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青椒炒牛肉,还有一碗排骨汤外加一碗白生生的大米饭放在桌子上。石萍看着秀秀送来的这些食物,一点食欲都没有。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秋雨还没落下,但天气却越来越凉了,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古怪的声响。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水曲柳乡村会发生什么让人预想不到的事情?石萍不敢往下想。石萍想起傍晚时分,郝琼和她讲的事情,她心里更加对王刚表示怀疑了。
郝琼把石萍引进了她的宿舍,她就住在王刚的旁边。水曲柳中学有一部分老师是城里人。他们都住在教师宿舍里,本地的老师一般都回家去住。这天刚好是星期五,许多老师回城去了,郝琼没有回去,她一般都在星期六早上回去。
石萍不知道王刚回去了没有,她没有问郝琼。
郝琼把石萍领进房间后,就要给石萍泡茶。
石萍制止了她,石萍说,不用忙乎了,下午喝的水太多,现在什么也不想喝。
她们俩就面对面地坐着。
石萍脸上没有笑容,郝琼的脸上也没有笑容。
她们不可能在两个学生死后有李小芳那种心情。
郝琼说,石记者,你来我们这里就是为了了解肖莉莉死亡的真相么?
石萍点了点头,是的,现在又死了一个古求胜,同样的,我也要了解他死亡的真相。
郝琼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讲了一些石萍未曾了解的事情。
我没想到肖莉莉会死,更没想到古求胜也会死。死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比活着艰难多了,他们都还是孩子,他们怎么会想到去死呢?这里面一定有蹊跷的,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都说肖莉莉的死是自杀,但她为什么要自杀,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让我十分的郁闷。肖莉莉是我们班里的学生,她死了,和古求胜的死一样,让我难过。
古求胜也死了,他的死会不会也会说成自杀呢,这个问题已经十分明显了,就是说,调查的结果,还会把他定性为自杀。他为什么自杀,这个问题似乎有了一个很好的答案,那就是因为他爱肖莉莉。肖莉莉的死让他承受不了才选择轻生的。可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和你说实话吧,石记者,我对朱校长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不满,我们这里有相当一部份教师都对此不满,但是,我们不满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不满对他们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他们有权有势,是一个复杂而又有力量的圈子。我们当老师的,性格都磨得没有棱角了。
唉,想想,两个同学这样莫名奇妙地死了,我心里难过呀。我们真希望你能够了解真相,把事情揭露出去,这样对死者也有个交待,对他们的家长也有个交待。其实,肖莉莉死的第二天,古求胜就来找过我。我对古求胜也是有看法的,这个孩子孤僻不合群,原来学习不错,但自从听说他给肖莉莉写过求爱信之后,他学习成绩就下来了。我找他谈过话,他也表示要好好读书,否则在水曲柳乡村是没有出路的。道理他都懂,可是做起来是那么的艰难。那天晚上,我正在批改作业,古求胜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睛红肿。他说他要向我反映情况,我让他坐下来说。他一坐下来,就显得激动,他的胸膛起伏着,说话有点喘。
他说,肖莉莉死了他很难过,他说肖莉莉本不该死的,该死的是语文老师王刚,是语文老师王刚串通李小芳害死了肖莉莉。
他这样的话一说出口,我感到十分的惊讶。这怎么可能呢,尽管我对王刚没什么好印象,但他也不可能去害死肖莉莉呀!
我对古求胜说,你不要乱说,说话要负责任的!
