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鲍比·乔·沃尔多走进他父亲的办公室,在哈利·道尔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时,他的脸色看上去比死人的还要苍白。上午十点钟,佛罗里达的天气晴朗而又温暖,只有约翰·沃尔多牧师的眼睛里聚集着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这位矮胖而又面无笑容的牧师现在把目光转向他的儿子。
“道尔侦探告诉我,几周前我们的一辆车涉嫌一起事故,事故发生在坦帕市一个脱衣舞俱乐部的停车场。这件事你知道吗,鲍比·乔?”
哈利可以打赌,鲍比·乔的脸色不可能变得更苍白,然而事实不然。“我知道。”鲍比·乔的声音不高,显得有些焦躁,每个字音都很嘶哑。
“我认为你最好跟我们说一说。”
鲍比·乔点点头,“我想我应该在此之前就告诉你。”
“是的,你本该那样。所以让我们现在补上吧。”他父亲依然严厉地看着他。
“事故发生的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但过去的时间并不是太久。”鲍比·乔说道,“教堂接到一个电话,说我们的一辆车卷入了一起事故,接话员就把电话给了我。”尽管父亲的办公室开着空调,鲍比·乔的嘴唇上面还是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接电话时,意识到那个女人是个脱衣舞女,她所说的事故地点是一个脱衣舞俱乐部的停车场。”他无力地冲他父亲微微耸了耸肩,“呃,我觉得对教堂来说最好是付钱给那个女人。”他先看了哈利一眼,然后又看着他父亲,“我是说,如果他们确实把车开到了她所说的出事地点,我们没有办法知道是谁把那辆车开出去的。”
哈利在椅子上向前倾了倾身子,“车受损了吗?我是说,你的车?”
“右前方的挡泥板上有道刮痕,还在那里,很小的一道,所以我还没来得及让人修理呢。”鲍比·乔用拇指和食指把嘴唇上面的汗擦去。
“那个舞女的车怎么样?”这次是沃尔多牧师在发问。
“她说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上有道刮痕。从她告诉我的情况看,留在她车上的漆与我们那辆车的车漆颜色相符。她告诉我,她总是记下停在她车旁边的车的车牌号码,因为许多客人离开俱乐部时都醉醺醮的。她所说的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所以我就告诉她去做个估价。她做好估价后打回电话,我从汽车维修帐户上取了钱,把钱付给了她。”他焦急地看着他父亲,希望他能够表示赞同,“爸爸,我只是想我最好尽快处理完这档子事情,因为没有办法知道车是谁开出去的。”他转向哈利,“我们所有车的钥匙都挂在外间办公室的挂钩上。”
“在那里工作的两位女士不记得是谁开走的那辆车吗?”哈利问。鲍比·乔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身子。破绽像雨点一样从他身上掉落下来,“人们总是进来要车。”他说,“她们真的没有办法知道是谁开走了哪一辆车。她们只是确认一下来取钥匙的人有权用车。他们可能是任何一个兼职的或者获得任命的助理牧师。”
“那学校的助理牧师和老师呢?”哈利问。
鲍比·乔摇摇头,“他们是不准开车出去的。我们的保险单里不包括他们,爸爸的秘书和接待员对此相当严格。”
“正常上班时间过后办公室锁门吗?”
