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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三老爷在书房内坐定,定定地看着阿雾。阿雾有些心虚地摇着团扇。

“得了,放过你那扇子吧,你那眼睛滴溜溜的,能骗过谁,”

阿雾懊恼地“奥”了一声,有些泄气地坐了下来,为自己不能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而懊恼。

“说吧。”荣三老爷这会儿心神都回归了正位,他这个女儿打小就敏慧,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胆子也太大了些,连自己的小妾偷人的事情,她也敢闹了出去。

阿雾撒娇地笑了笑,“女儿也是不得已。不知父亲如何看朝中形势?”

荣三老爷回瞪了阿雾一眼,说小妾的事,怎么又扯上朝政了,也不知这丫头片子脑子里都想的什么。

“哦,你个闺中女儿,关心政事作何?”荣三老爷不答反问。

阿雾撇撇嘴,就知道他这样的政客不见兔子不撒鹰,绝不会轻易评论朝事的,哪怕是在自己女儿跟前。阿雾也知道荣三老爷定是看不上她的“妇人之见”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女人如何能不关心。”阿雾缓缓道。

荣三老爷眼睛一睁,没想到阿雾居然由此境界。

“哦,怎么说?”

到了这个地步,阿雾也就不耐烦跟荣三老爷绕圈子卖弄了,“如今圣上龙体渐弱,几个皇子又大了,各怀心思,皇后娘娘同贵妃娘娘已经势同水火。四姐姐的亲事攀上了皇后娘娘那边,我们一回来,大伯母对我出人意料的礼遇,嘴里常说什么让我今后提携五姐姐,爹爹,你说我怎能不担心?”

荣三老爷一惊,没想到阿雾敏感若此,而他那大嫂好打算,居然要将他们这一房吃干算尽才罢休,荣三老爷搁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你不看好皇后娘娘?”荣三老爷已经听出阿雾的意思,她这样做是为了彻底将三房从安国公府割裂出去。

“不敢。若真能有从龙之功,当然是绝好的事,可纵观上下前年,这都是一场大赌博,输的人倾家荡产,可赢的人就未必安享天年。我以为预期去赌不可预知的未来,还不如坚守忠君之道,今后无论谁君谁臣,只要秉着一颗忠君之心,定然无虑。”

“好。”荣三老爷几乎要为阿雾的话击节拍手了。这样的念头是他几经苦思,又和师从董大儒的荣玠商量过几回,这才得出的想法,没先到阿雾一个区区内宅女子能看得如此透彻。

从古至今,人之兴亡,都在一个“贪”字。如果不是贪图从龙之功,又怎么会去豪赌。儒家讲求中庸为立身之本,这个中也是忠。只要做到了这个字,任他地动山摇,我自岿然不倒。

但是安国公显然没有这个眼界,国公府败落,他急需一个重新振作国公府的契机,所以他要去豪赌。

“女儿怕爹爹为难,自古孝字当头,所以女儿就斗胆做主,不叫爹爹知道,就让女儿来承担这不孝之罪吧。”阿雾慨然道。

荣三老爷像是不认识阿雾一般,惊叹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果断英睿,容貌倾城,这样的孩子将来要嫁个什么人才不致埋没啊。

“你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荣三老爷很会抓重点,如今不愧是官场老油条了。

阿雾低垂螓首,不好意思地道:“从爹爹出使外洋开始,当初只是备下,也并不确定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荣三老爷长长地出了口气,“阿雾,你切不可……”切不可什么,荣三老爷不好说。智者近妖,又是这等容貌,真不知是福是祸。

可阿雾立时就明白了,“女儿知道的。”其实阿雾比荣三老爷更为谨慎,更是战战兢兢地在过日子,总觉得这日子是她偷来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她如今还看不出而已。

荣三老爷见阿雾如此灵慧,一点就通,既欣慰又眼涩。像阿雾这个年纪的姑娘,正该是在父母膝下承欢,无忧无虑的时候,可她却因着父母的缘故早慧至此,年纪轻轻心里却没有一日是轻松的,处处未雨绸缪,反倒为父母策划无忧,荣三老爷如何能不眼涩,连鼻子都有酸涩了。

荣三老爷默了片刻才道:“仅为这次的事,你祖父是不会同意分家的,就是你祖母恐怕也不会同意,你以为下一步为父该如何?”如今三房可是她的钱袋子。

阿雾说了一句,荣三老爷眼睛一亮,旋即陷入沉思,良久后才道:“你回去吧,让我想想。”