他脸憋得很红,那块胎记变得更难看,古求胜的双目透出一股子冷漠而又仇恨的光芒,他一口咬定肖莉莉的死和王刚有关,他说他亲眼看见了王刚对肖莉莉企图不轨,他还说王刚的窗玻璃就是被他砸碎的。
我很吃惊,我面对这个固执的孩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问他这事有没有告诉其他人,他说没有,他不相信其他人。我知道,后来,他连我也不相信了,因为,他和我说了这事之后,我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那几天,上课时,他总是用仇恨的目光盯我,他一定认为我和他们是一路货色了。无论古求胜说的是不是事实,我总觉得对他心怀愧疚,或许,他的死是一种无声的愤怒和示威。
我的确不喜欢王刚。我和他都住在县城里,起初,我们关系还算融洽,有时还一起来水曲柳乡,一起回县城里去,可是有一天晚上,王刚敲开了我的门。那天也是星期五,其它老师一放学就回城去了,这里就剩我和王刚。那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我以为王刚也回城去了。
我一开门,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我一阵恶心,我平常很讨厌醉酒的男人,但王刚是我同事,我没有马上就关上门拒绝他。
我问他,王老师,你没回去呀,到哪里喝了那么多酒呀!
他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框上,醉眼惺松地说,我,我回去,回去干什么呀!我在李副乡长家喝的酒。
我又说,你喝多了,现在也太晚了,你还是回去吧。
我忍受着他口里呼出的酒臭,真希望他立马消失在我的面前。
谁知,他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他结结巴巴地对我说,郝老师,你能,能,让,让我进去么?我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
我本可以关上门拒绝他进入的,就在我犹豫了一下,想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进了我的房间,我拦也拦不住。他一进我房间就坐在了我的床沿上,我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但碍于面子,我没有赶他走,就让他坐在那里,还倒了一杯茶给他喝。他喝了一口茶,手一抖,杯子就从他的手上掉落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那杯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竟然没有摔碎。
他说,对,对不起。
我拾起了杯子说,没关系,我看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他说,不,不睡,我有,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你说。
我十分无奈,只好听他说了。他说了半天,我听明白了,原来他失恋了。我知道他的对象是县城旅游公司的一个导游,人长得很漂亮。他说他女朋友在为一个深圳来旅游的老板导游时和那个老板勾搭上了,然后,没有和他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西县去深圳了。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很大,接着就哭嚎开了。
我看他可怜的样子,就拿了毛巾让他擦眼泪,还劝慰他。我没想到他哭着哭着,一把抱住了我,强行把我摁在了床上,他的嘴巴在我脸上乱舔起来,边舔边说,郝老师,还,还是你好,我想,想,要,要你!
我气坏了,我觉得胸口有一团怒火在燃烧,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推下了床。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他没有再爬起来,他喝得太多了。我没想到他瘫在地上会说出那么多污言秽语,说他早就想和我上床了诸如此类的话。酒后吐真言,我被他的话羞得无地自容,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他拖出了我的房间,然后用力地关上门。我背靠在门上流下了泪水,我有一种受到凌辱的感觉,尽管我和我丈夫关系不太好,但我也不可能和他做那样的事情,我不是婊子。
从那以后,我对王刚敬而远之。他也许发现了我对他有看法了,几次想接近我,都被我拒绝。除了工作上来往,我不想和他走得太近。我就是在那晚事情发生后,也没有真正的厌恶他。让我真正厌恶他的是,他竟然在同事间散布谣言,说我想勾引他,被他拒绝了。为此,我还大骂过他一次。
王刚喜欢让一些女同学到他房间里去,美其名曰是为那些女同学辅导作文,但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鬼知道。没有什么证据,我也不好说他什么。古求胜和我说了那件事后,我没有张扬,但我沉思了,我更愿意相信古求胜的话。可是我不敢和任何人说,我怕受到打击报复。我揪心地痛呀,我真的觉得对不起古求胜,如果我敢说出去,或者古求胜不会死。我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石萍回味着郝琼的话,她觉得古求胜对自己的话有了几分可信。王刚是解开肖莉莉和古求胜死亡的一个谜,他一下子在石萍的心中变得那么的神秘和可怕。她觉得自己来水曲柳乡采访也有了一种潜在的危险,现在人与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可怖,这一切是谁造成的?石萍不想吃东西,但她的肚子不听大脑的指挥,闹起了空城计。
她本能地端起了那碗米饭,夹了一块青椒在碗里,胡乱地扒了几口。她嚼着米饭时,她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的手机铃声是《爱在西元前》的乐曲,这乐曲还是她丈夫史未来给她选的,当时她和史未来的感情尚好,她一直想换一种手机的铃声,但一直没有换。她拿过手机,瞄了一眼手机的彩屏,上面显示的是史未来的电话,她想拒接,但考虑了片刻,还是接通了史未来的电话。
史未来在电话那头显得十分的焦虑,他一个劲地问石萍在哪里。
石萍说,你问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
史未来近乎哀求的声音,石萍,我一定要知道你在哪里,你这样出走对我不公平。
石萍冷笑了一声说,我想很公平,你在外面有另外的女人,我也可以有另外的男人,我告诉你吧,我在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正和一个小白脸在床上,你现在可以放电话了吧!
