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冰川绝巅(2)

阿南活动着手指,适应手套,抬手朝楚元知招了招:“楚先生,我与你一起做的东西,你带着吗?”

楚元知打开随身箱笼,道:“带着呢,只不过东西属实难做,我们又没有你这么好的手艺,就这几个能用。”

朱聿恒见他拿出的是几个圆圆扁扁的锡制东西,大小刚好可以揣在怀中,正想问是什么,阿南拿了一个套上棉套,将外面的一个拉扣一扯,塞给了他:“这个类似于汤婆子,只不过里面是细密封存的石灰,一共分为十份。拉一次,水流过一间小隔室,石灰遇水沸腾,便能提供一次热量,大概能维持大半个时辰左右。等变冷之后,你再扯一次拉扣,水便流向下一个小隔室,又能续供一个时辰……等到十次用完,这东西便再无效用了。”

朱聿恒一听便明白了,这是在极冷的环境中,给人救急保暖用的。

他接过来,隔着棉布套感觉到里面已有了暖烫烫的感觉,便朝她点头,将这个锡壶揣入了怀中。

阿南与他一样揣了一个,怀中暖暖的,心口得了热气,全身的血液也通畅起来,感觉自己的关节灵活不少。

朱聿恒抬手,将手脚按在冰瀑布上试了试。

木树胶制过的手套与脚套,贴在光滑的壁上形成一种极强的吸附力,贴得十分牢固,只要控制好平衡,不将身体压在唯一一块接触面上,便能完美支撑全身,让他不会滑下去。

阿南将一条绳索抛给他:“先把绳子系好,这毕竟是冰瀑布,若是我们的热气融化了冰面,木树胶遇水效果怕会大打折扣。为防万一,咱们得拴在一起,在一个人坠落时稍缓对方降势。”

朱聿恒抓住她丢来的绳索,但他戴着手套,已经不太方便给自己系上绳子。

阿南俯下身,抬手绕过他的腰间,帮他将绳索系好。

朱聿恒抬着手,望着她低垂的面容,忽然低低地唤了她一声:“阿南……”

阿南抬眼看他,“嗯?”了一声。

“我们现在……”他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算不算是,生死同命?”

阿南笑了,帮他将绳索紧紧系好,用力扯了扯,仰头轻声道:“对啊,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朱聿恒握住她的手,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两人一起走向冰瀑布,将手脚贴在石壁上,试着向上爬了两步。

“哇,果然像守宫,这个好用!”阿南心下惊喜,加快速度蹭蹭蹭往上爬去。

朱聿恒与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两人选择较为和缓的角度,沿着如镜的冰瀑布攀爬向上。

下方的众人屏息静气,望着他们越过最为险峻光滑的一段,上方赫然便是那块突出的冰崖,向外暴突,横卡在冰瀑布中间,将巨大如缎的冰瀑布硬生生戳出了一个倒三角形的空洞。

阿南伸手向朱聿恒示意,道:“阿琰,我手脚的伤在冰寒中无法自如,怕是上不去,这里,得靠你把我拉上去了。”

朱聿恒点头,抬眼打量上方的冰崖。它突出于光滑的冰壁上,挂满冰凌,显得格外险恶。

“还好,只要这手套和脚套撑得住。”朱聿恒仔细审视那突出石崖,对阿南一点下巴示意,双脚夹住下方一块巨大的冰棱,身体往后一翻,借着腰部与膝盖的力量,硬生生往上倒仰而起,左手迅疾抓住了冰崖突出的前部。

在下方众人不自觉的惊呼声中,他悬空挂于结满冰凌的冰崖上,缓了一口气。

冰凌融化将无比滑溜,所以,只停了一瞬,他便双手抱住了这块突出的冰崖,双腿用力摆动侧甩,整个身子横着旋过冰瀑布,贴附上了冰崖顶端。

随即,他右手探到上方凸起处,手指与手臂骤然用力,以此为凭借,双脚在冰崖上一蹬,身体向上腾起,落在了上方。

这极险境地的极限操作,让下方所有人都是惊出一身汗,因他这疯狂又骇人的行径而头皮发麻。

而与他一起挂在冰壁上的阿南见他已经翻上了顶端,自然不再迟疑,立即准备好向上腾跃。

她身形一动,上方朱聿恒便立即提起她腰间的绳索,带着她向上飞起。

阿南的双足在冰瀑布上一点,借着他提携的力量,正要凌空跃上石头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她仰头一看,立即大惊。

