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游艇俱乐部的途中,几点雨洒在挡风玻璃上。在他们的后面,浓厚的云层遮蔽了星空,隐约传来闪电的亮光和雷声。但当他们抵达游艇俱乐部时,雷雨已经被抛在身后。
“要往哪条路?”梅森问媚依。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右转。现在减速,几百尺内要再转一个弯。顺着这里,靠着墙边,在那里转弯,左边有停车的位置。”
“你的车停在哪里?”
“就在那儿。”
梅森说:“等一下,告诉我车号,描述一下车子。”
“是一辆福特敞篷车,”她说。“车号是WUM五七四。”
梅森说:“你在车里坐几分钟。”
他熄了灯,说:“注意她,戴拉。”然后他溜出去,在停车场上走动,直到看见菲尔描述的那辆车。几分钟后他走回来,说:“这里很安静,让我们上游艇去看一下。戴拉,你最好留在这里。”
戴拉说:“让我去吧,你可能要记些东西。”
“也好,”梅森说。“如果你这么想,就跟我来吧,媚依,你带路。”
菲尔踌躇不前,以发抖的手抓着梅森的手臂说:“呃,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可以面对它。”
梅森低声说:“如果你没胆量演这出戏,我们就别试了。我并不这么渴望冒险。至于你嘛,这是唯一能解救你的男友的办法。你非常爱他吗?”
她非常断然地说:“我一点也不爱他,但他认为他爱我。也许吧,我不知道。我离开北梅沙时,就已经把他排除在我的生活之外了。我知道我天生不是当牧场女主人的料。”梅森好奇地看着她。
她平静地说下去:“我为他做这些事情,是因为我觉得我应该为他做。我希望他留在家里管自己的事,但是他却尽力想帮助我。”
梅森小声地说:“你认为他射杀了温渥斯吗?”
菲尔握着梅森手臂的手指捏得更紧了。“我不知道,”她说。“有时候我认为……哦,不,他不会说谎的。”
“好,”梅森说。“以后要发生的混乱场面,我可帮不了你。如何?你要照着我的建议来处理这件事,还是要打电话给警方和盘托出呢?”
“按照你的建议,”她平静地说。“但是请给我一分钟喘息。我真厌恶回到船舱。”
梅森握着她的手肘说:“如果你要做,就开始行动。如果你不要做,就说出来。”
“我要做。”她说。
梅森对戴拉点点头。他们三人从停车场走向长长的浮动船坞。各式各样的船挤在U型的停泊区,纠结的船桅似乎快要伸进迫近的云层里。星光渐渐被云遮住。
“雷雨追过来了。”梅森说。
没人接腔。他们的脚步在船坞的木板上发出声音。飘荡的微风吹皱了水面,浪花拍打着船身。
“游艇在哪里?”梅森问。
“在很远的那一端。”媚依说。
他们走下去,不时经过几艘亮灯的游艇,有的传出欢笑声,有的传出吉他声。其中一艘船传来女子尖锐气愤的声音,似乎在责问某人,说他以为他可以逃到哪里去?说他不是绅士,是一个骗子、下流的人和吝啬鬼。
梅森说:“那条鬼游艇到底在哪里?”
“应该不太远了。”
“你看到它就可以认出来吗?”
“当然,我经常乘它出游。”
“大型的吗?”
“嗯,挺大的,约有五十尺。”
“是有帆的机动帆船,或者仅是机动船呢?”
“是机动帆船,古老的样式。潘说它有个性。其实它是最新的产品,有许多电子设备,甚至有一般所谓的铁麦克。”
“什么叫铁麦克?”戴拉问。
“一种自动驾驶设备,”菲尔说。“你把它打开,它就会接上罗盘和舵轮,只要设定好游艇要走的路线,它就会照着走,而当它开始转向时,罗盘就会打开一种自动化机件。我不知道详细状况,但是它很有效。”
梅森说:“从这里到尾端有三艘船,是其中一艘吗?”
菲尔停下脚步,以怀疑的眼光注视着他说:“不,它不是这三艘之一。”
“你是说我们已经走过头了吗?”梅森问。
“不太可能……是的,我想我们走得太远了。”
“好,”梅森说。“走回去,专心注意你正在做的事,仔细看着游艇。”
他们慢慢走回去,直到再度看见停车场。菲尔小声地说:“它不在这里。”
梅森说:“那么,让我们来弄清楚它在哪里。你记得它旁边的船吗?”
