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边。一看见他,一股寒意窜上我的背脊,仿佛有道冰凉的风拂过脖子。面对冷酷的杀人魔,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的?”千叶微微转向走廊,指着玄关的方向。
“啊,那一间吗?”我吞下干面包,来到走廊,领着千叶走过去。“这里原本是音乐教室,有隔音设计。”
“我能进去看看吗?”千叶说着,擅自打开房门。这扇隔音门相当沉重,一般人得蹲着马步,用力推开。然而,千叶却轻轻松松,好似在拉开纸门。
约五坪大的房间里冷冷清清,四周像是未经粉刷的混凝土壁面。由于原本是教授各种乐器的音乐教室,刚购入时还摆着全套鼓组、扩音器等杂物。我几乎全处理掉了,只留下一座直立式钢琴。
“音乐!”千叶忽然大喊一声,步向钢琴。他显得兴奋又陶醉,只差没将脸颊贴在钢琴上磨蹭。“能不能弹点什么来听?”
“我和美树都不会弹,你呢?”
千叶像在回忆似地开口:“以前接过那一类案子,但这次我不会弹。”
我无法理解“接过那一类案子”的意思,“这次不会弹”更听得我一头雾水。
“那是什么?”千叶指着房间深处。
“冰箱。”那是一座跟我差不多高的白冰箱,默默守护着空空荡荡的隔音室,宛如现代版地藏菩萨。
千叶不知何时走到冰箱前,打开一看,说道:“里头有东西。”
“随便开别人家的冰箱,真是没礼貌。”美树开了个玩笑。
那冰箱里放的主要是能够长期保存的食物,还有大量的提神饮料、携带型口粮及维他命。
“啊,我懂了。”千叶忽然拉高嗓音,“我以前看过类似的场所。发生灾难时,只要躲在这里就能活下去。”
他大概是想到核灾避难所之类的设施吧。
“不太一样,但也差不多。”我应道。
“可以说差不多,也可以说差很多。”美树接着解释,“我们准备这个房间,并不是为了存活。”
“不然呢?”
“是为了等待死亡。”我回答。
“等待死亡?”千叶疑惑地偏着头。
“对。”
“如果只是等待死亡,任何房间不都一样吗?”
“话是没错。”我露出苦笑,“其实,我和美树打算利用这个房间……”
“监禁本城?”千叶轻而易举地猜到答案,我有些错愕。美树噗哧一笑。自千叶出现后,我们不知遇上这种状况多少次。虽然搞得我们晕头转向,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们近一年来最常笑的一段时光。
“千叶先生,你的推理能力真强。”
“你们巴不得杀死的对象只有一个,算不上推理。”
“也对。”
“你们原本打算利用电击棒和防身喷雾制服本城,然后把他关进这个房间?”
“因为你的关系,这个计划失败了。”我再度指责千叶。
“不仅失败,还被反咬一口。今天我们遭电击棒攻击,监禁在陌生的房间,想想真窝囊。”
“把本城关在这个房间,然后呢?”
“重新整修时,我费好一番功夫,才说服装潢业者装外侧门锁。一般而言,像地下室或这种隔音室,为了避免有人被关在里面,基本上是不能装外侧门锁的。”
“你用怎样的借口骗过装潢业者?”
“什么骗,别讲得这么难听。”
“这句话很难听吗?”千叶给了个莫名其妙的回应。
“总之,我不是欺骗,只是强硬要求。”
我委托的并非大规模的装潢公司,而是半业余的设计师,所以有商量的余地。对方听到我要求替隔音室装外侧门锁,原本不愿配合,但我以“加装可从内侧解锁的装置”为条件,对方终于同意。完工后,我们偷偷破坏“内侧解锁装置”,变成只能由外侧解锁的监禁室。
“我们绝不原谅那男人……”美树坐在地上低喃:“但要怎么报仇才能消除心头之恨,我们也说不上来。”
“女儿遭到杀害的深仇大恨,无论如何都无法抵销。”千叶说。我大感认同,正要回一句“说得好”,却察觉千叶的语气颇不自然,像在念剧本台词,一时不知怎么应对。
“只有一次机会,是我们夫妇最不甘心的一点。”
“只有一次机会?你指的是人生吗?”
“很接近,我是指死亡。”
“哦?”
“人一死,就不可能醒过来。遭那男人杀害的女儿无法复活,那男人当然也不例外。换句话说,我们只能杀死他一次。”
“无法加倍奉还。”美树补上一句。
听美树回应得这么自然,我不禁回想:我们是否曾谈过这个话题?
