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莫洛夫斯基医生现年七十岁,是个拒绝退休的精神病专家。在做了四十年的职业治疗师后,她不再接收私家病人。目前她专门与在皮内拉斯县和希尔斯伯勒县的各种员警机关一起工作,致力于法律的实施。因此,当哈利打电话预约时,她同意立即见他。
“那么你得到这个大案子了。”她坐在那把像蚕茧一样包围着她的大办公椅里,抬眼看着他说。
她是个瘦小的女人,只有五英尺高,体重不到一百磅。褐色的短卷发,显然是染过的,长鼻子,厚嘴唇。浓妆较好地掩饰着满脸的皱纹。她从未结婚,没有孩子。尽管她大部分的成年生活都在佛罗里达度过,却依然带着她儿时的布鲁克林口音。
“这么说,你是为达琳·贝克特的事来找我?”当哈利在一把来访者的椅子上坐下时,她问道。
“是的。我需要一份有关这个女人的心理分析,如果可能,我还想了解一下易受她吸引的那类男人的心理状态。另外,如果您能告诉我一些有关凶手的情况一。比如他的姓名、住址以及社会保险号,就更好了。”哈利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跟她已经有过多次合作,对这个女人他是既喜欢又尊重。
罗拉愉快地把两只小手放在一起。“这么说,你需要我喽。即便哈利·道尔拥有众所周知的直觉,有能够听到死者低语的特异能力,他还是需要一个老太太查明他。”她哈哈地笑着,“无论如何,我很高兴。自从这个女人出现在媒体上,我就特别想研究她。”她身体前倾,“我认为我们将会发现,这是个复杂的女士,哈利。她绝不是媒体上报导的那个头脑简单的漂亮妞。了解她,了解她是怎么想的,将是一个挑战。”她挥动着她那双小手,似乎在赶走她刚说过的话,“至于你关心的其他问题,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任何一个两腿间长着那个东西的异性恋男人都会被她吸引。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所行动,但是他们肯定都渴望得到她。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女人,哈利,也是一个极力维持自己诱惑力的女人。至于你的凶手,我认为我能够帮助你。当然,不是姓名和住址,而是至少要给你一个可靠的分析和推测。所以,我需要看一看你的整个案件资料,当然,还有达琳的。”
哈利把他带来的两个资料夹放在她的办公桌上,“上面这个是谋杀案所有资料的影本。”他说,“我真的需要您先看看这个,尽您所能跟我谈一谈有关凶手的情况。另一个资料夹是达琳虐童的案件资料,我昨晚刚从希尔斯伯勒县的州检察官那里拿到,为您复印了一份。”
“这么说,我能留着这份影本喽?”
哈利点点头,罗拉又一次把她的两只小手放在一起,“宝藏,绝对有价值的宝藏。”她摇摇头,“有这个待在这里等着我看,要我专心看谋杀案资料可就难啰。”
“求你了。”哈利说。
罗拉像交通警察一样举起一只手,“我看,我看。”
罗拉开始仔细阅读谋杀案资料。哈利看到,办公室的设计给人提供了一个安静、放松的环境。室内灯光柔和,家具——一个沙发和两把椅子——都是特大号的,上面军着柔软舒适的长绒棉布。即使罗拉的办公桌也没有令人生畏的感觉,属于那种更适合家里而不是办公室的安妮女王风格。墙上没有荣誉状和证书——那些已被默默无闻地放在了接待区——只有令人宽慰的彩色蜡笔画。这是一个旨在使受到惊吓的、不安全的人感到安全的地方,但这对哈利并不起作用。事实上,他觉得内心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紧张。他知道,这种紧张会一直跟随着他,直到达琳的谋杀案结案为止。这是他在每一个复杂案件中都必须忍受的东西,是促使他寻找那些躲躲闪闪的答案的东西,至少他认为是这样。
