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这些游客以最节约成本的方式,坐入了一辆装着全国各地游客的旅游车。据老游客们不停地交头接耳的嘀咕可以得知——他们每个人是以三十元的价格被旅行社卖给了这个导游和司机的。——而这样的后果则是导游会使出浑身解数来推销旅游产品。
果不其然,一上来,导游小姐就兴高采烈地先和游客们拉近乎,也许发现全车一半游客都是男人吧,她先就半玩笑半暧昧地宣称“四川有多么好”,重点则是“四川妹子”有多迷人,男人来四川会觉得“结婚太早”。
郭小峰暗笑,他想,导游也许应该像警察那样,先学学观察现场,今天他一上车就发现除了他们这群人,几乎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年轻男女,看来不是夫妻就是恋人,所以这样的挑逗恐怕实在难有回应,而即使他和女儿这样的例外,只怕也只是比那些年轻人更正经。
也果然,导游小姐没有得到太大的回应,人们各自说着话,待理不理的,还有些人装睡,终于,导游有些气馁地宣布——“先休息吧,要坐一天车呢。”
郭小峰很高兴导游的喋喋不休终于停止了,自己可以安安静静地好好回味一下昨晚和王刚聊的天。
昨晚他抢在正准备打开电视来消磨时间的王刚按动电视遥控器按钮之前挑起了话题。
“我觉得汪飞似乎很喜欢讨好女人。”他故意露出不以为然的口气,然后猜测地问,“他这样是不是想和老婆离婚呢?”
“那倒不是!”中午还有些嫉妒和反感汪飞的王刚,此刻听了外人的评价,又替朋友分辨起来,“他和韩蔷一直感情不错,从没听他说过要离婚的话,不过他这个人呢——怎么说呢,似乎习惯讨好女人了,完全不顾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引起那些女人的误会。”
“我觉得也是!”他依然刻意用批评的口吻,“尤其像杨莎莎这个年龄的老姑娘,孤单久了,很容易为一点点儿所谓的关怀迷了心窍,汪飞应该完全明白这一点,还不克制自己,我觉得很不应该。”
看到王刚脸上浮现出特别赞同的表情,他立刻趁热缓缓吐出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我觉得韩蔷也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大概也该看出些不对头的地方吧,怎么不赶快和这样的女友绝交呢?”
王刚笑了:“呵!照这样下去,我看这次旅游回去就要绝交了。”
“那原来没有发现吗?”
“应该没有吧!”王刚不能确定地说,“其实杨莎莎一直都是韩蔷的朋友,几个月前,韩蔷突然不舒服住进了医院,她就是那时候认识了杨莎莎的。韩蔷这人也挺势利,因为这一两年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总想结交一些医生、护士当朋友,因此两人关系飞速发展,你知道,女人嘛,一好起来,带样儿得很!她知道杨莎莎急着找男友,就一直热心地嚷嚷着给我介绍,说得天花乱坠的,我当时还动心的很呢!结果前几天我一见真人——嘁!”王刚现出好笑的样子。
“不是我爱多嘴。”他故意“哼”了一声,“我看汪飞对老婆是没什么感情了,不过自己条件不好,他们住的房子是韩蔷的吧?”
王刚笑着点点头。
他又继续故意说:“我看汪飞就是自己没路可去,所以才留在了老婆身边,要是有条件好的,我看八十岁的老太婆他也会跟。”
“不会,不会,不会!”王刚一迭声的反驳,“这你倒看错汪飞了,他不至于那么贱,其实一直都有人拿房子,车子,存款引诱汪飞,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动过心,非常坚定,这是我们同学圈里都知道的,所以虽然有时也会看不惯他的某些行为,但总体品质还是没得说的,真的!”
“是吗?”他故意让语调显得诧异而好奇的声音,“有这样的事?我有些不信,怎么引诱?”
“唉——这话就长了,简单地说吧,大学时,汪飞谈了个女朋友,但快毕业时又和韩蔷好上了,你知道,这种事最折磨人的,一直到毕业后都闹得不可开交,唉——”
说到这儿,王刚摇摇头,一丝恻然掠过他的脸:
“任性呀!他们分手后,那个女孩儿想不开就跳了楼,结果没死,瘫痪了,唉!算了,不说这事,反正后来事情还挺有戏剧性的。本来一直认为那女孩儿原来是农村的,家里条件也不好,谁知道还有个有钱的姑姑!据说这姑姑原来在广州发了财,大约是老了,想回到老家过日子,当然,现在谁能真回农村过?在这儿就算是叶落归根了。嘿,那女人是个特别粗俗的暴发户,戴着指头粗的金链子,估计一直也是泼妇类型的,吃不得亏!要替侄女抱不平,所以在汪飞和韩蔷准备结婚的前夕,跑过来当众宣称,要是他抛弃韩蔷,娶她侄女,她就给汪飞一套房子,两百万,并且要他当场答复!”
