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星河与阿南已深陷于攻势之中。万千短棍如长蛇如游龙,纠缠住他们翻滚不断,难以挣脱。
但竺星河的五行决毕竟非同小可。他带着阿南偏转闪避之时,手腕于棍阵最密集处疾抖。于是,这最难撕破的角度忽然爆出灿烈的血花,染得周围风雨皆红。
他们浴血突破,冲击得八阵图阵型顿时一散。
朱聿恒早已根据竺星河的行动轨迹,计算出他在突围之后的下一步落点。他盯着竺星河,口中冷冷地吐出几字:“西南,一丈三。”
诸葛嘉立即传令:“第二图第十一变,绞压势!”
他话音未落,竺星河已经带着阿南落在西南一丈三开外的青砖地上。
身形在半空之中下坠,眼看脚下就是朱聿恒预计的范围,竺星河脸色微变。
可落势已定,他无法在空中变招,周围的战阵也已蜂拥集结。万千攻势挟着雨点砸落下来,眼看他们就要被压为齑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竺星河当机立断,托住阿南的腰让她跃上九曲桥畔的柳树,脱离战阵,任凭自己深陷于攻势之中。
见他分心停滞,万千短棍当即如巨蟒绞缠住他,翻滚不断。
阿南站在柳树上看着这威压之势,萎靡的精神亦紧张起来。她的目光紧紧盯在公子身上,尤其是他受过伤的手腕,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上一次这么担心他,是什么时候呢……
是老主人去世的时候,她悄悄去婆罗洲最高的断崖上,寻找独自僵立了一天的公子。
她听到公子对着面前汹涌的海浪发誓,他一定要回到故土,一定要手刃仇人,一定要洗雪父母所受的国仇家恨……
那是她唯一一次听到他痛哭失声,看到他崩溃无助、却固执地要在这条世间最艰难的路上走下去的痛悟。
当时疯狂扑击在断崖上的波浪,就与现在冲击公子的攻势一般,震天动地,让面前的人无路可走、无法可挡。
但公子,他终究冲破了那一日的狂浪,迎向了今日这万千攻势。
只见间不容发之际,竺星河拔身而起,身形一旋一转之间,引得持棍奋击的众士兵顺势向上攻击,却个个击向了虚空暴雨。
阵型散乱,那固若金汤的气势顿时化为乌有。
“西北,六尺。”
“第四图第五变,攒心势!”
散乱的士兵们阵法疾收,于六尺处围拢。
可惜他们之前的阵势已被带乱,而狂风席卷倾盆的暴雨,阻住了他们快速集聚之势。
在响彻整个天地的暴雨声中,竺星河身形急速下降,直插入棍阵正中尚未来得及闭合的空档,就像陡然压下的巨石,让湖面所有的水退却开去——只是他挥手间激起的,是片片血色六瓣花朵。
时间似乎突然慢了下来。
青蓝布甲组成的战阵、风中狂乱起伏的树木、疯狂击打地面的暴雨,碧绿湖水簇拥的堤岸楼台……在这青绿凛冽的底色上,陡然开出了片片鲜红花朵。
如绚丽妖异的艳红色彼岸花,瞬间开遍了这西湖上的小岛。
而朱聿恒也终于看见了竺星河的武器。
他的手中有一枚极细的白光,如今上面沾染了无数鲜血,终于显现出了形状。
那是一支尖锐的细管,由他那枚素淡的白色扳指上生出,如同春日刚抽出嫩芽的银白色蒹葭。
芦苇般的细管上,有无数怪异的孔洞,随着竺星河挥手伤人之势,六瓣血花便自苇管的孔洞之中喷涌而出。
疾风猎猎的放生池畔,白光飒沓如流星,红花绽放如噩梦,持棍结阵的士卒们,随着鲜血的喷涌,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摔跌一地。
在一片哀叫声中,朱聿恒听到了诸葛嘉失声叫了出来:“春风!”
春风。
这骇人的武器却有着这般温柔的名字,只是它催开的,不是娇艳的花朵,而是六瓣血花。
而阿南的武器,就叫流光。
春风拂流光,他们连武器,都是一对。
想必当初在海上,他们共同进退纵横驰骋的时候,也是如此这般,春风流光携手并行吧。
朱聿恒想着阿南臂环之中一转即逝的新月,看着面前纷飞的血雨,目光下意识穿透已经溃不成军的八阵图,射向阿南。
冷雨暴击,似乎让她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她从柳树之上跃下,头发散乱,脸颊上全是血污,身上红衣遍布泥尘,便如罗刹降世,邪气弥漫。
而从八阵图中杀出,携带着血雨腥风的竺星河,此时身上亦被斑斑血迹染成一身红色。
两人正向着码头边奔去,企图脱出八阵图,逃出生天。
而她为了救这个人,诱骗他服下剧毒,要置他于死地。
似有冰冷的寒气从额头贯入,朱聿恒只觉太阳穴剧痛难耐,就像两把刀子正硬生生扎进去。
但,那刻入他骨血的冷静与骄傲让他竭力忍耐,不允许他让自己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咬牙定定盯着阿南与竺星河逃往的外围弧形堤岸,那里有一艘小船正自风浪中而来,驾船者赫然正是司鹫。
朱聿恒沉声发令:“彻底封锁四周湖岸及水道,不得让他们逃脱!”
