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衍的声音不算大,但这走廊里几乎没有隔音,轻而易举的传到了两个房间里。
盛淮吵闹的声音一顿,他立刻往门边扑,隔着一扇门埋怨傅衍刚才为什么不说话,而傅渊却突然没了声音。
他跟盛淮吵吵闹闹可以,但这是基于傅衍不在的基础上,傅衍一旦回来了,傅渊立刻如临大敌,一点动静都没了。
傅衍也没在外面停留很久,老师把他带到了一间禁闭室关起来后就离开了,门板一开一关,走廊里的余音还尚未消散,盛淮已经扒在门上开始呼唤傅衍了。
他像是一只蹲守在洗手间外面的小奶狗一样,咦唔唔咦的开始挠门,不肯给门的另一边的主人片刻安宁,吵闹又黏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对着傅衍翻一翻他的胖肚皮,引得傅衍过来揉揉。
傅衍人才刚进到禁闭室里,还没坐下就听见盛淮在那边闹腾。
他们要被关将近一天的时间,明天早上才会被人放出去,按盛淮的性子,这一晚上肯定很难熬。
果不其然,盛淮整个人都蔫儿了。
因为是出来训练的,所以他压根就没带手机,也没得玩,最后干脆躺到了地上,百无聊赖的喊傅衍。
一声声的喊,他喊一声,傅衍就应一声,傅衍也不嫌烦,跟带小孩儿似得,耐心十足的回应盛淮各种幼稚的话。
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斜,盛淮像是一只被晒干了的鱼,躺在岸边,疲劳无力的望着远方的自由。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疲累过,明明没被体罚,他却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一样,百无聊赖的睁眼望着天花板,掐着时间倒数熬日子。
这简直比他坐在书桌前写数学题还要无聊。
盛淮到最后双目放空,喃喃的开始念:“傅衍,我想吃雪糕。”
当然,他声音并不大,也不指望傅衍听见,他就是闲不住的抱怨。
结果他一句话才刚刚从嗓子眼儿冒出来,就听见了“咔嚓”一声轻响。
盛淮倒在地上,惊讶的扭过头,就看见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人影从外面走进来,又小心的将门关上。
盛淮倒太久了,浑身骨头都软了,爬不起来,就昂着头傻兮兮的看着傅衍走过来,等傅衍走到了他身边坐下,他才气若游丝的问了一句:“你怎么开的门啊?”
“魔法。”傅衍坐在墙边,后背靠在墙上,哪怕盛淮都滚成一只蛆了,他依旧脊背挺直,顺便又说了一句:“闭眼。”
盛淮一闭眼,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被砸在了肚子上,他伸手一捞,发现是两块巧克力。
“你哪儿来的!”盛淮觉得自己瞬间被治愈了,爬起来撕开包装就往嘴里塞,就听见傅衍又慢腾腾的说了俩字:“魔法。”
盛淮忙着吃,没空理他,只是吃完了就开始打鬼主意,嘴里塞着没咽下去的巧克力,悄咪咪的用下巴点着门,并且拿眼神疯狂暗示。
“出不去,外面有老师看管,中途跑出去被抓是要再被关一天的。”傅衍靠在墙上,瞥了一眼被关上的门。
他也不过是趁着没人的时候过来陪陪盛淮罢了,省的这傻小子被憋的喘不过气。
盛淮又颓了,他重新倒在了地上,这回找了个舒服的方式,他把自己的脑袋垫到了傅衍的大腿上。
傅衍的大腿并不细,可以称得上是粗壮有力,盛淮都能感觉到脑袋下的肌肉,硬邦邦的,他用后脑调整了两下,得出来个结论——傅衍不适合当枕头。
但也没地方勉强了,盛淮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小猫儿一样缩起了身体,他的舌尖还带着点甜味儿,让他多少舒服一点儿。
不知道是不是傅衍太让他安心,他竟然有些许困顿。
他倒下时是背对傅衍的,盛淮很瘦,有点青少年发育太快、肌肉跟不上的感觉,平时站着的时候不明显,一倒下来,薄薄的白色短袖就将他的脊背压的格外突出,傅衍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扶上去,用指腹摩擦盛淮的骨节。
盛淮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猫儿似得哼了一声。
禁闭室的瓷砖地板太凉了,傅衍的手又宽又热,摸在他后背上的时候很舒服,他动了动脖子,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傅衍轻轻拍着他的背,盛淮缩在他腿上的时候很乖巧,他一垂眸就能看见盛淮的侧脸。
缩成一团窝在他膝盖上,呼吸很浅,手臂有些发凉,地上很冷,傅衍是唯一的热源,所以盛淮不断的往他身上靠。
估计再等一会儿,盛淮就要全靠在他身上了。
说来也奇怪,这么点个小身板,挡在他面前的时候,居然显得格外英勇。
傅衍的手掌还摁在盛淮的身上,他的手掌可以丈量盛淮的每一寸骨骼,他只要一闭上眼,手下的骨骼就会自动添上血肉,勾勒出盛淮当时的模样。
盛淮背对着他,身体还没站稳,靠着他支撑,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盛淮的愤怒,他看不见盛淮的脸,但却明白在那一刻,盛淮是真切的在为他生气。
不追究原因,不管对方是谁,就因为对方说了不好听的话,就可以为他出气,像是小孩子耍脾气一样,但他能感觉到压在盛淮心底下的真挚。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让傅衍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用手掌摩擦过盛淮的肩脊,在盛淮被他揉的困顿的翻个身,哼哼唧唧的时候,低下头问他:“没什么要问的吗?”
