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大海,火烧的晚霞,海藻气息的晚风。
林山雪站在细沙上,清澈的海水冲刷白皙的双脚,丝绸般柔滑的长发随风起舞,身后偶尔有散步的情侣经过,远处零星亮着几盏灯火,隐约听见几阵聊到兴头上的喧闹……她恍若未觉,痴迷地注视着海与天相接的地方,神色凄迷,宛如被围困在浩瀚瑰丽世界中的一粒小小沙尘。
大海在她眼中坠落,她追着太阳,一步步往更深处走去……
“我们寻找着在这条路的中间,我们迷失着在这条路的两端,每当黄昏阳光把所有都渲染,你看那黄金多耀眼……”
窗户被打开,隔壁的歌声飘进来,伴随着清风与落日,男生声音沙哑,隐隐绰绰,掩盖在餐厅中的喧嚣之下。
自高中毕业后,他们就再也没像今天这样,如此整齐的坐在一张饭桌上。因为事忙,因为所隔天涯,因为散场……酒过三巡,众人懒懒坐在座椅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话题千回百转,不知怎的,聊到了找对象上。
江绥不感兴趣,抿了一口红酒,看向窗外,外面的人还在唱,他低垂着眉眼,仔细分辨歌词。
“——诶,你怎么说话呢!说我们邋遢找不到对象也就罢了,难道江绥也邋遢?当年追他的人都快从一中排到郊外去了,也没听说他和谁谈过恋爱。”
突然叫他的名字,江绥的注意力被拉回一成,又听旁人道:“是啊江绥,都没听说你和谁谈过,怎么样?最近有情况吗?”
“该不会想打一辈子光棍吧?”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江绥身上,他刚喝过红酒,殷红的酒液浸染淡薄的唇,嘴角微微上扬,如谪仙般高不可攀的立刻变得活色生香。放下酒杯,玻璃杯折射出来的璀璨光晕倒映在他白皙、骨节匀称的手上,漆黑的眸子含着无奈的笑。
“哪儿有时间?”
他是外科医生,三天一小手术,五天一大手术,还要上课、写论文,忙的时候恨不得住在手术室里。
这次聚会刚好赶上劳动节调休,其他人也恰好有时间,众人一拍即合,决定在江绥家的海边别墅小聚。
“诶,陈大班花,你有对象了吗?”陈怡然从高一就一直喜欢江绥,不是什么秘密。
被点到的陈怡然顿时面色通红,偷偷看了一眼江绥,低头说:“没有。”
“那不正……”
话还没说完,江绥就突兀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衣物,笑道:“我出去一下。”
太阳还没有完全消失,隔壁唱歌的、听歌的人却早已离开,留下一团黑漆漆,燃尽的篝火,一如孤零零的夕阳,将落未落的垂坠在海平线以上。
厚重的云层被夕阳染成透着灰败气息的橙红色,半遮半掩浮在夕阳之上。黑黢黢的海水轻一声、重一声拍打着萧索的海岸,偶有几只海鸟划过天际,叫声嘶哑,拉着长调子。
江绥的视线追随半空中那几只令人忧伤的海鸟,忽然瞥见海中一道纤细的人影。她长发飘飘,宛如被夕阳蛊惑,献祭一般的走向大海。
很快,海水没过腰线,海浪扑打在胸口,她摇晃几下,没有意识到危险,稳住身形,不急不徐地走进深海。
自杀?
江绥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脱了外套就朝女子靠近。
五月春寒未消,刺骨的海水让衣着单薄的女子浑身僵硬,江绥一抓住她,她就在水里打了一个踉跄。海浪袭来,视线顿时揉碎在浪花里,江绥紧紧抓住那只柔弱无骨的手,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像入水的鱼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咳……咳……”林山雪吐出一口咸腥的海水,精疲力竭的坐在沙滩上,身上的水成股下流,陷入细密的沙滩,消失不见。鸭青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手上有沙子,林山雪懒得去擦,索性闭上双眼,躺在沙滩上。
“为什么自杀?”
林山雪没听清他在问什么,也不想回答他,用后背对着江绥,喃喃道:“别管我。”
海里的风车日夜不息轮转,夕阳最后一丝光晕消失,远方的渡轮传来高昂的嘶吼,随着光明渐渐远去,一切都在消逝,黑也笼罩大地。
过了很久,久到她都快睡着了,林山雪再次听见他的声音:“起来。”
她有些不耐烦:“说了别管我!”