“结果呢?”
“结果?”王刚说,轻蔑地一笑,“当然是拒绝了,太可笑了,她把人当什么了?以为金钱能买到一切?结果碰一鼻子灰,被轰走了,大概觉得太没面子,临走自己找台阶说:‘你还年轻,不知道金钱的价值,以后你会明白的。’没想到,她还真年年来买汪飞了!价码还添了个饭店。不过结果还是一样的,年年碰一鼻子灰,太可笑了!”
“为什么可笑?”他侧目注视着王刚。
王刚诧异地看看他:“为什么?我觉得钱嘛,就只对穷人有意义,韩蔷和汪飞并不穷,当然,也没什么钱,房子也还是韩蔷父母的,可怎么也算是差不多的工薪阶层,过日子不成问题的,怎么可能会卖身呢?——那些认为金钱万能的暴发户真可笑。其实后来那个女人也承认汪飞这点难得,不那么嚣张了,原来好像有些看不起汪飞的架势,后来也显然佩服起来。”
“那她还来买?”
“大概面子下不来吧!”
“挺有意思的,”他饶有兴趣地点点头,“对了,她姑姑很有钱吗?没有老公儿女吗?这本钱可不小呀,他们都同意?”
王刚耸耸肩膀,一脸轻蔑与不屑:“听说这老妖婆离婚了,我看也没男人能受得了,那么粗俗!唯一的儿子也出国了,现在孤单单一个人,就带着侄女过,也应该比较有钱吧,谁知道以前在广州是干什么的?大概是有钱没处花吧。哎,对了,”说到这儿,王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问他:“我突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哪个女孩儿姓顾?我记得你上午说来着,你认识她们?”
犹豫一下,他决定还是暂时保密。
“不,不认识,你忘了,你在火车上提过的。”
“啊——我说呢!”王刚一拍自己的脑袋,完全相信了。
他又沉思了一会儿,接着问:“汪飞的工作好吗?”
一直称赞朋友的王刚,此刻多少露出一丝轻蔑:
“不怎么样,志大才疏,本来他毕业是打算要大展宏图,要做大生意,我当公务员他都看不起。哼,多少人想干呐!硕士博士都考疯了,他当年还看不上。不过,反正他也当不成,由他说吧。他自己反正做生意很快赔干了韩蔷借父母的钱,结末,大家不痛快之后,老老实实地找了个公司上班了。”
“收入高吗?比韩蔷怎样?”
王刚笑了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高个屁!在一个巴掌大的公司里混日子,又不是大展宏图,能比公务员收入好?”
至此,他觉得自己心里的谜团都算解开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依然无法放弃内心的不安感觉,难道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条猎犬,能嗅到最微弱的气味?
一阵颠簸让郭小峰回过神儿来,苦笑地摇摇头,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坐在侧后方的汪飞韩蔷夫妇。
汪飞正闭眼休息,而韩蔷也是如此,但她脸上明显露出些微痛苦的表情——
应该是真的不适吧?郭小峰想,这会儿没人看她,没理由装模作样的,而且,那表情也实在不像装的。可不适的原因又是为何呢?
郭小峰微微皱起了眉头,是因为身体本身还是仅仅因为晕车?毕竟这样接连不断地在盘山公路上忽高忽低的行进,连自己都有点儿轻微的不适了。而且,刚才导游小姐也说,会一度爬到三四千米的高原,有些人会有“高原反应”的。
这时,车子进入了一个加油站。
“大家要‘唱歌’的赶快‘唱歌’,下一次休息又要几个小时呢。”导游拿着喇叭喊道。
“‘唱歌’?唱什么歌?”有个男游客装傻充愣地喊。
车里发出一片哄笑,虽然几乎每个游客都明白,“唱歌”的真实含义是上厕所。但人们已经枯坐够了,有心活跃一下,下面又传来几声起哄。
郭小峰看到韩蔷没有笑,依然皱着眉头,但也没有急于下车的意思。
“你爱人不下车透透气吗?或者活动活动腿脚?”郭小峰边站起来边问正站起来的汪飞。
“是呀。”汪飞附和了一句,低下头,“你不下车走走?”