罗拉研究着达琳尸件的原位照片。她抬头看了哈利一眼,“植入式隆胸?”她问。
“是的。”
“有意思。如此漂亮的一个女人,为了变得更有吸引力,仍然把自己交付给外科手术刀。”她打开另一份文件,看到一张达琳身穿啦啦队队长服装的早期照片,“看这里,”她说,“她小时候不是平胸,她非常正常,绝对可爱。”她摇摇头,“她一定有种强烈的心理需求。我愿拿我的执照打赌,这个女人在很小的时候心灵受到过无情的摧残一作为一个女人,这让她对自己的外貌过度关心,对自己的欲望格外迫切,她可能也希望成为其他女人想拥有的对象。”她补充道,“我不是说她是个同性恋,或双性恋。这是一种强迫症,成为别人想得到的东西,这种需求不会仅限于一种性别。”她又摇了摇头,“但这只是目前的推测。给我时间我会发现更多。这是个复杂的女人,一个心理非常失常的女人。因此,毫无疑问,你的案子结案后,我还需要时间去彻底解读她……如果我要读懂她的话。”
“你对凶手有什么初步感觉吗?”哈利问。
“嗯,很明显,凶手属于一种不同的强迫性行为。我猜想,我们的凶手是个年轻人,二十八九、三十出头的样子,对宗教非常虔诚,到了着魔的程度。他很聪明,却被自己的信仰所蒙蔽。他不愿意质疑那些信仰,或者说,他不能容忍任何不跟他一样狂热接受那些信仰的人。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真正的信徒。”她举起双手,然后又让它们落回到桌子上,“把邪恶一词刻在被害人的前额,然后用面具盖上,事情做得是那么率直,简直有点儿不正常。这个人并不精细,他相信所以他行动。他的脑子既有条理又没有条理。”她点点头,“依我看,此人并不像他自认为的那样聪明。他让自己相信,其他人无法领悟到他所看到的东西,因此他必须给他们一个极为简单明了的资讯。这是一个对同类没有任何尊重和宽容的人,一个除了对他自己以外,对任何人都没有道德责任感的人,尽管他自己相信他对所有人甚至整个世界都有巨大的道德责任感。或许可以说,他的这种责任感甚至发展到了救世主情结的程度……哈利,我的朋友,你正在对付一个纯粹的反社会的人,而且这个人很难被发现,因为他极其善于隐藏。这项技巧他练习了多年,因为他不得不那样。”
“他自己会不会曾经是个受虐者?”哈利问。
“非常有可能。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认为,他会相信他自己有罪。他会相信把他引向罪恶的人比他自己更邪恶,但他对自己的那部分罪过依然非常内疚。”
“因此,引领我们远离邪恶。”哈利说。
“完全正确。”罗拉使劲儿点了点头,“那正是他现在的感觉。”
“我们在犯罪现场发现了一个金十字架,上面刻的就是引自主祷文的这句话。档中有这部分,你还没有看到。”
“如果说那个十字架不是从凶手脖子上扯下来的,我会感到惊讶。”她说。
“被达琳虐待的那个男孩,他和他家人属于一个福音教会,他的家人拒绝让他出庭作证后,那个教会就把他们孤立了。牧师还鼓励教区居民要尽其所能将达琳绳之以法。”哈利看着罗拉,“这是没有限制条件的声明,就我所能理解的意思,这几乎就是一个让他们为所欲为的邀请函。”
“我们的凶手可能并不需要这个邀请,但他一定非常、非常认真地把这一邀请当成了一回事。”她停顿了一下,凝视着哈利的眼睛,“你是否从被害人那里感觉到了什么东西……跟宗教有关的东西?”
“是的。”
“是一种强烈的……感觉?”