史未来听了她的话,喘着粗气。
石萍可以想像他在电话那端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对他这样自己在外面有女人,又不让自己老婆出轨的男人十分的轻蔑。石萍没等史未来再说什么话,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关了。石萍冷笑了一下,她觉得这样报复一下史未来也未尝不可。但是她内心深处又有些不忍,如果她误解了史未来,史未来不就十分无辜了吗?
打完电话,她肚子反而不饿了,这让她有点奇怪,这世上奇怪的事的确太多。正像现在,她在房间里感觉到了沉闷,石萍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到了窗前,窗外的秋风呜咽着,像是有许多冤魂在疾走。
她伸出手打开了窗户,一股冷风灌进来,石萍不禁打了个寒噤,突然,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快疾地从窗外飞进来。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擦着石萍的头发飞掠过去,她感觉到了那团东西飞行的极速和力量。石萍快速地回转身,目光企图抓住那团黑影。那团黑影猛力地冲撞在房间的墙壁上,然后扑地掉落在地上。
石萍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只麻雀,那只麻雀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就一命呜呼了。石萍的眼中流露出了恐惧,这些接连不断出现在她面前的死鸟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她来不及想更多的东西,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她叫了声,谁?!
她的话音未落,秀秀就木然地走了进来。她今天的脸色阴沉,似乎对石萍不那么热情了。
秀秀阴冷的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那些饭菜已经像她的目光一样冰凉了。
秀秀淡淡地对石萍说,你又没吃饭,你不是神仙,不吃饭会饿死的。
石萍不知怎样和她说话,秀秀今晚没有敲门就进来,已经吓了她一跳,秀秀又说出这样冷漠的话,她有些无所适从。
秀秀的目光在房间里扫瞄着,她似乎看到了地上那只慢慢僵硬的死鸟,又好像没有看到。她走到窗户边上,伸出头,看了看窗外黑暗的世界,然后把头缩回来,顺手关起了窗门,她说,晚上最好别开窗!
这时,石萍的紧张有所缓解,她问道,为什么?
秀秀的声音还是那么阴冷,现在不干净的东西很多,你就不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么?
