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看来很有必要对特雷佛先生采取些行动了。我和特雷佛先生这对冲动的吸血鬼在二月的同一个下午到了达克旅店,过了三个多星期还没有离开。我欺骗自己这其中是有区别的,我至少还帮他们烧饭和做做家务。我还卖掉了自己的订婚戒指。我从来没喜欢过那枚难看的戒指,我本来以为亨利会买一枚更贵的呢,没想到最后他却买了这么个便宜货来打发我。
特雷佛先生做的比我要少得多。他把我们为他所做的一切看成是理所应当的——每天的三顿饭,洗衣服,铺床,把房间弄暖以及熨平《泰晤士报》。不知道什么原因,特雷佛先生在打开报纸之前总要把它熨平。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周四的早晨我们不约而同去取同一杯咖啡时珍妮特这样对我说,“他以前从来不看报,熨斗更是沾也不沾,我根本不知道这熨斗是从哪儿来的。”
“在上层阶级的家庭里,熨斗不是常用的东西吗?”
“他才不会用这样的东西呢!”
“也许他是在电影里看到熨斗的。”
“事实上这有点恼人。”
“只是恼人而已吗?这对你简直太不公平了。我想你有权阻止他这么做。”
“我觉得他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这真是太好了,你说呢?”
我不知道他的记忆能不能在近期内恢复到能够记得我是谁的程度。
“有天他告诉我他在学生时代是如何拿到一个奖项的。”珍妮特的口气像是在描述罗茜在圣图姆伍尔夫幼儿园所取得的成就一样兴奋异常,“那是希腊诗歌上的一个奖项,他甚至还记得自己所击败的那个男孩的名字。”
“你要知道,他已经老了。”我极力平息她的忧虑,没有回应她的话,“我们有一天也会这样的。”
珍妮特噘起嘴。“昨天他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他像是以为妈妈出去度周末了呢。”
“你爸爸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星期六,”珍妮特欢快地说,“大卫答应开车送他回去。”
星期五一大早我们所有人都意识到特雷佛先生的归期必须得延迟了。即便是在楼上,我依然听得到楼下的吵闹声。下楼以后,我发现所有人都齐集在厨房里,甚至连罗茜也在墙壁和橱柜间缩成一团。她伏下身体,似乎想让自己尽可能更小一点。
特雷佛先生站在桌子旁。他穿着睡衣,但没戴假牙,也没穿拖鞋和睡袍。珍妮特用擦杯盘的布拍打着他的右手臂。同样穿着睡衣的大卫皱紧眉头看着他们两个。桌子上有一滩水,珍妮特的睡衣前襟全都湿透了。厨房里弥漫着烧焦的头发味和烧糊的绸布味。
后来我们把发生的一切又回顾了一遍。特雷佛先生这天醒得很早,他突发奇想,决定给自己烧茶喝。于是他下楼打开煤气,把水壶放在炉子上。不幸的是,他忘了往水壶里加水了。过了一会儿,水壶发出一种不寻常的声响,特雷佛先生赶忙把水壶从炉圈上拿了下来。这时他又忘了另两件事——关掉煤气和用布包住水壶的金属把手。第一声尖叫必定是在炽热的金属把手烧到他的手指和掌心时发出的。
大卫瞪了我一眼。“我们必须有个急救包,不是吗?”
“给医生打电话,”我对他说,“赶紧去。”
“但这不算什么——”
“快去打电话。特雷佛先生受了严重的惊吓。”
他对我眨了眨眼,沉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房间。
我将一把椅子拉向水槽,在珍妮特的帮助下把特雷佛先生按在了椅子上。我打开水龙头,把冷水洒在他的手和胳膊上。
“珍妮特,何不把罗茜送上床,再拿条毯子过来呢?对了,你这里有绒布没?”
“有倒是有,不过你想干什么——”
“你最好把绒布也拿来。另外,你能给大伙弄些茶吗?”
吩咐别人该怎么做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快慰。在这种一团乱的时候,没人会在意我的指手画脚。格雷佛先生的痛哭渐渐转变为抽泣,最后完全悄然无声了。医生到达以后,四个成年人围坐在炉子前啜饮起香浓的茶水来。
医生叫弗拉克斯曼。我在珍妮特给我的信件中就认识这个人了——他在珍妮特怀孕时帮了很大的忙。后来我对弗拉克斯曼的了解逐渐加深了些。他有一张长满雀斑的长脸,皮肤上到处都是碎屑,一头红发。他为特雷佛先生做了检查,让我们把他抬到床上,答应晚些时候会再过来一趟。
下午,弗拉克斯曼回来了。他和特雷佛先生单独待了二十来分钟,然后下楼在客厅里向我们详述了特雷佛先生的病情。这时大卫还在神学院里没回来呢。
“他怎么样了?”珍妮特问。
“烧伤倒没啥大问题,这点烧伤很快就会好的。好在你们及时把我叫来了,不然他的情况会更严重。”
“幸好阿普尔亚德夫人在场,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珍妮特对我感激地笑了笑。
弗拉克斯曼坐在了椅子上,他没有看我一眼便开起药方来。
“你想喝茶吗?来杯雪利酒可不可以?现在喝雪利酒并不算早。”
“不用了,谢谢你。”他撕下药方,递给珍妮特,“拜菲尔德夫人,特雷佛先生吃下这些药以后马上就会睡着。睡觉前让他吃一片。如果他埋怨身上有地方痛,可以给他吃几粒阿司匹林。告诉我,现在他住在哪儿?”
“他在剑桥有间公寓。”
“他是一个人住吗?”
“楼下的女房东平时给他做做饭。”
“他会在这里和你们待多久?”
珍妮特不安地在椅子里挪了挪身体。“我真的说不上来。我丈夫本打算明天就送他回家,但按照目前的情势,我想——”
“我建议你让他在这儿多待几天。接下来这几天我每天都会来探望他。他的身体情况需要随时监控,也许你可以把他私人医生的地址告诉我。”
“今天早晨他睡得不太好,”珍妮特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睡得不怎么好。”
“吃点我给的安眠药就好了。但问题是,你爸爸需要得到周全的照顾。我并不是说他必须得住院,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况,必须有人在他身旁看着他。”
“那——那他的情况会不会变得更糟呢?”
“多半会越变越糟。拜菲尔德夫人,这正是我要你把他留在身边的原因——随时监控你父亲的病情恶化程度。”
“如果真这样,那我该怎么办啊?”
“附近有几家养老院。有几家是私立的,还有几家是国营的。”
“他最讨厌养老院了,他害怕泄露自己的隐私。”
“是的,但我们必须首先为他的健康着想。能不能让他和你或别的什么亲戚住在一起呢?”
“你是说让他永远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拜菲尔德夫人,如果不想让他住进养老院的话,那就只能和亲戚住一起了。至少在他的情况进一步恶化以前,必须有人看着他。”
“但——但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呢?”
“现阶段还很难下定论,”说着他飞快地看了我们一眼,“不过我觉得他现在呈现的应该是老年痴呆的早期症状吧。”
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我想对珍妮特说,你管的事已经够多了。但这次我却忍住没有开口。
接着珍妮特叹了口气。“我想我必须先跟我丈夫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