“锁门。”
哈利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旁,打开门。他仔细看了看门锁,然后他的目光又穿过外间办公室望向通往户外长廊的那扇门,“看来两扇门上的锁是同一类型的。”他说。
“在我们这所有的建筑里,所有门上的锁都是一样的。”沃尔多牧师说。
哈利点点头,又坐回到椅子上,“你也许需要考虑你们的门上使用锁定插销的门锁,尤其是你们希望保证安全的地方。你们现在用的这些锁,里面的插销是可以滑动的。我的意思是,把一个有弹性的塑胶片,甚至信用卡插进门框,用点巧劲就可以把门打开。”
“所以,知道这样做的人谁都有可能把钥匙取走。”鲍比·乔马上接过哈利的话荏儿,就好像一个即将溺水身亡的人抓住一根抛来的救命绳索一样。
哈利转向鲍比·乔,准备把他推回到更深的水中,“我们关心你们的一辆车去过脱衣舞俱乐部,是因为据了解达琳·贝克特也经常光顾那个地方。”
鲍比·乔在哈利和他父亲之间看来看去,“我觉得我没听明白。”他说。尽管他眼中的神情告诉哈利,他完全明白。
沃尔多牧师往办公椅上一靠,“我认为道尔侦探所做的是二加二——我们的车和那个俱乐部——他得出的却是五,都是因为那个女人也去那里。”他把那双依然不快的眼睛转向哈利,“我肯定当我们把这件事弄清楚时,会发现原来是我们的一个教区居民打来电话,抱怨她的丈夫去了那个俱乐部,后来我们的一个人去了那里,告诉那人回家。”
哈利久久地注视着沃尔多牧师,脸上毫无表情,然后微微一笑,“你的一个助手把你对贝克特女士的谴责牢记在心,于是开始跟踪她,想看看能否发现对她不利的证据。你认为这事可能吗?”
沃尔多牧师还给哈利一个笑容,一个明显施恩与人的笑容,“我们牧师中没有什么侦探。至于说跟踪人的事,我认为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从哪里做起。”
哈利猛然想起前一天晚上跟踪他回家的那个人,马上看了一眼牧师的鞋子。当他抬起头时,笑容又回到脸上,“我确信你可能是对的,沃尔多牧师。”他停顿了一下,“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想要一份所有有权用车的人的名单,这样我可以跟他们谈一谈。”
牧师的眼神又变得冷酷起来。他严厉地看着他的儿子,“鲍比·乔会把名单给你准备好。我认为今天上午你在这里可以找到所有需要谈话的人。鲍比·乔,你把侦探的事办完后,请回到这里来,我们还有一些其他事情要做。”当牧师转回身面向哈利时,笑容又回到脸上,“但愿我们能有所帮助。”他说道,但他的语气里明显流露出打发哈利走的意思。
当哈利问教堂职员他们在过去的一个月中是否开着一辆教堂的汽车去过躲猫猫俱乐部时,他得到的只有茫然的目光。他没有期望有人承认,他只是在寻找线索,可是与每个人的谈话均无所获。不过当他问及他们对达琳·贝克特的看法时,他们倒是提供了不少资讯。他们给出的回答好像是预编的程式一样,什么有罪啊,儿童骚扰者啊,妓女啊,还有邪恶啊等字眼儿,从他们唇上一一滴落下来。他们对达琳有一种真正的怒火,这种无情的怒火每个人都有,且毫无二致,这让哈利断定,不同于他遇到过的其他任何人,约翰·沃尔多牧师的职员全是真正的信徒。
哈利采访的最后一个人名叫札斯廷·克雷尔比,是教堂的第一助理牧师。札斯廷的外貌和举止都让哈利吃了一惊。这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五十五岁左右,长着一张老职业拳击手一样的满是瘢痕的脸。这个男人还给人一种仅硬感,他的沙褐色头发剪成了军人的平头,一双灰蓝色眼睛也只能描述为非常严厉、非常冷酷、非常愤怒,这些更突出了那种仅硬感。此外,克雷尔比还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当哈利与他握手时,感觉自己的那只手好像被吞没了一样。在哈利的心中,无疑克雷尔比有能力以巨大的力量挥动一把刀。哈利也注意到,仅仅是站在克雷尔比旁边似乎就让鲍比·乔·沃尔多紧张不安。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当被问及内布拉斯加大街时,克雷尔比说,“在被上帝拯救以前,我在海军陆战队服役了三十年,大多数时间是出海的水兵。”他说这话时,后背似乎由于骄傲而挺直了,“那时坦帕是个受欢迎的自由港主要是因为那个地方,所以我知道。”他停顿一下,冷冷地一笑,然后补充道,“尽管我已经多年没有去过那里了。”
“你觉得达琳·贝克特怎样?”哈利问。
克雷尔比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回答。他身体前倾,让自己离哈利更近些。他的眼睛里似乎不断地冒出寒气,声音也完全变成了粗哑的耳语,“我真希望她死的那天我已经上了天堂,这样我可以向耶稣基督作证,好把她打人地狱。”他说。
