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其实我上次也是随便一说,要是不行的话,那、那可怎么办?”绮霞紧张地拿起洞壁凹痕中的骨笛时,手在微微颤抖。
毕竟,她上次说得那么肯定,其实都只是猜测而已。可如今箭在弦上,所有人的性命系于她此举,万一猜错了,洞内四人连同她腹中的孩子,都将殒命于此,让她怎能不压力倍增。
阿南揽住她的肩,道:“别担心,再差也不过是没效果,那我们就齐心协力再去寻找下一个出路,毕竟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
绮霞看向江白涟,见他也向自己点头,才稍微安了下心。
她摸索手中的骨笛,这应该是用仙鹤的尺骨制成,笛子打磨得润如象牙,入手极轻。
阿南举起手中“日月”,帮她照亮笛子。
定了定神,绮霞将骨笛凑到唇边,试了一下音。
鹤骨笛音色如凤鸣鹤唳,清匀幽远,与竹笛截然不同。
只听得笛声响彻水洞,在洞壁与水浪间回转,那幽咽之声并不甚响,却激得水浪逐渐湍急。
耳边传来哗哗的声音,阿南以手中珠子照去,珠光朦胧,依稀可见内侧洞窟的水逐渐激湍,似乎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所搅动,拍击向他们脚下所站的岩石。
阿南与朱聿恒对望一眼,觉得这幽暗窒息的水底洞窟中似透进了一丝光亮,前方顿时明朗了起来。
江白涟上次下过内侧水洞,此时自然一步跨到水边,尝试着准备下水。
阿南对他道:“我怀疑这水下的机括与‘希声’相似,都是利用声音让虚耳受损导致身体失控。”
江白涟点头,问:“我堵住耳朵再下水?”
“堵住耳朵怕是无用,你双手按住左右听会穴和风池穴,才能使虚耳隔绝侵扰,不受振动。只是常人用这个姿势可能潜不下去。”
“这倒无妨,我在水里就算绑了手脚也能游。”江白涟说着,见前方水势已逐渐加大,心知已不能再耽搁,当下深吸一口气,反手按住阿南所说穴位,潜进水中。
见他入水,绮霞心下涌起一阵紧张。她一边吹着骨笛,一边努力回忆当初收集来的古谱,但年月太久未曾温习,记忆终究是有点模糊了,她如今又寒冷又惊吓,胸口忽然一阵作呕,气息凝滞,笛音骤然一断。
水面顿时一震,虽然他们未曾听到什么声音,但那交错的水花陡自内侧喷涌而出,令绮霞顿时慌了神,捏着骨笛一时不知所措。
“不要停,继续!”阿南疾声道。
绮霞呆了呆,赶紧深吸一口气继续吹奏笛子。她竭力控制凝滞的气息,一边流泪盯着水下,一边将那古谱阳关三叠吹下去。
笛声幽咽,在水洞之中混合了浪涌声、回音声,一叠三叹,百转千回,一根小小的骨笛却似奏出了千丝百竹万人合唱的声势。
幽深洞穴之内,乐声久久回荡,与水洞下涌出的浪潮相激,汇成声势浩大的合奏。
朱聿恒听出这水声在应和笛声,不由地缓缓靠近阿南一些,与她一起专注盯着水面。
阳关三叠层层相递,原本哀伤婉转的曲子,在洞中回荡,一叠更比一叠高亢,那涌起的水浪也一波更比一波高涨,直至绮霞吹出最后一声,笛声荡气回肠之时,浪涌也到了最高点,只听得轰鸣之声不绝,狂涌而出的水浪向他们直扑而来,声势浩大。
阿南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绮霞,带着她紧紧贴在洞壁上。
浪头扑过,三人都是浑身湿透,绮霞盯着内侧水洞呆了半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扑到水洞边缘,边哭边喊:“白涟,白涟!”
那狂涌的水流依旧汩汩向外,眼看内外洞的水一起升高,已经没到了膝盖,阿南赶紧将她拉起,说道:“站高一点,我先帮你把皮囊里灌满气,等水漫到胸口,带你一起下水……”
话音未落,水面哗啦一声,只见一条人影破浪而出,大口喘息着爬了上来。
洞内幽暗,但绮霞早已扑了上去,紧紧搂住了他:“你没事吧?”
