我们路上的争论吗?比如雄黄里就含有砒霜杂质。所以我让你又拿来一瓶相同的药,再检验一下,不是想冤枉你什么!”
“不对,这些中药都是很柔和的养胃药,可以长期吃,这次我还特意问了问配药的医生,药材里也没什么雄黄。”杨莎莎依然很激动,“再说,药和头发的检验结果根本不对。”
“怎么不对?”
“当然不对,头发显示是最近这一两个月开始有砷积累,但我告诉你,韩蔷吃的药,这三四个月都没变。”
说到这里,杨莎莎突然惶惑地停住了,仿佛刚刚开始意识到这里面一些不对头的地方。她连忙又拿起报告,再次阅读起来,显得认真了许多,稍倾,她有些失神地嘟囔道:“在去年的几个月里都检出了砷,可那时我还不认识韩蔷呢!”
郭小峰不动声色地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放了五六根长长的打着卷、发质很不好的头发。
“这几根头发都是韩蔷的,”看着对面女人那半糊涂半明白的脸,郭小峰继续静静地说道,“检验结果也是由它们其中的一根得出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等韩蔷回来,亲自拿一根她的头发,从这里再选一根DNA鉴定,看是不是同一个人的。”
杨莎莎呆坐着,已经没有什么怀疑的神情了。
“说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郭小峰的脸严肃起来,“我的行为并非神经过敏,也不是为了难为你——”
郭小峰适时地停住了。
杨莎莎依然失神地看着郭小峰,似乎陷入巨大的迷惑中。
“嗯——”郭小峰轻咳一声,“我还要见其他朋友——”
杨莎莎木然了一会儿,然后仿佛才回过神来,她轻轻地摇了摇手里的报告:“也是为这件事对吗?”
看到对面不置可否。
“那我就有权利听下去。”杨莎莎口气强硬地说。刚才还茫然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莫测的光芒。
郭小峰沉默片刻,默许了。
七点钟一到,王刚准时出现了。他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杨莎莎。
“你好!”他礼貌地问候一句。
杨莎莎则不置一言,保持着木然呆坐的状态。
王刚一耸肩膀,坐下来冲郭小峰连珠炮般地问道:“老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几天我都憋坏了,你为什么要让爱梅偷偷搜集韩蔷的头发?到底有什么问题?在火车上问你也不说,非要说等有了可靠的检验再告诉我,现在是不是有了答案了?”
郭小峰静静地把报告递了过去:“你先看。”
王刚一把抓了过去,低头看了起来,半晌,他抬起头,眼睛里既吃惊,又迷惑,又仿佛不能相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药里有毒?头发也证明韩蔷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中毒?”
“唉——”郭小峰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不想告诉你这些,真的,路上的种种迹象让我渐渐猜出汪飞包藏的祸心,但还是想给他机会,提醒他,让他知难改过,甚至你在火车上问我,我也不肯透露一点,但是——”
郭小峰摇摇头,第三次叹了口气:“唉——看了这个报告,我想,告诉你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这到底说明了什么?”王刚急切地问。
“这个报告是对三样东西的检验结果,一样是韩蔷每天都吃的维生素C,这是无毒的;另一样是韩蔷最近吃的中药,它含有微量的砷化物;另一个是韩蔷的头发,它证明了主人在某段时间里,不断食入了虽然微量但却致命的毒药。”
郭小峰又拿起报告,指着其中一个部分说:“这充分说明一直有人对韩蔷下毒,微量的,慢慢的……时间也很有意思,中间也一度中断过,如果你仔细看,在韩蔷病倒住院前,下毒时间有三四个月,中间又中止了,最近的一个半月左右,又开始了。”
“你是说汪飞?”王刚颤着声音问,然后,他愣了一下,“药?”他的眼睛转向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杨莎莎,“可中药胶囊不是汪飞炮制的呀!”