山顶雪峰不知何时已摇摇欲坠,看似坚不可摧的千年积雪,在那声闷响后,向着他们坍塌而下,眼看那滚滚雪流已经势不可挡。

“阿琰,跳!”阿南说着,腰身一转便钻到了冰崖下方。

朱聿恒虽拉着她而未能回头,但听到她发出的指令,他毫不犹豫便从冰崖上一跃而下,随即,在下坠的途中翻转身躯,一把握住了冰崖下她伸出来的手。

阿南一手抱住冰崖下的巨大冰凌,右手险险将他拉住。

就在拉住他的刹那,上方的雪已经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挡在他们上方的冰崖被压得往下一沉,阿南怀中抱住的巨大冰凌被压得喀嚓而断,眼看两人都要跌下去。

正在此时,阿南一眼瞥到冰崖后方是一片黑洞洞,心头正在一闪念之际,朱聿恒已当机立断,在下坠之势缓了一缓之际,直指冰崖后的洞窟。

阿南不假思索向着洞内扑去,仓促抱住了里面的一块石头。

朱聿恒被牵着挂在洞口荡了一荡,避开了坍塌下来的冰崖,却躲不开扑头盖脸砸下的坚硬冰雪块。

冰瀑布被上方的雪崩击得粉碎,冰块锋利且沉重,他无法睁眼,只能尽量蜷缩身体贴附壁上,减少受击面。

在下落的雪块中,他的身体一寸寸上移,是阿南勾着洞内石头,将他奋力拉了上来。

冲破冰雪,他们终于爬入了冰瀑布后的洞口。

外面声势震天,透过逐渐稀疏的坠落雪块,阿南看到众人躲入了下方冰盖裂缝,才松了一口气。

“你觉得那声闷响,是不是有问题?”

朱聿恒肯定道:“这些冰雪在山头已逾千百年,我们刚刚的动静并不大,怎会引发如此巨大的雪崩?”

“那声闷响可能就是有人在山头引爆,选择了我们最为紧要的时刻,就是要将我们活埋在这座雪山之上!”阿南一身戾气,怒道,“那个王八蛋,被我揪住后,非把他大卸八块、千刀万剐不可!”

话音未落,洞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怪笑声:“口气不小,你们过来试试?”

他们当即惊起,警觉地寻找声音的来处。

在冰洞中回荡的声音,飘忽中带着一丝嘲讽之意:“无知小儿女,雪崩是老夫为你们准备的第一份大礼,而第二份礼物,就是这个山洞,当做你们的葬身之地!”

话音未落,洞中陡然一亮,是日月的光华铺天盖地而来。

正是那一晚,曾经在山林中与朱聿恒相斗的日月。比他的更薄更透,光华绚烂,瞬间便照亮了整个山洞。

朱聿恒凛然不惧,大步向前挡在阿南面前,手中日月应声而出,与之相抗。

两个日月在这狭窄昏暗的洞中相遇,如烟火骤然相射炸开,彼此穿插又互相纠缠,眼看所有薄刃便要缠在一处。

阿南睁大眼,紧盯着面前这万千流光的碰撞。

她是第一次看到两个日月相斗的奇景。傅灵焰所制的武器,比从三千阶坠落的她所制的,自然更为绚丽夺目。但朱聿恒的控制力却比对方强出了一截,毕竟这世上,天赋绝顶的棋九步只有寥寥可数的那几人,对方显然不是。

于是对方干脆将日月作为一个多点散射攻击的武器,近乎蛮不讲理地仗着武器之利,步步进逼,要废掉朱聿恒的日月。

他可以拼舍武器,朱聿恒却不愿让阿南亲手所制的武器受损,因此只能竭力避免相撞。

一个胡乱打击、一个谨慎避让,一时间朱聿恒开始束手束脚。

阿南在旁边看得又气又急,大喊一声:“阿琰打他!弄坏了日月我再给你做!”

话音未落,朱聿恒手下已是一紧,日月尽数浮于空中,骤然发出嘤嘤嗡嗡的声响。

对方的日月虽更为薄透,但也因此更容易受应声与风势的带动,反而被朱聿恒较重的日月反控。

而朱聿恒更仗着棋九步之力,以一己之力操控两个日月,如万千雨点瞬间反转飒沓,将他的武器也化为己用,卷袭回刺客彼身。

在百余片利刃的清空振响中,对方被朱聿恒惊世骇俗的控制力震慑,竭尽全力将纠缠的日月收回,转身便向后闪去,迅速消失于山洞之中。

知道他与傅灵焰、山河社稷图关系极大,朱聿恒立即加快脚步,向内追了过去。

阿南奔到洞口,正要示意诸葛嘉等人上来,心下却咯噔一下。

冰盖下黑影憧憧,正有潜伏的人跃出,攻击向下面的人。

而那些人虽然蒙面来袭,但阿南无比熟悉——毕竟,那曾是与她在海上纵横三年,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诸葛嘉等人虽然身手出众,但十八人中有向导有寨民,要护住他们的同时还要抵抗刺客的攻击,殊为不易。