“我不可能把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单独留在这里。”清冽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硬。
林山雪噌的一下坐起来,转身去看江绥。
身上、腿上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泥沙几乎污浊了他全身,浸湿的白色衬衫隐隐透出腹肌的纹路。视线往上,她看见水滴流过凸起的喉结,滑入领口,以及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你是……”
晚风拂面,她愣了几秒,想起他们并不友好的初见。
上清市毗邻大海,雨季空气闷热潮湿,二十多度开空调显得小题大做,不开又觉得全身上下都被水气泡得浮浮囊囊,连灵魂都在暗自发霉。
天空上云层厚重低垂,施舍般的透过几股惨白的光,如孤零零垂坠的巨大白炽灯,照着愈发岑寂、阴郁的日子。林山雪觉得今天的阳光苍白的过分,精挑细选了一处偏僻、晒不到太阳的长椅坐下。
视线没有目地的游曳在空地上,不知看到了什么,半阖的眼睛突然睁大,林山雪起身朝斜前方走去。
“那是什么?”一道天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山雪没着急回应,蹲在地上鼓捣一阵,徒手捡起地上的东西,“是……”她转过身,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笑了笑,“是尸体。”
死前似乎被狂风暴雨□□过,鸟的羽毛乱七八糟,她提着鸟的翅膀,毫无防备的闯入女孩的视线。女孩本就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再看见她手上的东西,顿时脸色苍白,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林山雪的眼睛隐没在鸭舌帽下,仅露出半张脸,唇薄色淡,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白的不正常的皮肤阴渗渗透出一股子凉意。
女孩手心冷汗直冒。不知从何而起,无端刮起一阵冷风,她的视线有些模糊,竟觉得眼前蹲着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具皮囊腐坏的白骨。
再回过神,林山雪已坐回原来的位置。她不注重打扮,衣服尽买些深色宽大的款式,衣柜里只挂着几件不常穿的,常穿的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起床之后哪件顺手就穿哪件,看起来又旧又皱,再加上她流里流气的行为举止,活脱脱一个不正经的小混混。
是自己先搭的话,要是什么都不说就离开,未免太失礼了。女孩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恐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搭话:“姐姐,你在这儿干嘛?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也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吗?”心中不断后悔不应该独自跑出来,又盘算如果林山雪真是坏人,她是应该先跑还是先大叫。
林山雪将鸟的尸体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听见女孩的话,手一顿,旋即道:“遗体美容师。”
“啊?”
她把鸟放在长椅上,微微抬头,浅灰色的眼睛注视着惶恐的女孩,好像终于来了兴致,懒洋洋地说:“就是你死后,我会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五月的天气已算不得冷,何况女孩还穿了外套,但在那双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注视下,女孩由衷感到不寒而栗。她嘴巴微张,瘦弱的肩膀瑟瑟发抖,又急忙用手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仓皇失措的眼睛,很快,不知是害怕还是难过的眼泪蓄满眼眶,泫然欲泣。
就在这时,她感到轮椅一震,猛然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女孩再也忍不住,撇了撇嘴,哇地一声哭出来,“医生哥哥……”
江绥摸了摸女孩的头,轻柔拭去女孩脸上的泪珠,蹲在地上低声安慰着女孩,语气平缓,声音温柔。他的安慰仿佛具有魔力,让人感觉天塌下来都不算什么。
林山雪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不得不说,一副好皮囊确实能事半功倍,林山雪在心中感叹。三言两语,女孩就止住了大哭,抽抽噎噎抹着眼泪。江绥站起来,简单一件白大褂在他身上仿佛刚从巴黎时装周拿下来的高定礼服,完美的身材比例自带高级感。
漆黑的眸子冷冷注视着林山雪,他的美冷淡清隽,不带一丝烟火气,像夜色下的昙花,泠泠月光从它身上流过。
江绥毫不掩饰对她的不满,林山雪的嘴角噙着懒散的笑意,目光落在他瓷骨般的手上,晶莹的泪珠还挂在指尖,手指弯了弯,没碰到掌心。
她思量片刻,迅速抬头,翘着二郎腿,大爷似地坐在椅子上,洗耳恭听江绥的批评,紧接着,她看见江绥的视线轻描淡写的从她身上移开,对她挑衅的举动视若无睹,推着女孩离开。
“嘁,”期待落空,林山雪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用食指戳了戳已经僵硬的鸟,嘲讽道,“真装。”
嫌弃病人眼泪的虚伪医生,这是林山雪对江绥的初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