鲍比·乔看着哈利开车离开了教堂停车场,向东驶上通往布鲁克溪保护区的吉斯通路上。这个傻瓜没有从他问的问题中得到任何东西。当他就躲猫猫俱乐部提问时,教堂的每个职员只是看着他,好像他疯了一样。克雷尔比甚至冷冷地让他闭上了嘴。那个大侦探,只好在他们说话时死盯着他们,好像要从他们说话的语气、站立的姿势或目光接触的方式中发现些什么。就像鲍比·乔见过的每一个警察一样,这个员警也认为自己能够预测什么,这让他觉得跟这个员警说话就像跟他上学时读到的某个希腊圣贤说话一样。
现在他不得不回到他父亲那里,去听他大骂,他得让他平静下来,不管这要花多长时间。他最好去这样做,而且最好把这事做好,否则他将失去这份轻松的工作,发现自己在外面真实的世界里找事做,那也正是他爸爸一直威胁要让他去做的事情。是的,找到事做的概率太小了,以他的履历几乎不可能。如果有人看了他的那个履历,他们会说拜拜、再见、祝你过得好。孩子。
当鲍比·乔走进他父亲的办公室时,他父亲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桌后面。与他的神情一致,他的语气低沉,怒火中烧。
“那个侦探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爸爸。他跟每个人谈了话,但没有任何人知道那起事故。”
沃尔多牧师靠在椅背上,他的大肚子高过了桌面,就像一个探出水面来喘气的海中生物一样。他继续盯着他的儿子,眼睛咪了起来,“没人能说出什么,是因为开那辆车的人刚才就站在侦探旁边。难道不是吗,鲍比·乔?”
鲍比·乔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他知道跟这个老东西撒谎没有用。这个老东西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不管他把故事编得多好听。况且他也编不出什么好故事来。
“我只是跟踪她,想从她身上发现一些东西,一些我们能把她最终送入监狱的东西。”他说。
他的父亲没有说话,但他在听着。那唯一的迹象就是,他的双眼眯得更窄了。
“我根本不知道我蹭了那个女人的车。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冒任何风险让人知道教堂的一辆车去过那里。所以我很快就把钱付给了那个女人。”
“你在跟那个下流的妓女睡觉,对吧?”
鲍比·乔迅速地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可以把这项指责赶走一样,“没有,爸爸,没有,没有,没有。”
“别跟我撒谎。你敢!”
那个老东西的声音像雷鸣一般响彻整个房间,鲍比·乔可以发誓,墙上的照片也在跟着晃动。他的双手开始颤抖,“爸爸……爸爸,我可是努力去抵制她的诱惑啊。”
老牧师身体前倾,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掌心合十放在脸前,好像准备祈祷一样。现在他的声音小得跟耳语差不多。
“告诉我你是怎样跟她犯罪的。向我忏悔,孩子。把一切都告诉我。每一个……全部的……细节。然后告诉我,是否有别人知道此事,或怀疑发生过这样的事。你给我听好,孩子:我不希望你漏掉任何东西。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以后,我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从而确保这个教堂不会为你的罪过付出代价。”
哈利回到专案组办公室时已是下午两点。那天上午他到达教堂后,碰到的人一个个像石头墙一样没有反应,这让他情绪很低落。而前一天晚上他被人跟踪,但他至今还没发现那个尾巴,这让他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他坐在会议室桌子旁的椅子上,打开笔记本,翻阅着他在教堂所做的采访记录。这些采访虽不能说毫无用处,但也基本如此。那些人回答了他问的每一个问题,但提供的资讯要么极少,要么毫无根据。札斯廷·克赖尔比是唯一的收获,但那完全是一种直觉。当他查阅他的犯罪记录时,竟然一无所获。这样一来,他的嫌疑犯只剩下鲍比·乔·沃尔多了。
当他考虑下一步行动时,有人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抬起头,发现维琪正专注地看着他。吉姆·摩根在她身后,站在门口。哈利冲他点了一下头,摩根把一根手指举到前额向哈利敬了一个礼。
“教堂的情况怎么样?”维琪问。
“我觉得我知道教堂为什么是用石头做的了。”哈利说。
“有那么糟糕,嗯?”
