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我和特雷佛先生一样老的现在,我还会想起抵达罗星墩的那一天。我从来没有梦到过屋里的场景,梦到的只是在房子外面和罗茜谈话的情形。让我感到牵肠挂肚的是罗茜所说的话和隐含在话里的意思。
梦里见到她的时候,我很清楚她马上就要对我说出她的那句玩笑话了。她说她之所以叫没有名字是因为世界上没一个人是完美的,但这根本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所说的话。这也正是我会感到好奇的原因——我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回答我。没有人是完美的。不存在的完美人生。不完美的人不能有名字。我陷在这些念头里不可自拔。现在想来,在梦里担心罗茜的话也许比担心屋子里发生的事要好过得多吧。
不过那次拜访时所发生的事还是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到达罗星墩的第一天晚上我睡得比以往都要好。我住在二楼的小卧室,与房子的其他部分都隔得比较远。醒来的时候我知道已经很晚了,因为阳光已经从窗帘之间的小缝里漏了进来。卧室里的温度非常低,我在温暖的被窝里赖了至少二十分钟。
最后,焦急的尿意把我从床上赶了下来。因为有热水龙头的缘故,浴室比卧室要暖和得多。我在浴室里穿戴整齐以后下了楼,发现珍妮特的爸爸正坐在厨房餐桌前的温莎椅上阅读当天早晨的《泰晤士报》。
我们谨慎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这是第一次下楼。珍妮特给他送了点汤。他站起身,不自信地对我笑了笑。
“早上好,特雷佛先生。”
他的眼神一片茫然。
“我是温迪·阿普尔亚德。还记得我吗——我是珍妮特学生时代的朋友。”
“记得,当然记得。我想壶里应该还有些茶。需要我……”他犹犹豫豫地打开壶盖,似乎想看看壶里还剩下多少茶水。
“我来烧壶新茶吧。”
“我妻子总说放凉的茶水没有刚煮熟的好喝。”他看起来有几分茫然,“这主意不错,还是再烧一壶吧。”
我装满水壶,放在炉子上,而后点燃了煤气。我知道珍妮特的爸爸在观察我的每一个动作。相比上次见到他时,他的体重增加了很多,腰上的脂肪厚了一圈。身上的其他部位要相对苗条一些,其中自然包括那张长着鹰钩鼻的瘦脸。因为发际线往后退了很多,他的前额突出得更明显了。他的头发很蓬乱,比过去长了不少,穿着件上松下紧的运动衫。我想这件运动衫多半是大卫的吧。我和他都没有提到昨天在楼上卧室发生的那件事。
“你一定睡得还好吧?”他最后说。
“是的,谢谢你。”
“你没有被噪音弄醒吗?”
“什么噪音?”
“是啊。是啊。就是老房子里经常会有的那种噪音。”
“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我一整个晚上都睡得很好。”
他收起报纸。“我必须走了。我已经晚了。”
“珍妮特在哪儿?”
“送罗茜上学去了。你一个人在这儿没关系吧?你能照看好自己吗?”
我确信我能照看好自己,至少是说服自己相信以后,珍妮特的爸爸慢悠悠地走出了厨房。我听见他进入走廊,之后有扇门开了又关,接着是上锁的声音,他在楼下的厕所安顿下来了。
我喝完两杯茶,吃了一小块面包,收拾好碗碟以后,他仍旧在厕所里没出来。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铃声——厨房门边串在绳子上的铃响了。我想来人应该是从花园进来的,于是擦干手,朝通向花园的那扇门走了过去。门前的台阶上站着个矮小结实的教士。见到我,他随意地用手碰了碰自己的帽子。
“早上好。大卫在家吗?”
“他去城里开会去了。珍妮特也不在家,不过马上会回来。要给他们带个信吗?”
“你知道大卫几时会回来吗?”
“我想应该是今天晚上。”
“我明天给他打电话,也许会顺路来看看他。能告诉大卫彼得·哈德森来找过他吗?谢谢你,再见。”
他又碰了碰自己的帽子,然后轻快地从罗茜跳房子的那条小径走向外墙上的那道门。小径两边的草地仍然蒙着一层雾气。走到门口时他转身往后看了两眼,然后朝我挥了挥手。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哈德森教士时的情形。当时我觉得他是个温顺柔和的小个子男人,长相没什么特点,声音也平淡无奇。如果必须和教士交往的话,我琢磨着,还不如找个长相、嗓音都和劳伦斯·奥利弗差不多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