石萍知道她话里的含义,可她又不知怎么回答这个女孩子了。秀秀又在房间里扫瞄了一遍,她走到了死鸟的面前,弯下腰,捡起了那只死鸟,神色凄清地离开了石萍的房间,她临走时想和石萍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石萍觉得秀秀十分反常,她想问秀秀些问题,也没有开得了口。秀秀出去时把门带上了,石萍没有听到脚步声,听到的只是窗外风的呜咽。石萍茫然地坐在床沿上,水曲柳乡村的夜寂寞而又诡秘,她不知道自己身居何处,对于这个夜里将会发生什么也一无所知。
李美凤像往常一样11点钟就准备睡觉,该看的电视连续剧她都看完了。她丈夫李洪球还没有回家,她明白,学校又死人了,丈夫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李洪球在家里是十分霸道的,是个男权主义者,李美凤拿他没办法,他在外面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都不容许李美凤过问。李美凤也从不过问,她嫁给李洪球过上了在水曲柳乡村人眼中是天堂的日子,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李洪球没回来,她把卧室的门关上了,然后拿起了电话,给一个人拨通了电话。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看样子是生怕让别人听见,女儿李小芳就在旁边的房间里,她还没有睡。李美凤显然不是给丈夫打电话,她说话的样子十分的暧昧,脸部的表情也很丰富,那两眼也发出妩媚的光芒,她的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抚摸着,然后慢慢地滑到胸前,摸进了睡衣里鼓鼓囊囊呼之欲出的大奶子上。
她的脸色绯红,说着说着就轻声呻吟起来。
李美凤正在发情,突然听到房间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李美凤慌忙地说了句什么,马上把电话放了回去。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站起来,扣好睡衣的纽扣,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什么也没有。她刚才分明听到了一声脆笑的,她以为是自己的女儿李小芳站在门外偷听她说话发出的笑声,结果不是。李美凤正觉得怪异,她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李美凤心里咯噔了一下,笑声是从女儿李小芳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站在了李小芳房间的门口,耳朵贴在了门上,她不知道李小芳在房间里干什么。
接着,又传出了两声脆笑。
李美凤仔细辨认了一下笑声,她悚然地发现,笑声不是李小芳的,对于女儿的一切,她再熟悉不过的了,这分明不是女儿李小芳的笑声。那么,是谁在李小芳房间里呢?
一个晚上李美凤都没有出门,女儿回家她是知道的,吃完饭就进了房间做作业。晚上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况且,以前除了肖莉莉经常来之外,没有一个女同学晚上到李小芳房间里和她一起过夜的。
李美凤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一会,她又听到了脆笑,她认定这笑声一定不是李小芳发出来的,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推了一下,门是反锁的。李美凤的心急了起来。
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晚上她不准李小芳出门,她知道李小芳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她不想让李小芳出什么问题了。李小芳和肖莉莉一起自杀,害得李美凤饱饱地挨了李洪球的一顿暴打,她认为这顿暴打一点也不冤枉,她认了,谁让她没有看住女儿呢!好在女儿在肖莉莉死后还算正常,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情况,现在,李小芳房间里的笑声引起了李美凤的警惕。
李美凤见门反锁上了,就敲起了门,她边敲门边说,小芳,开门!
里面没有声音了。李美凤从门缝里也没有看到灯光透出来。她顿时提心吊胆起来,她加重了敲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小芳,快开门!
里面还是没有人应答,小芳是不是睡着了?这不可能,她睡得再沉,她那么用力的敲门声也把她闹醒了,是不是发生什么问题了?
李美凤有些气喘了。她必须把门打开才知道李小芳究竟怎么回事。她还有一把小芳房间的钥匙。奇怪的是,李美凤一下子想不起来那把钥匙放在哪里了。她站在李小芳的房门外,大脑开始了艰难的搜索,那把钥匙会放在哪里呢?
李美凤在用大脑搜索钥匙的时候,又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笑声。
李美凤浑身充满了凉意,她又用力敲了敲门,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李美凤心里一下子恐惧起来,她马上回到了房间里,拨通了丈夫李洪球的电话,她听到电话里面很吵,好像有很多人在唱歌。她大声地对李洪球说,洪球,你在哪里!
李洪球在电话里也大声说,什么事,快说,我在招待客人。
李美凤的哭音都出来了,继续大声说,洪球,你快回来吧,家里出事了!
李洪球骂了一声什么,然后焦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美凤说,小芳又出事了,现在她把房间门反锁了,我打不开。她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反应。
她说话时,把李小芳房间里传出的笑声给省略掉了。
李洪球又狠狠地骂了一声,你这个傻B,小芳房间的钥匙就在你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里,你赶快打开房间,看有什么问题,我马上赶回来。
李美凤放下电话,赶紧从梳妆台的右边的小抽屉里找出了李小芳房间的钥匙,来到了李小芳房间的门口,她在开门时心里一闪念,李洪球怎么知道这钥匙放在她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里呢?
