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一亮,四方斋就忙了起来。
沈太妃不知怎么,突然把请安的时间又改回了早晨,元真三个人既然打算好了要去寿宁院,自然早早便收拾起来了。
今儿一个是要见成王妃,再一个是元真要出门,郑采便花了大功夫给她梳头发。
以往郑采都是把元真往小里打扮的,今天出门,便要打扮得大气一些,不好让人一看觉得穆家来京中主事的居然是个小孩子。
元真不喜欢繁琐,但郑采都已经梳好了,她便没有开口,乖乖的接过配套的小耳坠带上,又接过了采兰手中的桂花奶羹。
采兰在她身边守了许久了,想让元真尝尝她新调的羹,正好元真是打算出了寿宁院便去魏家,便把一碗羹都喝尽了,元姝正好带着元容打了帘子进来,看见她喝奶羹笑笑,“怎么这会子就喝上了?丁香备了鲜肉馄饨,还等着你请安回来吃呢。”
元真把碗递给采兰,然后用帕子擦擦嘴角,笑道:“那便让丁香给我留下,我回来再吃。”
沈太妃特意把时间又改回早上,除了是为着成王妃,元真想不出还能是为了什么,既如此,沈太妃怕是有许多话要与王妃说,元真这也是以防万一。
“那我跟丁香说,让她给你留着。”元姝笑笑,和元容一起坐在圆桌旁。
她们两个从外面来,带着一身的桂花香,元姝笑吟吟地看着元真,“五妹妹这样好看的紧,看起来也像个大姑娘了,怎么平日里不这样打扮?”
元真接道:“我是懒得折腾,日日都这样,也太麻烦了些。”
元姝点头,又笑着道:“我那里有一支芙蓉花样的玉簪,看着和你今日这打扮很相配,我让秋香去取来,带上正合适。”
“大姐姐不必麻烦了,”郑采拿了眉笔要给元真描眉,元真先拦住了她的动作,“我这样就够了,不用大姐姐破费。”
“这有什么的,左右我也不戴,在我那儿也是白放着,”元姝伸出手接过郑采手中的眉笔,看了半日笑开,只拿过口脂给元真极淡的抹了一层。
元真极少上妆,这样一画倒让采兰等人觉得新鲜,元真揽过镜子看了看,觉得有些不自在,元姝放下口脂,笑道:“五妹妹生得一副好容貌。”
也学得一身好本事。
一身在山东能过得好、也能适应京城生活的本事。
元姝这些日子不曾出过门,却见过成王府的几位姑娘,京中生活与山东截然不同,单是听嬷嬷讲她便觉得吃力,可元真却如鱼得水,年纪比她们两个都小,事儿却办得比她们两个都漂亮,她们想到的元真想到了,她们想不到的元真也想到了。
一大家子人都要靠元真一个人来周全,她也依然有条不紊,里面的事儿做得详尽,外面的事儿也办得周到。
元姝不禁想到了在济南时的旧事。
大周对女子也算宽容,莫说是民间女子,便是官家女子也能出街游玩,像他们这种名门望族里出来的孩子,更是经常便会聚在一起游玩,但贾悠却从来没让元真参与过这种宴会。
山东的花宴诗会也从来不少,连元容这种冷淡性子的都被穆国公夫人带着去过几次,元姝却从来没碰上过元真。元姝在孔家时就曾听到过一位上门找舅母聊天的太太抱怨,说永安侯与郡主把女儿藏得太严实,她想与永安侯府结个亲,却连五姑娘的面儿都见不上。
从来没有人说过,元姝却疑心贾悠是想把元真嫁回京城。
但其他时候贾悠却又从来不拘着元真,元姝知道元真经常会跟着五弟和五叔一起出门,穆国公也经常把她带在身边,穆家的女孩都会武,却只有元真的骑射是穆国公亲自教的,穆国公还经常会带着元昭和元真去军营。
这般一想,元姝倒又疑惑了起来。
秋香回来的很快,元姝亲自帮元真带上了玉芙蓉簪子,她看着镜中的元真笑笑道:“比我戴着要好看。”
说完她回头看看元容,“既然准备好了,那便出发吧。”
元容正捧着一碗清茶,闻言极轻地点了个头。
老桂树上的桂花又开了一些,风一吹满院子都是香气,采兰抓了一把桂花瓣装进空的香囊里,然后系在元真腰间,“桂香可比那些假香好多了。”
元真摸了摸香囊,冲她笑笑,“还不错。”
便随她去了。
采兰自请要在家里做月饼,元真便让她待在家里和绿萼一起看院子,只带了方槐和郑采两个人,方槐点了二等的绿蘅白芷和三等的茯苓樱桃跟着,一行人这才出了四方斋。
四方斋离得远,她们三个却算到得早的,除了循郡王妃是必带着李明蕙和沈知懿早到之外,竟就只有李明璨一个人在。元真笑着跟沈太妃问好,然后跟着姐姐们坐下,这才问李明璨道:“怎么不见舅母?三舅母和四舅母怎么也不在?”
