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隋琛忽而觉得自己对她太冷了点。
她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那些蓄意接近他的女人,说到底不过是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小姑娘罢了。
他轻哂了声,漫不经心拂开视线,如长辈同小辈说话那般,嗓音徐徐沉沉:“想吃什么让陈姨准备,中式西式,随你喜欢。”
棠音提着的心随着他这句话安定了下来,眉眼弯出一抹松弛的笑,“谢谢先生。”
简隋琛没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女孩身上,长指捻起反扣在桌面的手机,解锁进去查看消息。
他向来如此,用餐的时候不会分精力给工作,餐后才会处理工作,公是公私是私,泾渭分明。
陈姨凑上前,小声询问她想吃什么,棠音想也没想,说:“都行。”
她不挑食,只要是正常的食物,就都能吃,不过非要选择的话,更偏向中式餐点。
陈姨像是猜到她心思似的,提议道:“太太,燕窝粥可以吗?先生也用的这个。”
听到陈姨叫她太太,棠音下意识朝男人看过去。
男人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低眸看着手机屏幕,长指飞速敲击,回复工作消息,表情是她未曾见过的严谨。
棠音松了口气,招招手示意陈姨再靠近点,几乎附在她耳边耳语,“陈姨,不要叫我太太,叫音音就好。”
“这……”陈姨语塞。
她是在老宅那边做久了的,最讲究规矩,从没有过叫女主人名字的经历。
棠音仰头看着陈姨,眼眸清澈明亮,郑重其事地说:“没关系陈姨,就喊我音音。”
她不在乎称谓,在乎的是简隋琛听到阿姨喊她太太会不会不高兴。
陈姨拗不过,只得答应。
面对这样漂亮懂礼又没有架子的女孩,再硬的心都会软化下来。
“音音要吃燕窝粥吗?”陈姨轻声问她,语调温温柔柔,
棠音没吃过燕窝粥,想象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本着尝试的心态,点头应声:“可以,就这个吧。”
没一会儿,陈姨端了粥过来,托盘上还附带了杯牛奶。
摆放餐品时,陈姨笑盈盈道:“牛奶是先生特地吩咐准备的,连夜从国外空运过来,新鲜着呢。”
棠音脑子嗡地一声,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我准备的?”
他昨晚极力和她撇清关系,怎么会费精力叫人给她准备牛奶?况且还是从国外空运来的。
陈姨是不是弄错了?
陈姨轻手轻脚放好装着牛奶玻璃杯,这一杯价值不菲,若是弄洒了,不好交代。
“先生从来都不喝牛奶的,当然是给您准备的。”陈姨语气笃定,脸上笑意愈发柔和。
先生的助理来家里取东西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是先生前段时间在欧洲买了个牧场,每日会有专人收集最新鲜的牛奶,处理过后当天空运至国内,送到家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陈姨当时听了也是惊诧不已。
在老宅数年,她还没见过先生对哪个女孩子这般用心过。
棠音扬起眼睫,去看简隋琛。
男人似乎没觉察到她的视线,也没听到她们刚才的对话,视线依旧聚焦在电子屏幕上,大约是在处理什么复杂的事,他的唇角绷成一条直线,长睫落下的鸦青色阴影完全拢住了他的神色。
棠音张了张唇,想问问他是不是特地给她准备了牛奶,如果真的就是陈姨说的那样,她总该要和他好好道谢。
可简隋琛好像在忙,她出声会打扰他吧……
棠音敛了眼眸,停留在喉咙里的话又被她咽了下去。
陈姨回厨房收拾,偌大餐厅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棠音乖乖吃着早餐,目光时不时飘向对面的男人。
陈姨的手艺不错,燕窝粥口感细腻,软糯香浓,一口下去舌尖都泛着甜。
喝了一碗,棠音的肚子撑得发胀,她胃口向来很小,吃得又慢,所以她也比正常人要更瘦一点,看起来娇气得很。
她刚才忘记和陈姨说只盛半碗主食就好,又不愿意浪费食物,只得强撑着喝完。
可那杯费心费力的牛奶是怎么都喝不下去了。
怎么办?
棠音莹白的指尖一下一下勾着玻璃杯,看着晃动的牛奶欲饮又止。
“不喜欢喝牛奶?”