“非常强烈。”
罗拉再一次停顿下来,考虑着哈利所说的话,然后她点点头,“我会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教会,哈利,好好研究一下。”
哈利从椅子上起身时,罗拉倾过身子,认真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新情况吗,哈利?你看起来很紧张。有什么私人问题你愿意谈谈吗?”哈利犹豫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过去他跟罗拉谈过他母亲,因此每当他们见面时,罗拉都会问一句,但并不具体指明是在问他母亲。
“没事?”罗拉追问道。
“我母亲就要假释了。”哈利最终做出让步,“但是我不需要谈这个。”她抬头冲他笑了笑,“你可能需要。但这事我不强迫。我要你考虑一件事:这个案子可能不适合你,也许应该让其他人调查这个女人的谋杀案。”不等哈利表示任何异议,她便挥手阻止并继续说道,“我不是说你不能做好这个工作。你很可能是这个州最好的命案侦探。我是说这个案子可能不适合你。”
“我不能放手不管。”他说。
“我知道你不能。”罗拉久久地注视着他,“关于凶手,你的直觉告诉你什么了,哈利?我能觉察到,你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哈利摇了摇头,“非常少,只是有时觉得他离我很近。有时感觉他好像就站在我身边。我以前从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也许那是你的过去站在你身边,哈利。”罗拉说,“想想这种可能性,哈利。很认真地想一想。”
主耶稣基督第一教堂坐落在吉斯通路,靠近皮内拉斯县和希尔斯伯勒县之间的县界,距布鲁克溪保护区只有几英里远。教堂是个向四处蔓延的综合建筑群,包括教堂本身、一所小学、一个健身房和几座小一些的建筑,其中的一座被清楚地标明为青少年中心。所有的建筑都有户外长廊相连接。教堂里还有一个相当大的停车场,这表明该教堂有众多会众。当初哈利是个年轻的协警时,曾被临时派往全县各大教堂执行礼拜日交通管制任务。那些教堂在礼拜仪式前后所造成的交通拥堵可与工作日高峰时段相匹敌。哈利去教堂前先打了电话,但被告知约翰·沃尔多牧师正在圣器收藏室准备周日的礼拜仪式。哈利决定早点儿到,这样等那些准备一结束就可以见到他。
哈利爬上一段宽阔的水泥楼梯,楼梯通向一道道玻璃门,门的里面就是接待区。再穿过二十英尺的开阔区域后是另一组门,进到里面便是教堂本身了。哈利走过教堂里面的几道门,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拱门下面,其跨度是整个圣器收藏室的长度。但是教堂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占据了教堂的整个里端,舞台前是一排排带靠背的长凳,足以容纳五百名教区居民。舞台上方悬挂着灯。只有长凳、拱形屋顶和挂在后墙上的一个巨大的金十字架让他觉得他进入的是一个教堂。如果没有它们,他会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大剧场。
一个男人站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他的形象被投射到他上方左右两个巨大的电视荧幕上,他所说的话像卷轴展开般地显示在荧幕下方。在他左侧不远处,一群乐师在恭敬地听他讲话。哈利注意到,那些乐器包括一架风琴、一架钢琴、三把吉他、一个大鼓、一个康茄鼓、两支萨克斯管、两把小号和一支长笛。男人的右侧站着一个由十二名男女组成的唱诗班,每个人的表情都同样专注,在认真聆听男人讲的每个字。哈利看到,在教堂前端长凳子上方,高高的黑色玻璃后面,隐藏着一个导演棚。他猜想投影屏以及所有舞台照明都由那里控制,这个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站在舞台中央的这个男人在好几处中断他的训诫,直接冲那个导演棚讲话,要求摄影机在那些特定的地方拉近镜头,拍成特写。就教堂的礼拜仪式而言,这远远超出了哈利的想像,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观看一场专业剧场才会有的排演。
处于排演中心的那个男人,哈利猜想,应该是沃尔多牧师。此刻,牧师正在布置下周日将在圣彼得斯堡举行的同性恋游行,他把该游行称为“鸡奸庆祝会”,并敦促他的教徒们加人到全县抗议者的队伍中,毫无保留地反对“这场对罪恶的公然赞颂”。
哈利感到有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手的压力虽轻但很明显。他转过头,看到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人站在他身后。那人一头颜色很不自然的金发,几乎垂到肩上。他又高又瘦,身穿牛仔裤和印有“耶稣现在到永远”标志的T恤衫。他长着一张方脸,鼻子扁得好像被人打过不止一次似的。尽管他满脸笑容,但那钻蓝色的眼睛明显地不友好。
“要我帮忙吗?”他问道,但他的语气没有一点提供帮助的意思。
“我不知道。”哈利说,“我找约翰·沃尔多牧师。你是他吗?”那人的笑容消失了,“你是谁?”
