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意觉得今天的林山雪很不对劲,因着网络上的事,他对林山雪多关注了几分,结果大清早就在食堂遇见了林山雪,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事。
反常还不止一处,今天的林山雪对时间格外关注。当然,作为一个打工人盼望下班是分内的事,但林山雪绝不在这个行列中。
她是一朵奇葩,上班不积极,下班也不积极,整日睡不醒一般懒懒散散的,有时候下午没工作,她趴在工位上睡着了,非要等到保安晚上巡逻的时候叫醒她才走,这样一个人居然频频看时间,段意怎么想都觉得另有隐情。
难道是被网络言论刺激到了?
段意好奇却没空继续八卦,他即将自身年难保。下一具要处理的尸体是从事故现场送来的,看损伤程度,四五个入殓师共同工作也得整整一个下午。
段意是跟在林山雪后面进去的,鞋底不停摩擦地面,进的勉强。其他人已经熟门熟路的就位,段意还在最靠近门的位置磨蹭,眼睛半闭,企图通过模糊视线来降低恐惧。
“站那儿干嘛呢?等尸体自己爬起来给自己洗澡啊?”
段意尴尬的咳了一下,贴着墙缓慢移动,视线却还不敢往那边看。
林山雪简直快气笑了,她本来就担心不能按时下班,段意还在这儿磨蹭,同组的另一个女孩赵婷叹了口气,调侃道:“这么害怕,为什么想不通来学这个专业?”
好容易走到尸体旁边,段意老实道:“听说这个行业赚钱。”
林山雪闻言,用手肘碰了碰他,“你知道什么职业最赚钱吗?”
“什么?”段意直觉林山雪说不出什么好话,但是本能的问道。
指了指面前的尸体,冷笑着说:“死人,什么都不用干,逢年过节收入过千亿,你想不想做?”
林山雪忽然凑近,段意被吓了一跳,后退,却不想撞到一具温热的身体,扭头的一瞬间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赵婷于心不忍,劝道:“别逗他了,快开始吧。”
林山雪拿起工具,也不看段意:“再磨蹭我明天就给你烧纸。”
如果是在鬼屋、或是看恐怖电影,被未知的恐惧吓还情有可原,尸体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不管是活着的人、死了的人,都只是人而已,唯一有区别的地方在于,死人不会说话,因此看起来格外友善。
这么一耽搁,林山雪赶到医院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虽然知道以江绥热爱工作的程度肯定还没走,但在办公室找不到他、微信也联系不到他的情况下还是有些心急。
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问她知道不知道江绥在哪。护士皱着眉打量林山雪,不期然与那双漫不经心的瑞凤眼对上,常人的眼睛就算是发呆的时候多少也能读出情绪,但对面这个人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宛如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漩涡,无端令人发凉。
瞧着年纪不大,像是大学生。穿着简单,灰色的修身T恤配黑色阔脱裤,头发散至腰间,似乎刚洗过,顺滑如丝绸。又去瞧她的相貌,皮肤找不到任何瑕疵,近乎苍白,薄唇略有血色。即便没有打扮,却也还是好看的令人心动。
漂亮姑娘来打听江医生的消息,这种情况不算少见,护士几乎条件反射的想到一个可能,眼神不禁带上几分鄙夷,小小年纪就应该好好读书,来医院追什么人?净给人添麻烦。
“死心吧,江医生不会喜欢你的。”即便心里看不上她,护士还是苦口婆心的劝一句,毕竟这姑娘气质冷清,与之前来的那些浓妆艳抹的大相径庭,还算有救。
“嗯?”林山雪没听明白。
护士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你也是上大的学生吧?你没听说吗?江医生有喜欢的人了,就在你们学校!”言尽于此,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走了。
林山雪没注意到护士奇怪的眼神,仔细回味话里的内容。
有喜欢的人?