“不,”她说:“我想我不记得。我只是一直走下去,直到看见它。”
“那么,它旁边没有大的游艇罗?”梅森问。
“没有。我记得它停在两艘小船之间。哦!等一下,我想其中一艘是艾蒂娜号。”
梅森说:“那我们去找艾蒂娜号。”
他们缓慢地向船坞尾端前进,梅森说:“前面就是艾蒂娜号。旁边有一个空位。”
菲尔停下来看,又转向梅森说:“我记起来了,它在这里。我记得那个小桶在船只尾端。但现在船不见了。”
梅森的眼睛眯起来。“这里有守卫吗?”
“有,他住在那边的船屋里。我不知道除了接电话和记口信之外他还做什么。我认为他们会在午夜左右把这里锁起来,你知道,我指的是我们开车经过的那个门。俱乐部的会员有钥匙。”
巨大的雨点开始洒下来,落在路面和水上。
梅森说:“雷雨就要来了。回到你的车上去吧,我要进城,你开车跟着我。你还记得安德斯丢枪的地点吗?”
“我想可以。我知道在哪里。”
“很好!”梅森说。“当我们到了那个地方后,你就让车灯一明一灭。我有一支手电筒,我们停车,出去捡枪。”
“潘文号可能会出什么事呢?”她问。
“只有一件事,”梅森说。“它移动了,而且可能是靠着自己的动力移动的。”
“就是说——有人上了船罗?”
“正是。”梅森说。
“会是谁呢?”
梅森眯着眼睛看她。“是不是你的男友?”他问。“他懂得机械或游艇吗?”
“他……是的,我想他懂。”
“你为什么这样想?”
“他念大专时,有一个暑假在阿拉斯加的渔船上工作,我想他至少跑了一次从旧金山到海龟湾的航程。”
梅森说:“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一下再来讨论这件事。”
他把媚依带到她的车子前面,说:“最好由你先行领路,直到我们回到进城的干道为止。如果任何人拦下你,就由我来发言。到了干道之后,再由我领路。若会发生什么事,也是在这之前。到了弃枪的地点时,别忘了闪车灯。”
“我会的。”她保证。
“你没事吧?可以驾车吗?”
“哦!当然可以。”
“那就好,上路吧!”
雨点更加急促,闪电也更刺眼了,不时传来隆隆的雷声。
梅森和戴拉回到梅森的车中。律师发动车子,打开车灯,尾随着媚依离开停车场。雨刷一来一回地单调摆动着。
“你认为她在说谎吗?”戴拉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梅森说。“她是个女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戴拉承认。“不过,看起来她好像隐瞒了什么。”
梅森心不在焉似地点头,然后注视着前方车子的红色尾灯。“我愈想,”他缓缓地说。“就愈庆幸我没有上游艇。”
戴拉说:“就算事前告诉你那样做太冒险,我想也是没用的。”
“的确怎样都没用,”梅森咧咧嘴。“我必须冒险。因为一旦我答应接下案子,我的负责和忠诚就是百分之百的。我要尽一切努力来得到真相,当然有时必须抄捷径。”
“我晓得。”戴拉安静地说。
梅森瞥了她一眼。“但你不必冒险。”
显然戴拉认为这个声明无须置评。
他们沉默了五、六分钟,车子抵达干道。梅森越过菲尔的车。戴拉问:“要我留意她的车灯吗?”
“不必,我从后视镜可以看见。”梅森说。
大雨滂沱而下,闪电斜劈过天际,惨绿的光芒照亮地面,震耳的雷声紧接着响彻云霄。又过了十五分钟,梅森后面的车子打出明灭的讯号。梅森把车子靠路边停下,然后竖起外套的衣领挡雨,跑向菲尔的车。她的车子已经熄火,雨刷还不停地扫,车头灯把不断落下的雨点变成金色的水珠。
梅森靠近时,菲尔摇下车窗说:“我想就在这里。”
“你有多确定呢?”
“非常确定。我记得在我们后面的对街有一家热狗店。我想,我们超过它大约有五十码。”
梅森向后看着那栋白色建筑。“那家店现在没亮灯,”他说。“那时候有灯光吗?”
“有。”
“他是怎么丢的?”梅森问。“站在这里抛掉,或是投掷出去,还是只打开车门把枪丢下去呢?”
“他走出去,站在车旁,手握着枪口,用尽力气丢出去。”
“有越过那道围篱吗?”
“是的。”
梅森注视了一下已经开始积水的水沟,然后说:“在这里等着。”他回到车上,从仪表板旁的杂物柜里拿出手电筒,爬过带刺的铁丝网围篱,开始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搜寻。他让手电筒的光在地面上画圆圈,有其他车辆靠近时,他就关掉手电筒,一动也不动,等它们开过去。
过了十五分钟,手电筒的电池耗尽了。梅森爬过围篱,辛苦地攀上公路边滑溜的护坡,然后对菲尔说:“没用,我找不到枪,我不想再找了。”
“我很确定枪就在附近。”
“明天早晨我们就知道了。”
“现在你要我怎么做?”