阿南早已脱力,竺星河亦失了锋芒,水下又有杀阵,只要隔绝接应,他们绝对跑不掉。
悠长的唿哨声再度响起,于西湖沿岸四散回荡。在诸葛嘉的呼喝声中,八阵图重新集结,袭向奔逃的二人。
朱聿恒冷静地盯着他们的身影,分析着竺星河最有可能的突破方向,以及对他们一击必杀的角度。
暴雨击打在他的额上、手上、心上,力道沉重生痛。
朱聿恒的目光,落在了堤岸内侧的桥沿,又转向外侧台阶。
随即,一息之后,竺星河便带着阿南落在了桥沿内,奔向外侧台阶。
脑中虚构的影迹与面前的身影彻底重合的一刹那,朱聿恒终于开了口,嗓音既冷硬且稳定:“东南偏南,三尺……”
他的话尚未出口,便被剧烈的风疾卷而走。
凶猛的雨点砸在他的唇上,旋风呼啦啦猛然席卷过湖面,掀起巨大的浪头。
头顶劈啪作响,是屋顶的瓦片连同栏杆,全部被风裹挟而去。巨大的气旋猛然下压又疯狂飞升,所有站着的人都被重重地掼在了地上。
只有坐在石椅上的朱聿恒逃过一劫,但他紧抓椅背的手也难免被牵丝剐出两道口子。
但手脚的疼痛他已无感觉。就在这风雨暴击之中,他的胸口陡然一震,照海穴上一阵钻心剧痛顺着内踝直冲而上,沿大腿的内侧劈向胸腹部,最后直达喉结。
那剧烈的痛楚纵贯过全身,似要将他整个人活生生劈为两半。
是山河社稷图。没有按照他们预想的那般于八月□□潮日来临,而是在这一日、这一刻,在大风雨登陆杭城之时,突然发作,让他的阴跷脉崩裂了。
一贯挺直的脊背此时再也支撑不住,他在骤雨之中无力委顿了下去。
韦杭之早已爬起,一把扶住他,周围的人都慌乱地围上来。
只有诸葛嘉勉强稳住身子,咬牙道:“不惜一切,抓住女刺客,搜出解药!”
众人悚然而惊,以为皇太孙殿下是毒发了,个个目眦欲裂,拥向堤岸。
阿南与竺星河已在风暴中艰难起身,奔到岸边。湖中船队早已在大风雨中乱成一片,司鹫的小舟更是在水中失控转圈,几近翻覆。
在尖利的唿哨声中,周围所有的船都围了上来。密集的弓箭、火铳与火炮对准了他们。
在这必死的境地之中,阿南与竺星河被团团围住,接应的船又无法靠岸,已经确定插翅难逃。
竺星河与阿南脊背相抵,互为倚仗。她听到他的声音,就像之前无数次在海上纵横时一样,从耳后传来:“阿南,跟我再博一次?”
“好。”她亦如过往那般,坚定而确切地回答。
暴雨让玄霜的药效稍微消退,面对着面前如林的武器,她贴着公子的脊背,在准备跃入湖中的一瞬间,她忽然笑了笑:“你觉得我挑这个大风雨的日子过来,只是为了让风暴.干掉吉祥天吗?”
竺星河尚未回答,湖面上巨大的声响已经传来,是对准他们的那些火器,一起发射了。
虽然暴风雨让很多火药湿透,但毕竟还有些火力残余。小船周围所有的火铳手们,毫不留情地向着他们射出了所有的火力。
朱聿恒眼前的整个世界暗了下来,眼前模糊昏暗,只有满湖喷射的火焰残留在朱聿恒的眼中,如一簇簇亮得诡异的花朵。
在这些突兀盛开的花朵之中,面前所有的一切全部倾覆于风暴之中,随即,是滚滚巨浪滔天而来,席卷了整片湖面。
巨大的浊浪排空而来,从杭州城冲出,如同暴烈的猛兽,向他们汹涌狂扑而来。
是大风雨挟巨大海潮倒灌入钱塘江,冲垮了杭州城墙又直灌入西湖。激浪与大风雨一起,掀翻了西湖上所有一切。
摧枯拉朽的巨浪之中,韦杭之竭力抵住背后的石桌,将殿下护在自己的怀中。
天地动乱,风雨狂暴。剧痛在朱聿恒每一寸皮肤里、血脉里、骨缝里蔓延,像是有人顺着阴跷脉狠狠往他的体内一枚一枚插入刀尖,偏偏他却连挣扎都不能。
痛苦让他眼前漆黑一片,可身体的剧痛亦比不上心口涌起的刻骨怨愤。
“接下来一年的时间,你属于我。”
“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带不走公子,大家一起死!”
她曾说过的话,唱过的曲儿,在耳边如同水波般回荡,又被暴雨声撕扯成碎片。
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暗淡,最终,他的意识再也承受不住那刻骨之痛,任由黑暗席卷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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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一天之内得罪两个男人的技巧,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