她正开着锁,门却突然开了,李小芳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长裙,站在门里,她披头散发,冷冷地对李美凤说,你鬼叫什么呀,人家都睡着了。
李美凤见李小芳的确是被她吵醒的样子,她想起从李小芳房间里传来的笑声心里就极不舒服。李小芳房间里的灯亮了,李美凤一眼望进去,李小芳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异样,里面也没有别的女孩子。李美凤想,可能是李小芳在梦中发出的笑声吧,梦中发出的笑声和清醒时发出的笑声或许不太一样。想到这里,李美凤的心里就释然了。
李小芳砰地把门关上了,她对她母亲骂了声,讨厌!
李美凤的眼皮跳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李小芳从来没有穿过白色的连衣长裙的,有一次,在城里,李美凤带李小芳去服装店买衣服,李小芳站在一件白色的连衣长裙面前呆立着。
李美凤对她说,小芳,你要是喜欢就买吧。
李小芳说,我身材不好,穿这样的裙子不好看。
李美凤笑着说,你没试怎么知道不好看,我看你身材也不错的。
李小芳白了母亲一眼说,好,你是在嘲笑我呀,我告诉你说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我在肖莉莉家试过了,肖莉莉也说不好看,这样的裙子只有肖莉莉穿了才好看。
然后,李小芳沉着脸走开了。想起这件事,李美凤心里有些害怕,李小芳为什么在睡觉时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长裙,那件白色的连衣长裙从何而来?自从肖莉莉死后,李小芳没有什么反常,但今夜的确不一样了。
李美凤想再次敲开李小芳的房门,但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只有等自己的丈夫回来,可李洪球什么时候回来她一无所知,她知道李洪球一定不在水曲柳乡的,他也许在离水曲柳乡一个多小时路程的白莲镇,白莲镇在西县是个花花世界,那里有温泉度假村,有娱乐城,据说还有许多小姐。李洪球陪人也经常陪到那个地方去,想到这里,李美凤骂了声,该死的李洪球,早知道这样,她就不会在家里呆着了,她也有自己隐秘的生活。
这场秋雨迟迟地不落下来,窗外的风还在呜咽着。石萍无法入眠,远处传来了几声惊心的狗吠声,是什么东西惊动了那些在黑夜中沉默的狗。石萍躺在床上,她想像着那个叫王刚的人鬼魂一样在水曲柳乡村的原野上游荡。或许,他就站在她的窗下,随时准备爬上来,从窗口跳进来侵犯她。
失眠让石萍孤独无援,当初和史未来结婚后,她就认为自己孤独的生活结束了,没想到,那是一个错误,她是从一种孤独走向了另外一种孤独,从一种失望走向了另外一种失望。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她以前不相信这种说法,现在却相信了。她现在就仿佛置身于阴冷绝望的坟墓之中,黑暗的潮水在将她无情地淹没。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一点一点地临近,很有节奏感。石萍警觉起来。
是谁?她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石萍忽地从床上坐起来。脚步声在她的门口停了下来。此时,窗外呜咽的风也似乎停止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强烈的搏动。过了不一会,脚步声又很有节奏地远去了。石萍从床上跳了下来,她看到门边的地上有一个信封,石萍提心吊胆地走过去,她真害怕有人会突然从门外破门而入,一双冰凉的手会卡住她的脖子。
石萍用颤抖的手捡起了那个信封,她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白纸,白纸上还是潦草地写着一行字:滚回你的赤板去吧,水曲柳乡不需要你!
看了这行潦草的字,石萍倔强的另一面被激发出来了,一股热血在她的体内冲撞,她十分的愤怒,这行潦草的字无论出自于谁的手笔,都证明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存在着问题!
石萍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她突然拉开门,用力地把撕碎的纸扔向空荡荡的走廊,大声地叫道,有种的给我回来,想让我离开没那么容易!