“是的,这点很有意思——”郭小峰微含讥讽地说,“汪飞建议韩蔷服用的维生素C非常非常的清白无辜!杨莎莎帮助拿来的中药胶囊里却大有玄机。可奇妙的是,在杨莎莎认识他们之前,韩蔷就已经被下毒了。”
杨莎莎颤了一下,但没有说话,似乎被巨大的痛苦笼罩了。
“而且,更奇妙的是,看到结果后,我告诉杨小姐,让她拿同样的药来做样品,进行对比检验。——当然,我必须承认,其实医院的药我已经做过了检验。这样告诉她,就是想再做个测试。结果呢?你看,今天她毫不犹豫的给拿了过来,并且在看了报告后,认为我是栽赃——理由是因为韩蔷这几个月吃的药是一样的,没理由这一个多月才显示中毒状态。这就奇怪了,如果是杨小姐下毒,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不该顺水推舟归结为药品杂质或本身某些含砷的中药成分来掩盖自己的罪行?所以,尽管今天她拿来的药我还未检验,但我也敢说,杨小姐应该与投毒无关的。”
“你是说汪飞?”王刚倒吸一口气,似乎明白了些:“他一直慢慢下毒,想逐渐毒死韩蔷,可——”
他又露出了不可思议地神情:“——为什么呢?”
郭小峰详细地复述了来自“万能胶”的信息。
半晌,王刚才颤声问:“你是说汪飞是为了顾玲玲?”
“哼!”郭小峰嘲讽地一笑,“或许说,为了顾玲玲姑妈的钱更恰当。”
“可他也不用杀掉韩蔷——”王刚皱起眉头,仿佛有些想不通,“他可以直接过去呀?”
“也许——”杨莎莎突然开口了,表情精明得好像换了一个人:“情况不那么简单,顾美芳给他达成了一个秘密约定,要他必须杀掉韩蔷之类的。你想,她不过是个一般的商人,能出这么大的钱,肯定不会只要汪飞回来这么简单。”
郭小峰也皱起了眉头:“有可能!说不定顾美芳迁怒于韩蔷,你想,要是没有韩蔷,也许汪飞就和顾玲玲结婚了,什么悲剧也不会发生。”
王刚的脸色大变,好久,他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唉——其实,不光是争夺汪飞的事,可能,可能,韩蔷对顾玲玲的那次跳楼,唉——就有责任,具体我也不知道,真是冤孽!”
他拿过报告又看了看,突然抬起头,声音犹豫地说:“不对呀——”
“怎么?”郭小峰反问。
“如果他想害韩蔷,可为什么中间突然中止了呢?”
“哦——”郭小峰笑了笑,用食指点了点王刚手里的检验报告,“你仔细看看,难道没发现他的中止开始于韩蔷病倒住院那个月吗?”
“我知道,可出院后为什么不继续投毒了呢?”
郭小峰沉思了片刻,斟酌着解释道:“真实原因我想你只能问汪飞,但我有一个推测,还记得路上韩蔷讲她住院时,碰上某个学校食物中毒的事情吗?她提到,当时警察都去了。我想,可能这提醒了汪飞,万一有人怀疑韩蔷的死因,一旦警察介入,进行尸体解剖,那他就会暴露。”
“可这就又说不通了——”王刚偷瞟了一眼满脸冷笑,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杨莎莎,带着一点点紧张和担心说,“可后来为什么又开始了呢?难道不怕暴露了吗?会不会搞错——”他最后的声音有些吞吞吐吐了。
一直无声冷笑的杨莎莎立刻用惊讶而愤怒的眼光扫视过王刚:“搞错?我不知道别人做过什么,但至少知道我自己没做过什么!”
王刚的脸红了一下。
接着,杨莎莎木然盯视着郭小峰身后的木格装饰,音调干板地继续说:“这还不简单,一个愚蠢的替罪羊摆在这里,还怕什么?”
然后,杨莎莎僵硬冷漠的脸上突然爆发出无法掩饰的羞辱和愤恨。
郭小峰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不,不仅仅那么简单。我想,这还因为他想到了另一条杀人妙计。”
“另一条杀人妙计?”王刚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想一想——”郭小峰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汪飞为什么要坚持去海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