阿南心下一凛,在刺客中寻找公子的身影,但却并未找到。

这可能是最后的一个阵法了,公子这一路布局,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她呼吸急促,看着下面的厮杀,口中白气如雾。

但最终,她选择了狠狠转身,向着洞内奔去。

毕竟,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与她一起深入危境的阿琰,是阻止疫病扩散,是西南乃至天下的,万千生灵。

山洞横贯山腰,他们从冰块脱落的空隙中穿过,看出确是当年修筑青鸾的通道无疑。

阿南追上朱聿恒,低声对他道:“小心,诸葛嘉他们中了埋伏,怕是无法跟来接应了。”

朱聿恒脚步一顿,正想说什么,阿南又道:“雪峰上那个制造雪崩的人,若就是韩广霆的话,估计正要提前引发机关,到时一切局势不可挽回。当务之急,我们得立刻找到机关,阻止最严重的后果。”

孰重孰轻,朱聿恒自然知晓。他毫不犹豫,便与阿南一起向冰洞出口奔去。

寨中老人记忆无误,冰洞并不曲折,很快便到了对面出口。

亮光扑面而来,冲破昏暗洞穴,面前一片幽蓝。

山峰果然是中空的,中间冰崖上全是冰川裂隙,一条条延伸向上方。

那亘古的坚冰与雪峰外面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青蓝色。它们向上延伸着,一条条壮美而整齐的冰裂就如无数舒卷的凤羽,齐齐向上簇拥着。

而雪峰上端,则是白雪皑皑的峰峦,峰尖斜斜向着上方突出,整座山峰俨然如一只庄严的青鸾,正垂着长长的尾羽,自雪谷之中振翅欲飞,直指青空。

青鸾乘风一朝起,凤羽翠冠日光里。

在这只壮美的青鸾之下,两人都是感到无上震撼,久久无法言语。

“按照傅灵焰设阵的习惯,这应该便是她的阵法所在了。”

“嗯,凤羽翠冠,这么说我们要破解阵法,应该寻往青鸾的头顶,而……当务之急,要先找到青鸾腹中冻着药渣的冰洞。”阿南迅速查看路线,抬手一指,“这边。”

顺着青鸾尾羽往上看,从鸟喙到肚腹,有一条长长曲折的蓝线,在冰川中一直延伸下来。

“你看,这条青蓝色的线,游走于青鸾全身,正如血脉相通,我想应该就是青鸾腹中的道路了。”

破解过傅灵焰四五个阵法,两人对她的行事风格已十分熟悉。毫不犹豫地,他们从怀中掏出墨家的手套和脚套,穿戴好后顺着凤羽向上攀爬。

爬上冰川他们才发现,原来凤羽上的花纹,是一条条深不可见底的裂痕,那里面,仿佛随时会有可怖的东西钻出来,将他们攀爬的手脚紧紧抓住。

所幸他们的怀中揣着锡壶,手脚不至于僵木。而木树胶在越光滑的地方吸得越牢固,每每在危险至极之时,将他们的身体托住,免于坠落。

但即使如此,两人也不敢大意,攀爬之时都要以日月或流光先勾住上方的裂隙,再向上爬去,免得万一坠落,不堪设想。

不多时,他们已爬上鸾凤尾羽,接近腹部。

日头已近中午,直射下方青蓝色的坚冰,令青鸾更为晶莹剔透,金色的日光在冰中反复折射,如同堆叠了无数熠熠生辉的金刚石,神圣而庄严。

阿南与朱聿恒都不由得停了一停,为这个绝美的场景而起了敬畏之心。

“不知道那个刺客,如今是否还躲藏在暗处。”阿南低声与朱聿恒商讨,摸了摸怀中的锡壶,见它已经微冷,便又拉开了一格,“得速战速决才行,不然的话,我们可能撑不到出去。”

朱聿恒点头,寒冷格外消耗体力,他们都感觉到疲惫,靠在一条大裂隙中休息了一会儿,喘了几口气。

阿南在袖口中摸到了两颗松子糖,拿出来和朱聿恒一人一颗,放入口中,缓一缓疲惫。

松子糖香甜,混合了果仁油脂与麦芽糖,虽只小小一颗,却也令他们精神略为恢复。

“上山之时咱们归置行李,我看见楚元知偷偷藏了一把糖,于是我也顺手摸了两颗过来。”阿南说着,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兀自还有些不舍,“哎呀,早知道我应该从他那儿多偷几颗过来。”

朱聿恒不由笑了:“等出去了,我们把楚元知的糖都抢过来。”

阿南斜他一眼:“堂堂皇太孙殿下,怎么可以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没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罪过罪过,原来阿琰被我这个女匪拐入歧途了。”

面前是极险境地,等待他们的定是血雨腥风,两人说着笑,却始终紧盯着前方,不敢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