哈利拿出证件,把它举在手里。
“员警。”那人说。
“不错。”哈利回应道,“那么,你是谁?”
“鲍比·乔·沃尔多。”那人得意地笑道,“我是沃尔多牧师的儿子,这里的助理牧师之一。沃尔多牧师在舞台上。”
“沃尔多牧师再有多久才能结束他的排演?”哈利问。
“我们不叫它排演。”
“你们叫它什么?”
“我们叫它准备。”
哈利点点头,似乎在消化难懂的一点儿资讯,“好的,你预计他什么时候结束准备?”现在轮到他得意地笑了。
小沃尔多看了一眼手表。哈利的语气让他的脸现出了冷笑,“大约十分钟。现在我台上还有些事情要做。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待在这里,我会告诉他你在等他。但是别四处走动,这会让他分心,他不喜欢这种事情发生。”他犹豫了一下,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地瞪了哈利一眼。挽回了点面子,哈利想。“他会愿意知道是什么事。”为了做样子,沃尔多又补充道。
哈利抬头朝他笑笑,心想皮特·罗克该有多么高兴,“就告诉他是警方事务。”他用一种显而易见的去你妈的语气说。也许罗克不会对此高兴。
“我一定把这个口信带给他。”那个年轻的牧师厉声回敬道。
小沃尔多向舞台走去,走路时还试图露出一点大摇大摆的样子。哈利看着他,暗暗记下来,他要调查鲍比·乔·沃尔多的犯罪记录。直觉告诉他,他会发现一些重要的事情。
跟预计的一样,十分钟后沃尔多牧师结束了他的准备工作。哈利看到他的儿子走上去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老牧师点点头,朝哈利坐着的地方望过来。最后,他给导演棚和舞台上的人们一些指示,便向哈利走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唱诗班开始了“奇异恩典”的准备。
沃尔多走近哈利时,脸上堆满了推销员般的笑容,但那笑意从未带到眼中。他眯着眼睛,显得非常机警。这是一个个儿头不高、体态圆滚的男人,身高至多五英尺七英寸,但哈利猜测,这人的体重却足有二百磅,走路都有些吃力。很显然,他儿子的身高、瘦削的体形以及讥笑的表情继承的是他家另一个成员的遗传基因。沃尔多大概在五十五到六十岁之间,头发很多,但并没有明显的白发。他上身穿一件充满活力的汤米·巴哈马牌印花衬衣,下身是一条裤线笔直的棕褐色亚麻长裤,脚上则露出一双闪着微光的软皮义大利休闲鞋,一块豪雅牌金表戴在手腕上。这是一身高档休闲服饰,哈利估计沃尔多穿在身上的钱比自己一整年花在衣服上的钱都要多,也许超过自己两整年在衣服上的花销。
“喂,”牧师开口道,“协警吗?”