“确实那么糟糕。除了我的嫌疑犯鲍比·乔·沃尔多以外,其他所有的牧师和助理牧师是我遇到的最大一群宣讲福音的宗教狂热分子。但这毕竟是佛罗里达啊。你和吉姆进展如何?”
维琪猛地向专案组办公室远处的一个角落转过头,哈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尼克·班尼武度坐在办公桌旁。“你调查着的嫌疑犯就与你坐在同一个房间里,这有点不可思议。”她停下来,迟疑着不愿多说。
“你们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证明他无罪的东西?或者至少提出一些疑问?”
维琪坚定地看着他,“没有,哈利。一点也没有。你仍然相信凶手是一个与那个教堂有关的人吗?”
哈利点点头,他看到维琪在椅子上移动了一下重心,她后面的摩根则垂下眼睛。哈利微微一笑,这是他那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嗨,伙计们,这就是命案部的工作。你要追随每一条线索、每一个直觉。做好这一切,只需一点点运气,就能最终找到那个你要找的人。”
维琪站起来,盯着他,“这么说,我们不能仅仅靠死人侦探那众所周知的直觉来探知凶手的所思所想了,或者说,不能仅仅靠被害人跟他说话的那种神秘感应了。”她回应他一个笑容,但是她的笑容冷酷无情,语气中还充满了机讽,“我认为队长居然相信了这一切。我认为他甚至指望着用你那点侦破命案的巫术让班尼武度逃脱惩罚。”
哈利看着她,不理会她话语中流露出的辛辣的讥讽。他往椅背上一靠,继续迎着她的目光,“咱们继续工作吧,搭档。”
听到哈利提及“搭档”这个词,维琪像是挨了一巴掌,她意识到也许在他们之间很长时间之内都不会使用这个称呼了。
哈利带上他的东西,包括一张鲍比·乔·沃尔多过去的嫌疑犯照片。他决定把这张照片拿给达琳·贝克特的邻居和朋友,看看是否有人看到过这个年轻牧师在达琳死亡的前几周曾与她在一起。当他离开会议室时,尼克·班尼武度向他走过来。
“哈利,我要跟你谈谈。”
哈利点点头,又退回到办公室里面,“你有什么事,尼克?”
班尼武度的目光不断射向专案组办公室的大门,“是关于你的搭档和她的新伙伴。尤其是斯塔诺波利斯,她一心想找我的碴儿,哈利,而且她还真的相信摩根那小子声称他发现的所有的东西。”他摇摇头,“不错,也许我不应该跟那个叫贝克特的娘儿们上床。也许我很愚蠢,竟然开着一辆无标志警车去了她住的地方。但是可敬的救世主啊,我可从没杀她,哈利,而且我发誓,我从没有试图更改部门记录,以掩盖我开着无标志警车去过她家这一事实。简直是胡扯!我根本就不知道怎样更改电脑记录。”
哈利直视着班尼武度的眼睛,“你见过达琳·贝克特的尸体吗?”他问。
“没有,哈利,从来没有。”
“她看起来吓坏了,尼克。但是那恐惧是后来才有的,是当她意识到即将死去的时候才有的。一开始她很震惊,那种震惊的表情从没有完全从她脸上消失。我认为她看到了什么东西让她极为震惊。比如说,她也许认识那个杀他的人,或者说,她非常震惊地发现,那样的一个人竟然想要他的命,因为那个人或许是个牧师、是个警察,或者是个小孩,让她震惊的是那样的一个人竟然刚刚割断了她的喉咙。所以,就像我以前跟你讲的,尼克,专案组没有选择,他们肯定得对你进行调查。”