纸片随同她的声音纷纷地飘落,石萍的心在流着血。
她呆立在那里,企图看到那个人的出现,那个神秘的将信封塞进她房间的人没有出现,秀秀却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秀秀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她木然地朝石萍走过来。秀秀的脚步轻飘飘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秀秀向她移动的过程显得十分漫长,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石萍刚才的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她感觉到的只是寒气逼人。石萍想把门重新关上,但她没有力量拒绝秀秀的临近。秀秀身上也充满了神秘感。秀秀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秀秀开始用冷漠的目光看看石萍。石萍被她的目光击中,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们对视了一会,还是石萍打破了沉默,秀秀,你没睡,你有事找我?
秀秀说,我听见你的大叫,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就上来看看。
石萍说,你进屋来吧。
秀秀就飘进了石萍的房间。石萍侧身让秀秀进入房间后就把门关上了。她们坐了下来。
石萍问秀秀,秀秀,你刚才睡了么?
秀秀说,没睡,我在看电视,听到你的大叫我就上来了,李所长交待过的,让我要照顾好你,她还说了,你要在招待所里出了什么问题,就唯我是问。
石萍吞了口口水说,那你听到有人上楼来么?
秀秀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听到,这地方就你和我两个人,还有谁会来呀!
石萍觉得自己和秀秀说话后,心理变得正常了。秀秀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她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有秀秀陪她说话,石萍的孤独感顿时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石萍寻找着话题和秀秀说话,她问道,秀秀,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呀!
秀秀听她的问话后低下头,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穿着一双很旧的红色塑料凉鞋,黑乎乎的脚趾头一动一动的。石萍注意到了她的脚趾头,这么一个女孩子的脚趾头显得粗糙,让石萍的心抖动了两下,她觉得自己有些心酸。
秀秀沉默了一会才说,家里穷,没有钱怎么上学。
石萍看着还是低着头的秀秀说,那么你想上学么?
秀秀还是看着自己的脚趾头说,当然想,要是有书读,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每次看到小芳背着书包来招待所,我就会想,如果我能像小芳那样上学,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石萍吸了一口气,如果有人资助你上学,你会去么?
秀秀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带着一层水雾,以前有一个住在这里的人说要资助我上学,我没有答应。
石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呢?
秀秀说,我不能去上学,我要上学了,我弟弟就上不了学了,除非他连我弟弟也一起资助了。
石萍说,你还有弟弟?秀秀点了点头,嗯,他现在上小学两年级。
石萍说,那人难道不同意资助你和你弟弟?
秀秀说,我没和他提弟弟的事情,我只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石萍明白了,秀秀在这里干,是为了她弟弟能够上学。石萍觉得眼前的女孩子一下子变得崇高起来,同时,内心产生了一种悲哀。石萍突然产生了一种念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秀秀。
石萍叹了一口气对秀秀说,假如我资助你和你弟弟上学,你会答应么?
秀秀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说,我有那么好的福气么?
石萍笑定地说,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秀秀的头抬起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火苗,那丝火苗很快就熄灭了。秀秀说,石记者,谢谢你的好心,我奶奶说过了,我这个人命不好,这辈子是注定读不上书了,就是你资助我,让我去上学,学校也不会收我了,因为我读书的年龄已经过了。
石萍说,只要你愿意读,会有办法的!
秀秀摇了摇头,我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秀秀的声音中透出一种绝望,石萍顿时无言。
就在这时,窗外原野上又传来了凄厉沙哑的叫声,莉莉,回来——
秀秀发现石萍脸上出现了恐惧的色彩,她反而平静地对石萍说,石记者,不用怕,那是乌鸡婆在叫魂,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乌鸡婆每天晚上都要到外面去叫魂。
因为秀秀在场,石萍听了乌鸡婆的叫魂声后,虽说有些毛骨悚然,但也不那么害怕了,刹那间,石萍产生了去原野上看乌鸡婆叫魂的念头。
石萍对秀秀说,我想去看看乌鸡婆叫魂,你愿意陪我去么?