李明璨咬咬唇,心里觉得忿忿,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循郡王妃目光在元真脸上多停了片刻,然后笑着道:“王妃身子不适,自然需要做儿媳的去伺候着,真姐儿略等等吧。”
元真的眉皱了起来,她没想到成王妃能给沈太妃这么大一个没脸。
循郡王妃这话说的有些幸灾乐祸了,但沈太妃却没什么反应,她看了看元真的打扮,点点头道:“你难得出一次门,路上多小心些。”
元真如今寄居在成王府,出门之前自然是要跟薛瑶通个气的,薛瑶知道了,沈太妃这里自然也会知道,元真笑着道:“哥哥陪着我呢,更何况这是在天子脚下,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沈太妃点点头,“魏夫人这些年着实辛苦了些。”
沈太妃在成王府中不见人有些年岁了,哪里还能与魏家有来往,晚辈更是不必她费心去记。她口中的魏夫人说的是魏家老夫人,先是丧夫又是丧子,她们境遇相同,沈太妃这才记得住她些。
元真点头应道:“我也正打算去看看魏老夫人,听说魏老夫人如今一心向佛,临行前太.祖母给了我一串高僧开过光的佛珠,我正好借花献佛了。”
元真几个来京中这么久了,沈太妃至多会问问贾悠如今如何,却几乎没主动开口问过其他穆家人如何,如今元真自己提了老国公夫人,沈太妃这才顺势问了一句,元真笑着回答:“太.祖母精神得很,只是她老人家不喜欢住在府里,说四四方方的闷着没趣儿,早几年前便带着太.祖父的牌位搬去了小松山上住着,太.祖母还开了块地,自己种菜吃,非说比我们送的新鲜。”
沈太妃没忍住笑了笑,“你们太.祖母一向看得开。”
她们是同辈人,也曾一起交际过的,只是两家选的路不同,便也就这样散了,十数年间不曾再见过。沈太妃倒还记得穆老夫人邱氏,邱氏是太皇太后亲自给弟弟穆开晟挑的,为着和弟弟的呆闷性子互补,在燕京城里挑出个最活泼最看得开的姑娘来。
果然邱氏真像太皇太后所希望的那样,在很多事上都能劝得动穆开晟,当年也正是她劝穆开晟主动上书辞去身上国公一职,将爵位传给了穆继文。
爵位一传,世子变成了国公,他的三个孙子便不必因为父亲只是世子之位而不便受封侯爵了。
想起往事倒让沈太妃勉强觉得精神些,但到底也有几分怅然。与她同辈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太皇太后身体康健,邱氏也过得有滋有味,好似唯独她的日子过得犹如一潭死水,让人唏嘘。
话题就这么转到了别处,循郡王妃一噎,又想开口说些什么,李明蕙把手中的茶放到了桌上,提醒母亲,“伯娘她们来了。”
座中人都没有人听到动静,李明蕙的耳朵倒好用,彩画彩旗几个忙去门口等着,果然看见了一行人走来。
成王妃还没进门,就先娇滴滴抱怨了一句,元真几个听见声音站了起来,沈太妃却摆了摆手,“坐着。”
元真有些没明白,李明蕙却是十分干脆的又坐了回去,元真和元姝元容对了对眼神,便也跟着坐下了。
成王妃念完那一句才进得堂来,一打眼见着三个生面孔,笑着看一眼才向沈太妃请安,“母妃。”
她这礼行得并不标准,腿不够弯手不够低,也没等沈太妃发话,便起了身要扶着丫头去寻地方坐着,她每次来都是如此,以往是成王纵着她,沈太妃便懒得和她计较,但这次却不同,沈太妃面色凝重,沉沉看着堂间的儿媳,“王妃。”
成王妃刚行至座位前面没来得及坐下,听见喊她在心里嘀咕一句才往座上去看,沈太妃的双眼就定在她身上,“王妃这几日在山间住的可惯?”
“比在府中舒心多了。”成王妃瞥了一眼后面跟进来的几个儿媳,尤其是多看了薛瑶一眼,然后笑盈盈回答。
“既然比在府中舒心,又何必回来呢?”沈太妃缓声问道。
成王妃一愣,竟有些拿不准自己这位婆婆的主意,想到成王的叮嘱,便实话实说道:“中秋节到了,世子来请,我就回来了。”
“若世子不去请,你就不回来了吗?”沈太妃的声音中隐隐掺着几丝怒意。
成王妃没说话,但看起来却很像这个意思,薛瑶气得要死,也懒得再看她,请了安与循郡王妃站在了一处。
沈太妃看着无言的成王妃,眼中是浓浓的失望,“身为成王妃,你就是这样做一府表率的吗!你享受着王妃的尊荣,却不想着帮王府夫分忧,生气了便甩下一家子事务住到山里去,要成王和世子三请四请才肯回府来,你这排场,倒比我还要大了。”
沈太妃轻易不会动怒,她这话一说,座中人都站了起来,循郡王妃和薛瑶在一边道:“太妃娘娘莫要动气。”
沈太妃冷笑一声,被循郡王妃扶着靠了回去,“为这么个蠢货动气,我倒也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