尼克使劲摇着头,“那两个人,你的搭档和摩根那小子不只是在调查我,哈利。他们晃着外国佬的屁股,就想找我的碴儿。不看到我被吊死在最近一棵该死的棕榈树上,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每次他们与我对视时,我都能从他们眼中看出来,他们要置我于死地。所有这些都源于那小子凭空捏造的关于电脑的屁话。但你的搭档,那个斯塔诺波利斯,看样子她还认为摩根那小子是个天才侦探,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刚从巡逻车里走出来的乳臭未干的小阿飞而已。”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让我做什么,尼克。”哈利的目光此时也向专案组办公室的门口扫去,他看见两个穿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他们肯定是尼克一直预感要来的人。哈利几乎远远地从房间的这一侧就能嗔到他们,“我想我们有客人来了。”他说。
尼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鬼。”他小声抱怨道。
“你看,我会尽力去做。但恐怕做不了太多。我不能告诉他们说,别管了回去吧。”
“我知道你不能。但是耶稣,哈利,关于摩根那小子和他捏造的那些电脑的屁话,你得给我做主。跟他说,他这样追查下去,是在要另外一个警察的命啊。”
哈利点点头,但并没有做出承诺,这让班尼武度很害怕。作为一个员警,哈利愿意相信他,至少在达琳谋杀案这件事上。但是他不打算阻碍另一个员警对他进行调查。他抬腿穿过专案组办公室向外走,却发现自己被迎面走过来的那两个穿制服的人拦住。
“你是哈利·道尔,对吧?”个儿头较高的那个人问道。
“对。”
“我是德怀特·季摩。”他冲他的搭档点了下头,“这是巴里·布鲁克斯。我们来自内务部,我们需要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季摩说话的时候,布鲁克斯向哈利身后望去,看到班尼武度欲转身走回到他的座位上去时,便冲他喊道,“哪儿也别去,班尼武度。我们也需要跟你谈谈。”
哈利依次看了他们每人一眼,脸上带着明显的轻蔑,“你们得回头找我。”
哈利说完,抬腿从他们身旁走过,这时布鲁克斯一步跨到他面前,“我们现在就需要跟你谈。”
布鲁克斯是个大块儿头,因为坐办公室堆积起一身的肥肉。一丝冷笑聚集在哈利的唇边,他用只比耳语高一度的声音说道:“你再敢那样往我前面跨一次,我就摔烂你的肥屁股一”
“也许你没听见我们的话。”季摩打断他,“我们是内务部的,我们想跟你谈谈。”
“我说了,你们得回头找我。现在我正忙于一起杀人案,你们可以跟我的队长预约,如果他要我放下手头的工作跟你们谈,我会谈的。此刻,你们可以收起内务部的证件,他妈的给我扔一边去。”说着,哈利从他们身边走过,这次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你等着瞧吧。”布鲁克斯在他后面喊道。
“我才不怕呢。”哈利回应道。
鲍比·乔坚称他并没有把一切都告诉给他爸爸,那个跟他说话的男人相信了他。
“你爸爸似乎把你吓得魂飞魄散。为什么会那样?”那人问得漫不经心,似乎根本不关心鲍比·乔怎么回答。
“我不怕他。”鲍比·乔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我只知道什么能告诉他,什么不能。”
“如果你告诉他你做了一些冒犯他的事,一些违背他的信仰的事,你觉得他不会支持你吧?”
