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又去上班了。伦敦之行似乎给了我额外的能量,尽管那天来了三个访客,但我完成的工作比平时要多一些。
第一个来图书馆的是哈德森教士。为了防止出错,他想让我帮他检查一遍展览用的小册子。
第二个来访的是戈特贝德先生。他站在门口,一直摆弄着司事服项链上嵌着的大教堂徽章。
“阿普尔亚德夫人,我把你说的话对妈妈讲过了。”他字斟句酌地说,“她说你明天下午如果没事的话,可以顺道去她那里喝杯茶,她很乐意见见你。但她不能下床穿好衣服接待你。如果没浪费你时间的话——”
“你妈妈真是太好了,请告诉她我很乐意见她一面。”
戈特贝德先生脸红了。“事先告诉你一声,妈妈有点耳背,恐怕你得大声点跟她说话。”
“没问题,告诉她我很期待和她见面。”
快下班收拾东西的时候,这天的最后一位访客奥巴斯顿教士来到了图书馆。他的胳膊下夹着一个绑着绳子的棕黄色大包裹。
“阿普尔亚德夫人,下午好。希望没打扰你的工作。”
“你一点都没妨碍到我。”这时他像坦克似的从容地朝我走了过来。
“埃尔斯特里夫人知道我会路过这里,托我上来办点小事。”
他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始急速地喘气。我拉出一把椅子,他把包裹往桌子上一放,然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这把椅子很大,但他的身体却还是把整把椅子都占据了。他拿出手绢,擦了擦秃顶。
“阿普尔亚德夫人,这天可真是出奇地热。”
“在这里工作至少一年四季都很凉快。”
他像比利·邦特一样得意地笑着。“阿普尔亚德夫人,你可真幽默。对了,你对尤尔格雷夫教士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的进展。”我谨慎地说。
他把椅子拖得离我近了一点,身子朝我靠过来。“除你以外,还有人也在打听他的事。这真是太奇怪了。”
“是直接问你的吗?”
他摇了摇头。“问的是埃尔斯特里夫人。一天她离开神学院的时候,有个男人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当时埃尔斯特里夫人正准备外出购物,那个男人说他准备写一本有关尤尔格雷夫教士的书。埃尔斯特里夫人说那个男人的举止非常文雅,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作家。”
“太奇怪了。埃尔斯特里夫人把尤尔格雷夫教士的事告诉他了吗?”
“当然没有,她冷嘲热讽了一通,把那人轰走了。”奥巴斯顿教士把眼镜往鼻子上按了按,想把我看得更清楚一些,“我想他也许是哪里的记者。但记者为什么会对尤尔格雷夫教士感兴趣呢?”
“我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承认道。
“当然,你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只是在追寻尤尔格雷夫教士的脚步而已。所以我就上这儿找你来了。”他笑了,看上去像是个长着牙齿的乌龟,“最近我们有意把阁楼改造成学生宿舍,前两天我让埃尔斯特里夫人去整理了一下。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发现了一件可能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埃尔斯特里夫人知道我经常会经过图书馆,便托我把这件东西带给你。”
他把包裹移得离我近了点,他知道我想马上检查一下包裹里的东西。我们花了好一会儿才把包裹打开,因为奥巴斯顿教士觉得开包是男人的活儿。他打开折刀,割断绳子,然后收起折刀,草草卷起绳子,打开包裹外面的棕黄色包皮纸,我在一边看得急都急死了。包裹里放着一个十五英寸长、十二英寸宽的相框,又黑又重,黑漆有点脱落,相片上蒙着一层湿气。照片里是二十多个人站在一幢建筑物前的草坪上,我一眼就认出那幢建筑物是神学院大楼。这些人站的地方正是院长宿舍落地长窗前的门球场。照片远端的左边出现了几根树枝,罗茜正是在那棵山毛榉树下画了个身执佩剑的天使。
照片里有好几个人身着戏装,还有三个人穿着牧师的正统装束。
奥巴斯顿教士凑得离我更近了一些,他的呼吸里带有一股浓重的姜味。他用长长的食指点了一下照片里的一位牧师。
“据埃尔斯特里夫人说,这位就是尤尔格雷夫教士。”
虽然不如我希望得那么清晰,但我最终还是见到了尤尔格雷夫教士。弗朗西斯是人群中最矮的一个,他弓着腰,两眼紧盯着照相机,似乎对三脚架的基座非常感兴趣。他戴着顶帽子,露在帽子外面的那撮头发是黑色的。他的鼻子很长,两只眼睛黯淡无光。
奥巴斯顿教士把头又往前凑了一点,想把照片看得更清楚。与此同时,他松开左手,似乎想把手搭在我的左膝盖上。
“阿普尔亚德夫人,你注意到那些奇装异服了吗?我琢磨着他们可能是在排戏。”
“注意一点你的手。”我有点忍无可忍了。
他低头看着我的膝盖和他自己的手,好像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不妥之处似的。“天哪!真是太对不起了!”他不假思索地挪开手,又一次向我露出乌龟般的笑容,“我想当中那个人一定是当时的神学院院长,穆塔夫-史密斯教士。”
我站起身,绕过桌角伸了个懒腰。“我坐得脚都发麻了。”我解释道。
“编目工作很累人,我想你得加强体育锻炼才行。我和埃尔斯特里夫人都不知道第三个教士是谁。那时教堂里已经设立了专职神父,我想这个人可能是当时这里的专职神父,也可能是外面请来的传道人。”他一手抓住椅背,另一只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阿普尔亚德夫人,我不想过分耽搁你的工作时间。”
“替我谢谢埃尔斯特里夫人,告诉她拜菲尔德夫人看到这张照片一定会很高兴的。”
“确实如此。”奥巴斯顿教士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和我一样,他也知道这张照片是埃尔斯特里夫人拿给珍妮特,而不是拿给我的。毕竟珍妮特很可能成为下一任院长的妻子。
他出了门,挥挥手便离开了。我转过身开始研究起照片来。照片里有好几个孩子,包括两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一个女孩站在弗朗西斯身边,身体的绝大部分被弗朗西斯的右胳膊挡住了。我盯着她,希望能从照片上看到更多的细节。接着我突然想起在放笔的托盘里还放着一只放大镜,用放大镜看照片无疑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如果能把这张照片的含义理解清楚,也许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我这样想着。在我看来,照片上出现的只是两个胳臂上绑着白色突起物的小女孩而已。过了没多久,我知道这两块白色突起物是什么了。它们是天使的翅膀。
两个小女孩被打扮成天使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