嗤笑一声,有必要告诉她吗?她根本不在乎,无论江绥喜欢谁,都不能妨碍到她就是了。
继续沿办公室所在的走廊去寻江绥。即将走到尽头,靠左边的门忽然打开,走出来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上提着手提包,笑着与身后的人告别,然后荣光满面的离开,接着她心心念念的江绥走了出来,眼中的笑意还没散,带着一贯的优雅。
林山雪撇撇嘴,好看,但假得要死。
轻轻地一声,门关上,林山雪看清门牌上的字,科主任的办公室,又去瞧刚才那两个人的背影。
江绥眉头微蹙,“走吧。”
那两个男人的身份并不难猜,穿正装提着手提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种职业——推销,而进出医院的推销大概率是医药代表。
推销,医药代表,药价,回扣,贿赂……只要想到一个,与之相关的词汇就会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就像老一辈的人听见推销保险,第一反应都是骗钱。
江绥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没有解释的欲望。
只是不相干的人。
“发消息不回,办公室也找不到人,我以为你骗我呢。”林山雪收回视线,翻了个白眼。
也不再多说,本来就没有工作安排,临时被科主任叫去,回办公室换下白大褂就可以走,却不想在办公室前看见一个驼背的身影。
杨灿的父亲身着沾着黄土的蓝色T恤衫,手上紧紧攥着破洞的尼龙手套,胡子拉碴的脸看见江绥就洋溢起不好意思的笑:“江医生……”
江绥冲他点头,打开办公室的门先邀杨灿的父亲进去,然后才去看身后的林山雪。林山雪知道又得耽搁,没好气地靠在墙上,用口型催促:“快点!”
关门时衣袖被拽了一下,听她小声道:“别关,让我听听呗,我一个人在外面多无聊。”语调带着她一贯的漫不经心,却有一种惊人的魔力,让人无端想照她的话做。
“放手。”
啪的一声,林山雪身子一震,门被冷漠无情的关上。
“啧,小气鬼。”
杨灿的手术很成功,不敢保证完全不会复发,但加上后续的放疗化疗,延长生命是肯定能做到的。江绥简单说明现在的情况,在提到后续治疗的时候对方的表情明显变得僵硬,江绥注意到,便不再继续往下说。
无意识地抠着尼龙手套上的破洞,门外一有脚步声经过就要风声鹤唳的回头。江绥神色微动,轻声道:“您有什么顾虑可以直说。”
“江医生……”抬头看江绥一眼,又迅速低下去,声音有些含糊,“我和她妈商量了一下,我们……我们……”
“我们要回老家去。”总算说出来,“工程也要结束了,”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家里还有个小的哩,实在供不起,干脆回家算求,我和她妈也轻松。”
“现在转院可能影响后续的治疗,而且……”
男人松开尼龙手套,急忙打断江绥的话:“我问过了,县城里的医院说可以去!”
“我还是建议你们再考虑一下,毕竟……”江绥愣了一下,耐心地把利害关系说与他,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但男人明显心意已决,无论江绥如何劝说,他都听不进去。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烦死了。
林山雪心不在焉地低头玩手机。隔音没有那么好,乡下人大多嗓门大,她又离得近,关了门也听了个大概。
没烦多久,杨灿的父亲走了出来。
“总算……”林山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谢天谢地,正想伸头去催江绥,就见换了一件黑色外套的江绥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只脏兮兮的尼龙手套,林山雪看了都嫌弃。
“干嘛呀?”
“掉了,给他送过去。”
啧了一声,暗骂一句烂好人,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
病房较往日要拥挤一些,尤其是杨灿的床前,除了杨灿父母和弟弟,还有另一家人,打扮光鲜亮丽,男人挺着油肚,女的顶着一个泡面头。
远远地就听见男人在大声指点江山:“大医院就是坑钱,治个小感冒都好几百,现在谁还来大医院看病?没病都给你说成绝症,前几年那些新闻看过没?就是专门坑你们这些不懂行的!”
“不是不愿意借钱给你们,怎么说你和老杨也是亲兄弟,灿灿就跟我们亲生的一样,但是这钱要花在刀刃上,你说你们白白给那些医生送钱,病又治不好,我借你们钱有什么用?这不是害你们吗?”女人不可一世的声音也传过来。
杨灿父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对二人的话深信不疑。
男人咂了咂嘴,问:“和医生说了吗?”
刚才还唯唯诺诺的杨灿父亲现在仿佛变了一个人,背挺起来了,声音也有底气多了:“说了,那医生还不愿意让我们转院哩!手术都做了还要花那么多钱,就是想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