鲍比·乔哼了一声。
“也许他不会。”那人说,“也许,他的信仰对他太重要了,或者这些年来你干下的那些勾当都把他烦死了。”
“是的,也许他也把我烦死了。”鲍比·乔停顿了一下。他不想让这个人去告诉他父亲他刚说的话,“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把我烦死,只是他有时太严厉了,不好相处。”
“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鲍比·乔摇摇头,“是的,也许对你来说他是个好人。但有一件事我知道而你不知道。作为父亲,他太严厉了。”
那人冲他冷冷一笑,“父亲该什么样,我不会知道,我从来没有过父亲,当然是没有过真正的父亲。在州政府把我送去寄养以前,我只有我母亲时常勾搭到手的那一连串的讨厌鬼。”他发出了一阵狗叫般的笑声,那笑声恐怕连他自己听起来都很空洞。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那些讨厌鬼,他们只想一件事,他们只想让我滚开,这样他们就可以……”他省略了后半句,接着又微微一笑,“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想让我滚开。”他的笑容展开了,但同时也变得更加冷酷,“如果达琳有个孩子,你很可能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让他滚开。”
他们坐在那个人的车里,车停在弗兰克·霍华德公园的停车场。越过前面的矮墙向远处望去,他们可以直接看到海湾平静的水面。现在是七点钟,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多小时,海滩上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几个人了。
“我喜欢墨西哥湾。”那个人说道,“它对我总有一种镇静作用。”他慢慢转过身,再一次把目光转向鲍比·乔,“你知道达琳是在一个海滩上被杀死的吗?事实上,那里离我们现在这个地方很近。她跟她刚勾搭上的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也被杀了。我想这很可能就是你干的,鲍比·乔。”他回过头望着水面,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但那其实不相关。那不过是运气的好坏而已。”他把头歪向一侧,似乎在考虑着他刚刚说过的话,“不管怎样……不管是谁让达琳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人在她死后,转移了她的尸体,把它带到了布鲁克溪保护区。但那个男人的尸体留在了原地。一个公园养护工一天以后发现了它。”一丝微笑还没有在他脸上完全形成就马上消失了,“那时,尸体已经严重腐烂了,因为它一直暴露在那里,风吹日晒。还有螃蟹,它们发现尸体腐烂的速度比其他任何东西都快。”
“这事儿你似乎知道很多。”鲍比·乔说。
那个人慢慢地点点头,“嗯,我应该知道的,不是吗?”他继续点着头,“我是说,我在做你爸爸要我们大家做的事情。我在监视她……跟你一样。”
“那天晚上我没有监视她。”鲍比·乔在他的座位上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你没有?”
“没有,见鬼。那天晚上我根本就不在她旁边。”
“你能证明这一点吗,鲍比·乔?”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我不能。”
“太糟糕了……要是你能就好了。一直缠着你的那个侦探像是在非常严密地监视着你,好像叼着骨头的一条狗,我认为他不会轻易把到嘴的骨头丢弃。我要是你,就给自己找一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鲍比·乔向车窗外望去,“你可以说我跟你在一起……比如,我们当时在为教堂做什么事。”
那个人摇摇头,似乎鲍比·乔的建议是他在很久以来听到的最愚蠢的话,“鉴于我目前的处境,我为什么要让那种光照射在自己的身上?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搅进你遇到的问题里?难道你认为我自己的问题还不够多吗?”
“但你也在监视她。别忘了这一点。有天晚上咱俩甚至在那个俱乐部撞见了。”鲍比·乔的声音变得尖刻而又暴躁。
那个人转向他,同时把胳膊从座位上方伸过来,把手放在鲍比·乔的脑后,“但是我没有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个俱乐部去。我没有暗地里跟她睡觉。只有你在那样做。只有你跟那个荡妇保持着那种私人关系。”
“尽管那样……”
“你没在威胁我,对吧,鲍比·乔?”
那个人的目光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年轻的牧师感到一阵战栗传遍全身。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好的。如果你认为你可以威胁我的话,那将是一个可怕的错误。”那个人凑近他,脸几乎挨上了鲍比·乔的脸。
鲍比·乔向旁边躲闪着,他的后背碰到了乘客一侧的车窗上,“你明知道我不敢。”他的声音明显地颤抖着。
“是的,我当然知道。问题是,你呢?”
“你永远不用担心这个。你看,我不想给你找任何麻烦。我需要你的高明,没有别的。”
那个人把手放在鲍比·乔的脖子后面,他能感到从鲍比·乔的肩膀向上辐射而来的阵阵颤抖,“这事你自己处理,鲍比·乔。你要确保永远不会把我拖进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鲍比·乔抖得更厉害了,“你不必担心这个。真的,你不必。”
那人注视着鲍比·乔的眼睛,知道他没有办法相信他。他软弱、愚蠢,一到关键时刻,他只会想到保全他的瘦屁股。但是你不会知道一切的,鲍比·乔。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一你不知道你已经是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