“侦探,”哈利说着打开证件,“我叫哈利·道尔。”
“好的,道尔侦探,我儿子告诉我,你需要就警方事务跟我谈一谈。”
“是的,牧师。是关于比利·霍尔的事。我相信这个男孩曾经是你们教堂的一员。”
“就我所知,现在仍然是。”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犀利,但他很快又用一个虚假的笑容去遮掩。
哈利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时间、日期和牧师的姓名。当他抬起头时,沃尔多正在不耐烦地把身体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上,“如果这个要花些时间,为什么不换个地方去我办公室坐一坐?在那里我们都会舒服一些,教堂秘书煮的咖啡很好,我总是在做了长时间的准备后喝上一杯。”
沃尔多的办公室跟他本人一样,不仅空间超大,而且陈设奢华。他们穿过供一个秘书和两个助手角的外间办公室后,走进了一个二十英尺见方的房间。一踏进房间,哈利就陷入足有一英寸厚的柏柏尔地毯中,他的鼻孔也在一瞬间充满了高级皮革和新近使用的家具光泽剂的气味。书柜上方是一扇大型风景窗,外面可以看到一个精心设计的池塘。池塘的一端是芦苇,另一端是正开着花的睡莲。一棵巨大的皇家凤凰木长在池塘的一个岸边,四处蔓生的树枝和火红的花朵倒映在池塘表面;池塘的另一岸边是一棵开满白花的紫薇树和一棵金雨树;在池塘的第三个岸边,有一棵高大的蓝花楹树,枝头挂满了紫色的钟形花朵和茂密的蕨状树叶。如果景观设计师旨在获得一种宁静的氛围,哈利认为他确实达到了设计效果。
办公室内部设计也别具一格,设计的主旨在于突出牧师的形象。办公桌左边是沃尔多牧师和许多不同政客及县政领导的合影,占了满满一面墙,其中还有一张是沃尔多牧师与哈利的最高领导——皮内拉斯县司法长官——握手的照片。室内的第二面墙上挂满了奖状和牌匾,上面记录着牧师的各种善举。最后一面墙上挂着耶麻基督的巨辐肖像。奇怪的是,这幅肖像倒成了唯一一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人的东西,这让哈利立刻想起了《圣经》中有关骆驼和针眼的那句箴言。沃尔多坐进一个高背皮办公椅里,椅子在他的重压下发出可以听到的嘎吱声。办公室有两把供来访者坐的椅子,他指了指其中的一把,哈利在椅子上坐下时,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了柔软的皮革中。旋即办公室的门开了,秘书端着一个咖啡托盘走了进来。沃尔多谢过她,称她为艾蜜莉,但是并没有向哈利做任何介绍。哈利草草地把那个女人的名字记在笔记本上。那个女人离开后,沃尔多呷了一口咖啡,然后靠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在一起,像是准备祈祷的样子,“现在,关于比利·霍尔,你想从我这儿了解什么?”他又一次冲哈利笑了笑。
哈利身体前倾,迎着牧师的目光,“比利的母亲告诉我们,那个男孩对‘忏悔他的罪行’承担了巨大压力。”
沃尔多点点头,“他的确如此。”
“她还说,你的会众得到鼓励去向达琳·贝克特‘讨回正义’。”
沃尔多又点点头,“同样正确。”
“你的会众里有没有人对做此事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沃尔多轻轻地笑了笑,“如果你是问,有没有人试图聚集一伙人,点上火把,去县政府游行,那答案是否定的。恐怕我的布道没有那么大的感召力。如果你在问,是否有人写信给法庭或州检察官,甚至是给贝克特女士本人,我得说我确信一些人可能这样做了,尽管我自己对这样的信件尚不得而知。但我确实知道我们有一群非常忠诚的会众。他们致力于对罪过的忏悔,致力于对罪过的惩罚,我不妨加上一点,他们也致力于对罪过的宽恕。”
“比利·霍尔的罪过被宽恕了吗?”哈利问。
这次轮到牧师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也变得更加冷漠起来,“比利·霍尔若是忏悔了就会得到宽恕。但是你必须有了前者才能有后者。比利·霍尔没有忏悔他的罪恶。他本应出庭作证反对那个女人,但他并没有那样做。他父母也同意他拒绝出庭作证。正因为如此,一个真正邪恶的女人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我注意到你用了邪恶这个词。”哈利看着牧师的眼睛。
“那显然是她的写照。”他说,“同样,这并不是说,她就不能被宽恕,不能放弃她邪恶的方式,不能得到主的宽恕。”
哈利不错眼珠地盯着牧师,“你或你这儿的任何职员与贝克特女士有过联系吗?”
“当然没有。”沃尔多厉声说。
“你确定你可以在这个问题上代表你的全体职员吗?”
“我不直接监管职员。我儿子鲍比·乔负责此事,他是这里的助理牧师。如果你说的情况存在的话,我肯定他会告诉我的。为什么让猜测悬而不决呢?我们把他叫来,让他马上告诉我们。”
沃尔多拨通办公室的内部电话,让他的秘书去找他儿子,哈利则在一旁等着。沃尔多打完电话后,哈利把笔记翻到新的一页,“确切地说,你的教会属于什么教派?”