当然不是想想该不该做,而是该怎么做了。

阿雾轻轻一福,转过身正要走出门去,却听得荣三老爷喊了她一声,“阿雾。”

阿雾转过头,“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女儿纤细的腰肢和瘦弱的肩膀,荣三老爷动情地道:“阿雾,今后这些事你都不要再想了,一切都有爹爹,爹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念想,唯盼着能护着你和玠哥儿他们安安康康就好。”

阿雾的眼睛一酸,不管荣三老爷今后做不做到这一点,可在眼前,他的情感是真挚的,承诺也是有效的。

“爹爹。”阿雾嗫嚅道,不知该如何回应。

荣三老爷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吧。

阿雾走出门,仰头长呼了口气。从心底来说,她对荣三老爷是愧对的,总觉得这件事情没事先同他商量,算计到了自家人头上,有些过分了。可分家是势在必行的,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那么多的人要护着,逼得她不得不算计满腹。

荣三老爷和崔氏对她的情分,让阿雾不能不感动,可福惠长公主也是她的母亲,尽管她对自己毫无感情,可阿雾却忘不了上辈子的事情,在她心里福惠长公主是她不可取代的母亲。但对荣三老爷和崔氏,阿雾也是同样的敬爱和感激。

阿雾以前拿不准荣三老爷的心意,好在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了。

阿雾走后,荣三老爷叹了口气,自家的闺女倒底还是良善的,像王氏这种人,死千百次荣三老爷都不会怜惜。阿雾不是那被戴绿帽子的男人,所以她不能理解男人的这种心理,哪怕是自己不要的,厌恶的,也断断容不得她去红杏出墙。

不过荣三老爷却不得不考虑阿雾的意见,因为阿雾并不仅仅是因为同情王姨娘才想留她一命。若阿雾真同情她,就不会将她里里外外利用得干干净净。

这桩热闹明面上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霸占庶出三弟的小妾,还偷偷生了儿子,可只要有人去放放风,很快舆论就能转为是那小妾瞧不起三房,转而高攀世子爷,那是王氏的淫、荡,世子爷荣吉盛了不起就是担上个管不住雀鸟的罪名,那是小瑕疵,男人总是格外能理解男人的不能自禁。

所以王姨娘必须被保住。且不说要不要她反口告荣吉盛乃至荣吉兴,光是这样一顶大帽子下荣三老爷都没整死王姨娘,那就可见王姨娘必有不死的理由,这个理由么,只要有心人引导引导,完全可以变成她是被逼迫的,誓死反抗的,但是奈何不得强权,当时荣三老爷又在外洋,生死未卜,家里只有孤妻弱女。

但是王氏活着,就是颗钉子,安国公肯定是容不下她的。荣三老爷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寻思着该怎么去求情。

当下,荣三老爷起身,换了身袍子,带了小幺儿去了大房。荣大老爷,也就是世子爷,听得荣三老爷来了,心里一紧,他对老三对有些愧疚的。可又正因为这份愧疚,长久地刺激了他在同王氏寻欢作乐时那种吃禁果似的快乐。

“老三这当口来做什么?”荣大老爷心虚,怕荣三老爷气不过,还要打上门来。

“都是你做的好事,打死你也活该。”大太太气得胸口这会儿还在疼,荣五的婚事至今没有敲定,眼瞧着可能有点儿眉目了,却出了这档子事,真是丢死人了。

其实阿雾在这当j□j出这件事,又何尝没有要搅黄荣五亲事的意图在内。虽则荣五就是嫁给哀帝也没有好果子吃,可毕竟她有一段时间,尽管短暂,会母仪天下,阿雾就得给她下跪,到时候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尾巴还不知道要翘得多高,又要多生出多少的幺蛾子来,阿雾不得不防。

“你就别说了,我心头也难受。”荣大老爷今天被自己老婆、老爹、老母轮番说教了个够,心里也冒起了火,这会儿老三又要打上门来,他胸腔也一股子邪火。“我去书房见他,看他要怎样,哼,我就不信他不顾我是他大哥了,不过是个小妾,就这样不依不饶的。”

荣大老爷在书房坐好,背挺得直直的,心里做好了打算,要来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甚至要先发制人,说王氏的不是,再动之以情,表示不要为了个女人坏了兄弟情谊。

可出乎荣大老爷意料的是,荣老三的态度非常平静,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