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找到停车位,实在算是运气好。山野边原本开着车子在公园附近缓缓前进,遭后头车辆按了两声喇叭。山野边吓一跳,赶紧左转,钻进一条小巷。这条巷子的右侧是一长排围墙,不像一般道路。路面呈平缓的弯曲,仿佛永无止境,看不到终点。
“走到底恐怕是死胡同,”美树看着汽车导航系统的地图画面,“这似乎只是一条通往市场的小径。”
“一般车辆无法通行吗?”山野边试探性地询问。
“不过路幅还算宽,就算路边停车,也不至于造成影响。”
听到美树的建议后,山野边点点头,靠边停车。
雨依旧下个不停,但小得看不见雨丝,像弥漫在空气中的雾水。下车后,山野边夫妇并未撑伞。
我们步行回到大马路,美树指着前方。在一座小桥的另一头,有一大片宽广的空地,那大概就是公园吧。我们走上桥往下望,河面虽然不宽,但停泊着几艘小船。山野边夫妇的闲聊中提及,这条河是流向东京湾。
公园大得令人咋舌。付完入园费,踏进公园,放眼望去全是绿色植物,背后则是高速公路的高架桥及一栋栋新建高楼大厦。前方是辽阔的庭园,后方却是典型的都市景色,受这样的落差吸引,我不停交互观看。
“这里真辽阔。往昔似乎是德川家的庭园?”
“原本是贵族利用老鹰来狩猎的场所,大小相当于五座东京巨蛋。”
听到山野边这句话,我插嘴问:“你们为何喜欢拿东京巨蛋当衡量的标准?”
之前我从未听过这种说法,最近这个国家的人类总爱如此说明地方的大小。
山野边皱起眉,笑着回答:“以东京巨蛋来计算,比较容易想像。若改成迪士尼乐园之类的,会有点摸不着头绪。”
“换成说五十万个烟盒,也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大。”美树眯起眼。
“原来如此。”我决定放弃理解这个现象。
山野边取出入园时拿到的地图,对照看着道:“依箕轮的情报,那男人会在水上巴士停泊处和某人见面。”他指向前方,“就是那里吧?”
“可是……”美树突然有些紧张,压低音量:“我们会不会来得太草率?公园这么宽广,我们马上会被发现。”
美树的担忧是正确的。姑且不论本城的来意,这座公园实在太大,本城偶然转个头,很可能就会看见山野边夫妇。他昨天好不容易逃脱,此时见到他们,八成会拔腿就跑。
“我以为你们早就考量到这一点。”
“千叶先生,我们不像你这么冷静,根本没想太多。”山野边应道:“事到如今,只能尽量保持低调,祈祷别被发现。”
“万一被发现,该怎么办?”美树问。山野边没作声,望向背在肩上的袋子,似乎里头的电击棒就是答案。
接着,我们笔直前进。以方位来看,应该是朝向东南方。
地面潮湿泥泞,到处是积水。就算雨下得再细再小,时间一长地面还是会湿漉漉。因此,即使是毫无存在感的雨,也会留下恼人的痕迹。
走了一会儿,左右两侧出现高度约至肩膀的树木。树枝弯曲盘绕,宛如人类的手腕,举在半空不知想抓住什么东西。
“这排梅树看起来像模样古怪的活人。”美树开口。
“不知是在列队欢迎我们,还是在挑逗我们的邪恶心肠。”
“复仇算是邪恶心肠的表现吗?”我问。
山野边没料到我会冒出这一句,他愣一下,说道:“唔,在一般人眼中算是坏事。”
“但我们不这么想。”美树接过话。
山野边避开地面积水前行,我则直接踩过,任凭鞋子濡湿。美树在水洼之间跳来跳去,边诧异地看着我的脚,大概是觉得我很奇怪。我不明白鞋子弄湿有何不妥,不知该怎么反应。
“说起德川……”我刻意找了个话题,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反正他们刚刚提到此处原本是德川家的庭园,我突然联想到这一点,应该不会太突兀。
“千叶先生,你又要炫耀历史知识?”山野边微微转向我。
“我上次不是提过报仇制度吗?”
“江户时代?”
“对,当时存在着合法报仇的制度。忘记是第几代德川,或许是初代,总之谣传有个高高在上的人说出一句话……”
“什么话?”山野边问。雨势虽然不大,但雾水附着在他的发丝上,发型变得又塌又扁,看起来年纪小了许多。
“‘报仇既非勇敢的证明,亦非武士的荣誉’。”
“咦?”
“意思是,报仇既不勇敢,也不是件光荣的事?”
“某个高高在上的人说的。”
“那个人是谁?德川将军吗?”
“头衔不重要吧?”
“不过,这句话到底想表达什么?”走在我身旁的美树问。
“提醒大伙不要拘泥于‘勇敢’或‘光明正大’吧。只要能成功报仇,借助女人的力量也无所谓。”
“借助女人的力量也无所谓?”山野边一笑,“也就是说,不要管面子或名声?”
“报仇的重点在于速战速决,不必拘泥非得亲自动手不可,就算找人帮忙也不会被当成卑鄙小人。”
山野边与美树互看一眼。这对夫妇经常不发一语,以眼神进行沟通。此时,他们同时眯起眼,一个说“真是爽快俐落,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另一个则说“真佩服这种豁出一切的精神”。
事实上,我也有同感。过去我曾目睹不少企图报仇却饮恨失败的例子。这些人多半是在准备给对手致命一击的瞬间,突然下不了手,内心产生罪恶感,导致功亏一篑。他们的失败不太会影响我的工作,所以我并不失望,也没任何感慨。然而,有时我会忍不住想,既然决定要报仇,为何不能一鼓作气,还要犹豫老半天?
“千叶先生,你的话让我受益良深。”
山野边的口气有些轻挑,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不惜使用任何手段。”他又信誓旦旦补上一句,我才明白他是认真的。
“没错,而且要速战速决。”
我们在泥泞的地面上不断前进,放眼望去,随处可见引导标志,其中不乏指示水上巴士方向的箭头。
“本城很可能在那里,不如我先去探探状况?你们贸然行动,搞不好马上会被发现。”我提议道。
山野边一听,神情突然僵住。
“怎么啦?”我问。
“我又想起上次提过的那件关于家父的事……当时他也说要先探探状况,便走进鬼屋……”
“再也没回来?”
“不,最后他回来了。”
仔细想想,这确实跟我刚刚的提议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