“你住在哪里?”
“我给你的地址,棕榈峰公寓。”
“我们有你的电话号码吧?”
“是的。我很抱歉,梅森先生,我曾经骗过你。我是指我曾经自称是西维亚……”
“你以后有很多时间可以道歉,”梅森说。“当我不必在雨中站着聆听时,当冷雨不在我的颈背上流窜时,当我的双脚乾爽时,我比较能原谅你。”
“你要我怎么做呢?”
梅森说:“你有戴拉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我们是打到办公室……”
“那是一样的,”梅森说。“有一个日间号码和一个夜间号码。夜间号码是戴拉的公寓的。我的号码没有登记在电话簿上,只有她知道。你继续开回市区,回棕榈峰公寓,上床睡觉,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如果有人把你从床上拉起来,向你问问题,那你别回答,一个字也别说,别承认,也别否认,而且别解释。你要坚持要求打电话给我,由我来发言。”
“如果没有任何人来说任何事呢?”
梅森说:“那就起床,吃早餐,在早晨和我们联络。而且看在上帝的份上,从现在开始,一直到那个时候,都别再惹麻烦。”
“这是什么意思呢?”
梅森说:“远离哈洛·安德斯。张开眼睛,闭上嘴。”
她把手放在梅森的手上说:“真感谢你,梅森先生,你不晓得我有多感激。”
“你暂时保留你的感激吧!”梅森说。“晚安。”
“晚安,梅森先生。”
律师转身走向自己的车,浸湿的双足每走一步就溢出一些水。
戴拉为他开车门。“找到了吗?”她问。
梅森摇头。
菲尔启动汽车,越过他们,轻按两声喇叭表示道别,然后加速在黝黑的路面上奔驰而去。
戴拉打开皮包,拿出一小瓶威士忌。
“这是打哪来的?”梅森问。
“从我私人的酒窖,”戴拉说。“我认为你可能需要它。老天,你可真湿透了。”梅森把瓶子递给戴拉,她摇摇头说:“你比我还需要它,老板,喝下去吧。”
梅森把瓶子举起来喝,然后又递给戴拉。
“你最好喝一点,戴拉。”
“不,谢了。我很好。你在外面待得够久了。”
“我想找到枪。”梅森说。
“你认为她记的地点没错吗?”
“应该没错,热狗店是她的路标。”
“在黑夜里找那种东西,本来就很困难。”
“我知道,”梅森说。“但是我搜得很彻底,范围有七十五步见方,这个区域的每一寸土地我几乎都找过了。”
“对!但你也湿得很彻底了。”
梅森发动车子,排好档,说:“就是这么回事。”
“有什么头绪吗?”她问。
“不,”梅森说。“还没有。这瓶威士忌可真管用。”
“现在我们去哪儿?”
“找电话,”梅森说。“打电话给美景旅馆的安德斯。”
他们沉默地开了几哩路,雨已经变成毛毛细雨,不久就停了。他们在市区外围一家全日营业的餐厅找到电话,梅森拨到美景旅馆。“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他说。“但我希望你接安德斯先生。我相信他在三〇九号房。”
“他在等电话吗?”旅馆的职员问。
“你接过去,不会有问题的,”梅森说。“是公事。”
一段静默之后,职员说:“真抱歉,安德斯先生没有接听。”
“他也许在大厅,”梅森说。“你不妨找找看。”
“不,他不在这里。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没看到他。”
“你认识他吗?”
“是啊。我不认为他在旅馆里,但我还是接到他房间去确认。”
“他的钥匙在吗?”
“不在。”
“请你再接一次,大声点,他可能睡沉了。”
又是一阵静默,然后是职员的声音:“先生,他还是没回应,我已反覆叫了好几次。”
梅森说:“多谢。”
职员还没说“要留话吗?”的时候,梅森就挂断了。
梅森向汽车里的戴拉招手。他们在餐台上喝了一杯热咖啡。“有收获吗?”她问。
“什么都没有,”梅森说。“他不在。”
“不在?”
“不在。”
“但是你特别交代过他……”
“我知道,”梅森不悦似地说。“但他不在。我想要一些火腿和蛋,你呢?”
“一样。”她说。
梅森叫了火腿和蛋。在等待时,他们并肩坐着,安静地啜着咖啡。戴拉的眼神透露出烦恼。梅森的脸上则现出忍耐、决心和专注思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