“没事,你的笛声引动了水下机关,那浪涌果然可以抵消水下怪象,如今水洞已畅通无阻。”江白涟抹了一把脸,看向朱聿恒与阿南道,“我顺着洞窟往前探了一段路,前方水路很长,但已隐约透出光亮,也有了出水面。我怕你们在这边担忧,因此看到出口便立即返回了。”
“有光亮有水面,可以出水底洞窟了?”阿南虽觉惊喜,但看看朱聿恒的情形,又有点担忧,问江白涟:“你说水路很长,具体大概是多长距离?”
江白涟估摸了一下,说:“我全速游过去,大约不到半盏茶工夫。”
不到半盏茶,对于他和阿南来说,勉强可以通行,但对刚刚呛水醒转的朱聿恒与不会水的绮霞来说,绝不可能。
阿南正在犹豫,却听朱聿恒道:“你和江小哥先送绮霞过去,然后你带回气囊接我即可。”
阿南看看这涌起的水浪,刚刚还是没膝,如今已经到了大腿一半,再看这洞中空间,抿唇匆匆道:“若水漫上来了,你贴着墙壁,尽量往高处攀爬。”
“我会的。”朱聿恒应道。
水涨得极快,事不宜迟。江白涟负起绮霞,阿南在后方搭住她,要带她下水。
绮霞担忧地看看正在洞壁上寻找攀爬点的朱聿恒,嗫嚅道:“这边如此危险,要不……你们先带殿下过去……”
江白涟看着朱聿恒,也一时不敢开口。
朱聿恒利落道:“我留下比你好,至少我会水,即使漫过头顶我也可以浮上去坚持一会儿。”
“记得在入水之前调整呼吸,吸两次,呼一次,这样入水时间可以久一点。”阿南匆匆教他呼吸法,便不再浪费时间,拉着绮霞便跃入了水中。
水下洞穴一片黑暗,幸好江白涟对水流极为敏感,带着她们循着流动的方向一直向前而去。
阿南与他一起护着绮霞,一边往前游,一边竭力记住水下路径,以免待会儿走错路径。
在黑暗之中穿行,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阿南都觉得窒息之时,蜿蜒的洞窟在前方拐了个弯,他们转过角度,面前水面忽然开阔,上方涟漪隐隐,透着五色光芒。
正用皮囊吸着气的绮霞虽然神志昏沉,仍不免“咦”了一声。
江白涟拉着、阿南推着绮霞,两人将她送出水面。
一经出水,五彩光芒顿时扑面而来。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个高约十丈的巨大空洞,洞壁斑驳嶙峋,显然已被海浪蚀空多年。但在海面之下,却有明亮圆转的光辉如巨大的日轮投射在洞壁上方,在日轮的正中,是一尊放射光辉的佛像。
光轮足有十丈之高,中间的大佛坐像也有七八丈,正俯瞰着他们。五色光辉随着水波流转,金色大佛在荡漾波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面目端严沉静,头结螺发肉髻,端坐在青莲之上。
“这……这海底怎么会有佛光?”绮霞瞠目结舌,而江白涟早已拉着她一起在佛像前跪下,连连叩拜。
阿南从水中钻出,仰头看向这大佛,心中忽然想起某年南海之上,她与公子曾一起见过的佛光。
可那只是天边依稀模糊的晕光投影,哪像面前的佛光般绚烂清晰。
那时司鹫悄悄跟她说,一起看过佛光的男女,以后必受庇佑,能有美满姻缘。
可如今看来,海上的虚幻影像,自身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如何能护佑凡人的情意。
她与公子已是背道而驰,今生今世哪还有一起走下去的可能。
心如刀割,钝痛弥漫在胸口,令她都开始不畅。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突然涌上心口的记忆强行压下去,心中暗恨起自己,在这般危急之中,为什么还要在意那些伤感心情。
想到阿言还在漆黑洞窟中危在旦夕,她立即抄起气囊灌饱扎紧,一个猛子扎下,沿着原路返回。
顺着记忆的路径,她快速潜回洞窟中,刚穿过水洞便心口一凉。
刻着阳关诗句的那个洞穴,早已被水彻底淹没。
她急忙往洞顶浮上去,手一伸却摸到了石头,原来上面早已没有了任何足以让人呼吸的空洞,整个洞穴早已被水灌满了。
她估算错误了,这水来得比她设想的还要快,还要多。
她心下大急,立即摸着洞壁,四下搜索朱聿恒的踪迹。幸好,在前洞的入口,她依稀瞥见了一抹晦暗的珠光。