磁沉喑哑的嗓音划破静谧的空间,带着男人独有的颗粒感灼入女孩耳中。
棠音呼吸短暂地停了一瞬,抬眸凝向声音的来源。
男人神色淡漠,即便什么都不做,也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上位者的气质在他身上凸显得淋漓尽致。
棠音心底生出点怯意,喃喃一声:“不是……”
女孩的声音本就偏柔,气息弱了后温温糯糯的,比春日微风还要轻软。
简隋琛挑眉,似乎是在等她继续说。
棠音不好意思看他,总觉得自己浪费了他的心意。
女孩脑袋越垂越低,慌乱眨着眼睛,“喝不下了。”
辜负心意的感觉让她心生羞赧,脸颊都不可控制地发烫。
“简先生,谢谢您费心为我准备了牛奶,我现在喝不下了,留到中午喝可以吗?”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想浪费,牛奶放几个小时也不会坏,等肚子不撑了就可以喝。
简隋琛看了她几秒,随即放下手机,十指交叉置于桌面,衬衫袖口被他卷起,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敛起的气势瞬间散了出来。
他就像是在谈判桌上占据上风的一方,仅仅用气场就能压得对方不敢动弹。
“不行。”
棠音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突然断开,两颊因羞赧而透出的红晕刷地一下消失,苍冷的白顶替而现。
但下一瞬,她就听见男人说——
“反复加热的牛奶不要入口,想喝了告诉陈姨,她会准备新鲜的。”
棠音陷入懵怔,始终没有缓和过来。
她已经做好了被他批评指责的准备,可等来的却是他的叮嘱。
他是在关心她吗?
是吧……她也不确定。
良久,她指了指面前的玻璃杯,不确定地问:“那这杯……”
“倒了。”
男人的语气淡漠,却没有给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只是就事论事。
棠音瞪大了眼睛。
从欧洲连夜空运来的牛奶,她连碰都没有碰过,就要倒掉了。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女孩眉眼之间是难以掩饰的惋惜,小心翼翼询问:“真的要倒掉吗?”
简隋琛长指敲了敲手背,上挑的尾音颇为散漫,“不然呢?”
棠音被他这句反问堵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就是觉得太浪费了,可要她给出个处理方案,也想不出来。
简隋琛撩起眼皮,深邃眼底没掀起半点波澜,却锐利得仿佛能洞穿女孩心底的秘密,“棠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因为这杯牛奶而身体不适,会比倒掉它付出的代价更大。”
棠音缓缓吐出口气,努力消化简隋琛的这句话。
她的体质不算差,极少生病,可一旦生病就会来势汹汹,拖上小半个月才能好转。
为一杯牛奶让自己生病半个月,确实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女孩在心底将这笔账算清楚了,乖巧地点了点头,垂耳兔似的服帖,“嗯,我知道了。”
她把玻璃杯往餐桌中间推,用行动表明自己不会再碰。
从落地窗外洒进来的日光被桌面上的花瓶挡住,留下一片阴影,推过去的牛奶恰好停留在那片暗影中,奶白的液体好似裹上了霜,泛着莹莹森冷,衬得女孩的手尤其白皙。
说她像只兔子,倒也没错。
兔子绵软白皙这两个特点都被她完美地继承了下来。
简隋琛轻靠椅背,骨节分明的长指滑到袖口,慢条斯理扣上袖扣,朝兔子小姐递了个眼神,“今天有安排吗?”
棠音下意识屏息,思索了一会儿回道:“应该……没有。”
为了婚礼,她刻意向辅导员请了五天的假,算上今天,还能休息三天。
她想着这两天在新家和简先生好好相处,就没有提前规划。
她不是爱玩的性子,平常休息的时候大多都是窝在图书馆里阅览不外借的古籍,抑或是在家里煮茶、做点心。
单调重复的生活,她却一点也不觉得乏味,反而乐在其中。
“简先生,您是安排了事情吗?”
停顿一秒,她又道:“您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会好好配合的。”
女孩语气真诚,一双小鹿眼盈盈望着男人,潋滟如繁星。
简隋琛喉结滚了滚,冷淡的表情难得出现了裂痕。
女孩的话太有歧义,饶是他心静如水,也经不住泛起波澜。
要是出自其他人之口,他难免要怀疑是否别有用心,但女孩不会,她恐怕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话有问题。
简隋琛抬手揉了下眉心,昨晚醉酒的感觉似乎又卷土重来,神经隐隐刺痛。
他敛着眸,不想吓到女孩,语气刻意放轻:“不用配合我,做好你自己的事。”
“那您呢?”棠音反问。
“我去公司。”
不等女孩回应,简隋琛就站起身,拾起椅背的西装外套,搭在左手小臂上,迈步往外走。
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棠音心里涌上一丝失落的情绪。
她以为简先生那样问她是要和她一起做什么事,结果他丢下了她去了公司。
棠音脑袋低下去,枕着压在桌面的手臂,眼眸翻涌着白雾般的迷惘。
她搞不清楚简先生的态度了。
若说讨厌她,可他却会关心她,不准她喝反复加热的牛奶。
若说不讨厌她,可他却对她冷冷淡淡,甚至在刻意疏远。
这样下去,等她毕业了,他们也很难熟络起来,更别提一起睡觉了。
“唉……”小姑娘望着冷白的玻璃杯,长长地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