“我不太舒服。”韩蔷有气无力地说。
“我还以为你晕车呢?”郭小峰注视着她。
“唉!我也不知道。”韩蔷无力的四下看看,人们都下车“唱歌”去了,毕竟再忍几个小时也不是件轻松事,她勉强站了起来,也走下去了。
再次上车之后,汪飞似乎也意识到老婆的状态。
“莎莎。”他小声冲前排叫道,一个小小的头扭了过来——
“咱两个换换位置好吗?我觉得韩蔷好像不舒服,你帮我照顾一下好吗?”
“好吧。”杨莎莎站了起来。
“让我来吧。”郭小峰拦住了杨莎莎,敏捷地站起来坐到了汪飞原来的位置。
“你是医生?”汪飞和杨莎莎同时略微惊讶地问,女儿更是诧异地看着他。
郭小峰模棱两可地哼了一声。
王刚稍嫌意外地看看郭小峰,在他印象中,医生都是一副白白净净的模样,尤其是男医生,还格外白净,不该是这样一副小麦色的皮肤,下巴两鬓泛青,神态温和却含着强硬味道的面孔。——不过,万事都有例外,高大魁梧,看起来粗犷的男医生也一定有,因此立刻又相信了:
“噢——原来你是个医生,怪不得,我说你怎么知道‘情圣’的下场——”
“唔、唔,”郭小峰依然支吾着,然后冲突然对他露出信服无比目光的韩蔷开门见山地问:“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反正懒懒地浑身都不舒服,不过主要是胃里不舒服,我怀疑是昨天下午吃太杂了,加上这边的小吃又酸又辣,口味重,唉,都怪我,我不该太馋的。”
“你一向胃不好吗?”
“可不是!”韩蔷回答,和很多平时懒懒的,一旦描述起自己的病情反而能提高精神的病人一样,受到关注的韩蔷反而精神了许多:“现在还好多了呢!这一两年胃一直不太好,啊,你不知道,去年冬天,我还住了院呐!”
“不是去年,是今年。”杨莎莎扭过脸,“我记得很清楚,好像是一月五号。”
“噢?”郭小峰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杨莎莎,“你记性这么好?”
“不是,因为那天我们医院来了几十个食物中毒的学生,上吐下泻,忙死了。”
“可不是!”韩蔷说,也回忆起来了,“当时都没医生管我,乱哄哄的,我记得为那个事,当时警察和记者都来了,我还向一个记者投诉你们医院,哼!”
她再次愤愤起来:“可那个该死的记者根本不理我!”
“咦?”王刚也好奇地扭过头,“警察为什么要去呢?”
“你不知道吧?”韩蔷的脸微微扬了扬,露出了些比别人知道得多的优越感:“原来发生重大中毒事件,警察是要介入调查的,看是不是有人投毒什么的,反正得排除排除才能做结论。”
郭小峰注视着韩蔷精神了不少的面容,和蔼地责备道:“那我就要说你了。既然知道自己的胃不好,昨天下午吃的又多,怎么不吃些胃药呢?”
“我吃了。”韩蔷委屈地说,“昨晚就吃了,谁知道还是难受了。”
“噢?那你是不是不适合那个药?什么药?你说给我听听?”
“我也不知道,”韩蔷回答说,“这些药是莎莎帮我配的,她们医院的秘方——”
“——是我们医院老中医的秘方!”杨莎莎扭过头说,“消炎、健胃、消食,效果可好了,很多人专门来买。”
“是呀,”韩蔷也附和着,“我也觉得效果挺好的,这几个月我都没有怎么难受了。不过,这次,这次好像效果不好了。”
“是不是抗药了?”爱梅也热心的插嘴问。
“不会,”韩蔷自信地说,“这是中药,不是抗生素。”
“怎么不会?”王刚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什么药吃久了都会有抗药性,只不过抗生素来得快而已。”
“不会吧?”韩蔷有些拿不准地自问。
……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郭小峰陷入了沉思,无数个可能在他脑海里盘旋着……渐渐地,这些可能简化成了几个最可能的推测,可是接下去,他更深地皱起了眉头——未知太多了,想个什么法子才能最快确定自己的几个推测中,哪一个最接近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