她立即扑上前去,却见朱聿恒的身影半沉半浮在黑暗之中,随水漂流。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扳转过来,一手解下气囊,想要按在他的口鼻之上。
朱聿恒转过身来,脸上却已罩了一个气囊,夜明珠的微光下他看见了阿南,浸在水中的眼睛亮了亮,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水中无法开口,只紧紧拉住了阿南的手。
阿南不知他这气囊从何而来,亦不知他一个人时发生了什么,环顾周围只觉诡异无比,当下便拉起他,带他顺着水道急速游向前方。
穿过黑暗的洞窟,终于来到那个被佛光照亮的洞穴中,两人都是疲惫至极,趴在石壁上喘息不已。
缓过一口气,阿南抓过那个气囊看了看,问:“哪里来的?”
朱聿恒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洞中等你回来,谁知不久后水势便飞速上涨,很快将整个洞窟彻底淹没。我算了下江白涟离开的时间,估计自己撑不到你回来,正在绝望之际,水中忽有人影从我身边游过,将这个气囊塞到了我的手中。我循着他离去的方向追去,但他早已消失在了前方黑暗的水洞中,直到你来接我,他也没再出现。”
“奇怪……”阿南嘟囔着,拿过他那个气囊,翻转过来看了看,眉头忽然微皱起来。
朱聿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气囊的接口处,烙着小小一朵火焰痕迹。
“这是?”朱聿恒抬眼看她。
“这是傅灵焰、也是拙巧阁的标志。”阿南的手指摩挲过那朵火焰标记,神情不定,“难道说,拙巧阁的人也进来了?薛澄光带进来的?”
但拙巧阁的人过来,又为何不光明正大现身,只暗地里给朱聿恒一个气囊,又立即离开呢?
“而且,水阵已经发动,周边青鸾乱舞,连那么远的码头都受影响,凭薛澄光那点道行,又如何能潜进来?”
事发诡谲,在这怪异的情境之中,两人一时也探讨不出个所以然,也只能先撂开了。
朱聿恒起身环顾周围,见洞中并无任何可供出入的口子,便问江白涟:“此处可有通道?”
“有,就在斜下方。”江白涟指着水底,脸色十分难看,“只是,下面那一道坎,咱们怕是过不去。”
他是最讲究口彩的人,听他都说过不去,阿南心知必定艰难无比。
但她抿抿唇,立即道:“过不去也得过,我潜下去看看,你们做好准备。”
绮霞一把拉住她的手,说:“要不算了吧,阿南,咱们就在这儿呆着,我相信朝廷一定会倾尽全力来救殿下的……”
阿南摇了摇头,抬手轻拍她的手背,道:“阵法发动,这水城马上就要和钱塘湾下面一样,夷为平地了。如今出口已被青鸾所封锁,我们困在其中无法逃离,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快寻到阵法中心,将其摧毁,让这些青鸾气流彻底停止,才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绮霞脸都青了:“所以……我们还得去破解阵法?这……这么大的海底,这么纵横交错的水下洞窟,怎么找得到阵法中心啊?”
阿南自然也知道希望渺茫,但她用力握着绮霞的手,道:“至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拼一把还有希望,不拼一把,只能被水城埋在海底,永远也出不去了!”
五彩佛光下,绮霞的脸色一片煞白,她捂着小腹,喃喃道:“可……可我不会水,我不想拖累你们……”
“什么拖累,你可是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大功臣,我们能到这里,全都是靠你。”阿南搂住她,与她碰了碰额头,低声道,“别担心,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信你的江小哥,我们一定会带你走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