“我们不属于任何特定的教派。我们是独立的福音教会。”沃尔多答道。
“那么你们的牧师不是被任命的?”
“我自己任命我们的牧师……当然,首先要经过教会内部适当的学习和工作过程。我本人,就是由我的前任以同样的方式任命的。”
鲍比·乔·沃尔多走进办公室,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哈利注意到刚才鲍比·乔对待他的得意的笑容现在不见了,他怀疑鲍比·乔是否知道在他父亲面前他不能对员警耍那种态度。
“侦探这里刚才问我一个问题,我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沃尔多开口道,“他想知道我们职员中有没有人跟骚扰过小比利·霍尔的那个女人有过联系。”
鲍比·乔想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他们为什么要联系她呢?”他回答时眼珠稍稍向左移动了一下,哈利看在眼中。那是个典型的破绽,虽然不能说明这个年轻的牧师在撒谎,但它的确表明他没有用一种特别诚实的态度回答问题。
显然,他的父亲也把它看在眼中。他在椅子上再次向前倾了倾身子,“如果你知道什么人跟那个女人有过联系,就告诉我们。”
鲍比·乔移动一下双脚的位置——又一处破绽——然后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人跟她有过联系。”他说。
“你们有多少牧师和职员在这里工作?”不等这父子俩再说什么,哈利问道。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职员。”牧师说,“我的第一助理牧师,名叫贾斯廷·克雷尔比,还有鲍比·乔,他们是这里唯一被任命的牧师。我们还有几个兼职牧师,他们在教会外还有别的正式工作。比如,我们的音乐指挥,尽管未被任命,也被认为是一个兼职牧师。我们还有几个人,他们做儿童项目,我们称其为助理兼职牧师。至于领工资的全职人员,我们有专职牧师、我的秘书和一个助手——另一个助手是一位兼职志愿者——我们学校的校长和三名教师,再加上一位管理人员。再有,负责礼拜仪式灯光和音响的那些人都是拿工资的兼职雇员。”
“我想跟现在在这里的每一个职员谈一谈。”哈利说,“我需要一份所有职员的名单,不管是拿工资的还是不拿工资的,包括他们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
“这真的有必要吗?”鲍比·乔插话道,“我已经告诉你了,这里没有人跟那个女人有过联系。”
哈利看着这个年轻人,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沃尔多牧师就给他儿子下了一道清楚而直接的命令,“你照这个人说的去做,鲍比·乔。如果我们能做到,我们就有提供帮助的责任。你让艾蜜莉整理一份名单,你负责此事,要确保道尔侦探拿到名单。”
鲍比·乔点了点头,似乎缩小了一圈,“我现在就去做。”说完,他就掉头去了外间办公室。
沃尔多从桌子后面站起身,笑容又一次浮现在脸上,“跟我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里的人们。”他说。
他们穿过外间办公室,来到了外面的长廊,长廊通往教堂和其他建筑。他们刚走几步,牧师就突然止住脚步,“等一下,我有一件有点紧迫的事情,忘了告诉我的秘书。我马上回来。”
不等哈利说什么,他迅速转身,又走进了办公室。
回到室内,沃尔多把鲍比·乔从秘书的桌旁拉到一边,然后凑近他以免所说的话被人听到。
“现在你听我说,儿子。你确定这个侦探不会发现什么东西来反驳这个教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吗?”
“我确定,爸爸。”
“这事全仗你了,要确保不出问题,听明白了吗?还有,你最好检查一下艾蜜莉整理的名单,如果有谁可能成为问题,就把他从名单中删掉。”
“我会留意的,爸爸。”
“确保如此。你还要确保其他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的想法。”
“我会的。”
沃尔多看到他儿子的目光向办公室的外门望去,他转过身,看见哈利站在那里。
“外面太热了。”哈利说,“我想我还是回到空调屋里等着吧。”
现成的笑容又回到沃尔多的脸上,“好主意。”他说,“不过,我们马上就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