这一年来,我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报仇,美树应该也一样。可是印象中,我们很少摊开来商量或讨论。光提起那男人,体内就会有股热流上冲,几乎要熔化脑袋里的齿轮。万不得已,我们绝不会将那男人的事说出口。
但我相信,我们的想法和目的是一致的。不管是购买这间公寓,或改造隔音室的门、安排备用车子,我们都理所当然地一起行动。
“至少要让他感到加倍痛苦。不,十倍痛苦。”我说。“如果能实现,我巴不得他死十次。”
“就算他死十次,也无法弭平我的怨恨。”
如美树所说,就算那男人惨死十次,也难以抹除我们的恨意。
稍一松懈,那些画面就会掠过脑海。拿着针头声称要打预防针的男人,明明胆小却坚强说着“不怕”的菜摘。故意将那种影像寄给我、若无其事地骗我播放,如此恶毒的男人,为何还能逍遥活在世上?
记忆重现,那男人向我们滔滔不绝地描述菜摘死前的言行举止,但真的发生过吗?我已分辨不清,因为我做过太多与现实毫无差别的噩梦。
“虽然他不能死十次,也不能让他死得太轻松。所以,我们打算将他关在这里。”我环顾四壁萧条的隔音室。“既不缺食物,还有简单的卫生设备,甚至能弹钢琴。只是,永远无法走出这里一步。”
“该下手时不下手,让他逃脱可就后悔莫及。”千叶出声。
报仇最重要的是速战速决。千叶昨天说的这句话,深深烙印在我心里。没错,故意留下对方的性命,最后可能会导致失败。
“我们夫妇会尽一切努力,避免弄巧成拙。这间公寓不会有人来访,他绝对逃不了,也不用担心被发现。”
我望向天花板上的半圆型迷你监视器。千叶瞥一眼,问道:“你想靠那玩意观察房内状况?”
“有备无患。”事实上,到时会不会监视那男人的一举一动,我不敢肯定。或许我会看着他逐渐衰弱当做慰藉,或许我会彻底置之不理。因为跟他扯上关系,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真想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恐惧。”美树叹口气,“但我不晓得,那男人会不会感到‘恐惧’。”
“是啊,我也无法预测本城会有怎样的反应。”
“原来千叶先生也有不晓得的事情。”我取笑道。
“我不晓得的事情可多了,不过……”
“不过?”
“我晓得本城在哪里。”
“咦?”
“我刚收到消息。”
“真的吗?”我察觉自己在苦笑。我就像小孩子解开没人解得开的谜题般兴奋,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千叶吐出一串数字,仿佛在模仿自动语音系统。我愣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邮递区号,连忙想找张纸抄下。美树比我机灵,立刻拿出手机,输入电子记事本。千叶说完数字,接着报上地址。
“这是哪里?”
“据说是座老旧的独栋住宅,住着一个老人。”
由地址看来,跟我们家一样位于世田谷区。地名有些耳熟,但从没去过。“那男人怎会躲在这个地方?”
“屋主不是欠他人情,就是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千叶淡淡回答。
美树倏地站起,迫不及待想赶过去。
“鳄鱼的节目还没结束吗?”千叶望着电视。
画面中,一个强壮的男人拿着长棍。鳄鱼咬住长棍一端,被男人拖着走。水池对面站着手持长柄刷的小女孩及成年女子。
“对了……”千叶近似叹息地说道:“之前你提过关于鳄鱼的事吧。”
“鳄鱼?”
“案发前几天,菜摘不是在回家途中遇到一名男子,跟她聊起蛇还是鳄鱼?”
我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菜摘遇害不久,警方尚未找出凶手时,曾怀疑这个在菜摘放学回家途中向她攀谈的男子。
“他只是在街上贴警告标语。当时,东京都内某户人家饲养的爬虫类逃走,引起不小的话题。他向我女儿搭讪时,莫名奇妙地问‘你知道鳄鱼的寿命有多长吗’,因而招致怀疑。不过,事后证明他跟此案毫无关系。”真正的凶手是本城。
“原来如此,应该就是那家伙吧。”千叶咕哝。
“那家伙?”
“应该就是那家伙负责你女儿。”
负责我女儿?什么意思?我听得一头雾水,千叶又自顾自叹气,嘟嚷着:“看来他是随便搭讪两句就交差了事。”
我想弄个明白,千叶却失去兴致,指着电视问:“这是在干嘛?”
“大概是要打扫水池,先把鳄鱼拉出来吧。长棍的前端八成插着食物。”我推测道。
男人手中的长棍前端似乎有块沾着血的东西,不知是大鱼,还是某种动物的肉。
“利用食物引开鳄鱼,以便清洗水池。”
“这就是传说中的以血洗血?”千叶又在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