秀秀表情木然地说,叫魂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想去看,我陪你去好了。
石萍说,那我们去吧。
秀秀点了点头。
水曲柳乡村的原野上一片漆黑,秀秀手上的电筒好像电力不足,照出的光柱是暗红色的。远处河滩上有一盏灯笼在游动,那是乌鸡婆打的灯笼,因为今夜风大,乌鸡婆没有点火把,而改成点灯笼了。乌鸡婆的叫魂声随风飘散,在暗夜中显得诡秘而可怖。
秀秀走在前面,石萍跟在后面,秀秀走得很快,石萍跟在她身后简直是在小跑。走这样的夜路,石萍显然是不习惯的。
石萍说,秀秀,你能走慢点么?
秀秀说,走慢了就追不上乌鸡婆了。
石萍没有办法,只有跟在秀秀后面小跑。乌鸡婆的灯笼鬼火般在水曲柳乡村的河滩上移动,因为风大,灯笼十分的飘忽,要不是乌鸡婆提着那灯笼,那灯笼或许会飘到半空。很快地,秀秀和石萍离乌鸡婆很近了,也就是二三十步远的样子。这时,秀秀放慢了脚步。
石萍问,怎么不走快啦?
秀秀说,不能靠得太近,否则对我们不好的,叫魂的人身上有煞气。秀秀的话在风中飘着,让石萍身上凉飕飕的。乌鸡婆好像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跟着的秀秀和石萍。
她自顾自地走着,边走边喊,莉莉,回来——
乌鸡婆在黑夜里走路的样子十分的轻灵,这让石萍很惊讶。
秀秀见惯不惯的样子,她嘟哝道,晚上这么冷,石记者,还是回去吧,我看天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没带雨伞。
石萍说,秀秀,你就陪我一会,好么,就一会,我们很快就回去。
秀秀答应了她。
乌鸡婆在河滩的一棵乌桕树下停了下来,石萍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乌鸡婆停止了叫魂。乌鸡婆把一颗颗河滩上的鹅卵石堆在树下,树下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鹅卵石的小石堆。石萍和秀秀躲在不远处的茅草丛中,观望着乌鸡婆的举动,乌鸡婆在那小石堆前盘腿坐下了。灯笼被她用绳子固定在一根树枝上。乌鸡婆双手合什,喃喃地说着什么。石萍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说的是当地很怪异的土语,好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语言。
石萍小声问秀秀,你能听清乌鸡婆在说什么么?
秀秀说,当然能。
石萍又说,那你能告诉我她在说什么么?
秀秀说,她在诅咒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肖莉莉的妈妈。
石萍问,她为什么要诅咒肖莉莉的妈呢?
秀秀说,因为肖莉莉的妈和别人私奔了。
石萍就没有再问下去。乌鸡婆的声音在秋风中飘来荡去的,异常的古怪和诡秘,石萍觉得乌鸡婆的诅咒就像一条冰冷的蛇在石萍的皮肤上游动。石萍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她此时的确不想看下去了,她有一种逃离的欲望,这种现场阴森极了,让人会产生无望的幻觉。
石萍对秀秀说,我们回去吧。
秀秀没有答应她。
石萍觉得瞪着的双眼有点酸,她想站起来,可两腿软软的。
石萍又对秀秀说,秀秀,我们还是回去吧。
秀秀还是没有回答她。
秀秀是不是着魔了?在黑暗中,石萍看不到秀秀的脸,手电筒也在秀秀的手上,她想用手电筒照照秀秀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石萍伸出手,想推一下秀秀。她刚要伸出手,就觉得有人在后面伸出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她可以感觉到那是一只粗糙的手,她的细嫩的皮肤被磨痛了。
石萍惊悚地回头喊了一声,谁!
只有风在吹,她身后黑乎乎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就在这时,那棵乌桕树上的灯笼也不见了,乌鸡婆也不见了,乌鸡婆的声音也无影无踪了。原野上一片黑暗,死一样的黑暗,石萍身上像是结上了一层冰,她大声尖叫起来。昏红的手电的光柱朝她射了过来,她听到秀秀说,石记者,你怎么啦,你看看我,在这里蹲一会就睡着了。
石萍急促地对她说,秀秀,快回去吧!
秀秀一定不知道她被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