如果盛淮要问,他大概会原原本本的说。
盛淮已经困到睁不开眼了,他模模糊糊的听见傅衍说了什么,顾不上睁眼去回答,只是抬手随意打了一下,像是要赶走讨厌的声音一样。
傅衍就不说话了,只是垂着眸看着他。
安静的禁闭室里,盛淮倒在他腿上,他垂着眸看着盛淮,橘色夕阳的光透过唯一的小窗户照进来,浅浅的映上了盛淮的脸。
盛淮已经睡过去了,白嫩嫩的脸蛋毫无防备的昂着,粉嫩的唇瓣微张,能看见一点亮晶晶的小舌头,夕阳光晒得他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哼哼唧唧的要翻身。
傅衍抬起了一只手,悬在了他的眼睛上,短暂的给他带来了一片昏暗。
禁闭室里重新恢复了一片安静,盛淮陷入了甜美的梦乡,而替他遮挡阳光的人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直到盛淮真的睡熟了,傅衍才慢慢的放下了盛淮,并且从盛淮的禁闭室里走出来了。
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万一有老师过来巡夜,就会发现他在这。
从禁闭室里离开的时候,傅衍最后回头看了盛淮一眼。
处于睡梦之中的盛淮并不能察觉到傅衍的视线,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好,天大的事儿压下来,他也能美美的睡到明天早上。
是个无忧无虑,在好人家里长大的孩子。
傅衍将门关上,走向自己的禁闭室的时候,不意外的看见了傅渊。
傅渊就站在他的禁闭室门口,透过禁闭室的小窗户和他对视。
小窗户只能露出来半张脸,傅衍和傅渊个头相当,只需要一瞥,俩人都会看见彼此那双眼。
傅家人同出一系的丹凤眼,看人的时候眼尾都是微微上挑,眼底里含着审视的光。
先开口的依旧是傅渊,他的性子火爆很多,根本沉不住气,他出不去,所以迫不及待的想用各种恶毒的话来攻击傅衍。
“里面那小子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是你在这穷乡僻壤里交的新朋友吗?傻乎乎的,被你忽悠的找不着北吧!”
“他要是知道你是个私生子,是个小三生出来的下贱货,还会愿意跟你玩儿吗?”
这一回开口,傅渊的声音放的很轻,他不再像是和盛淮吵架时那样暴躁了,反而只抓着最痛的那一点踩,踩的傅衍鲜血淋漓才算痛快。
可是傅衍压根没什么变化。
他似乎从来不会被这些话痛击到,哪怕傅渊脸上的恶意已经要凝成实质了,他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隔着一扇门,轻飘飘的回了一句:“他知道。”
这三个字成功将傅渊气红了眼。
傅衍却没再看了,他转身就往自己的禁闭室里走。
对付傅渊其实都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只要几个字就足够了。
傅渊这辈子最恨的人大概就是傅衍,最了解傅渊的,大概也就是傅衍了。
成功的收获了傅渊的暴怒之后,傅衍关上了自己的禁闭室的门,靠着门边坐下。
这一次,他没有像是之前一样脊背挺直的靠墙坐,而是顺着门滑下来,直接滑到了地上,安静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他刚才为了气傅渊而撒了谎,其实,盛淮并不知道。
别说盛淮了,就连盛叔叔都不知道。
他的母亲确实是个第三者,还是个很成功的第三者,身为一个没有娘家做靠山,没有个人资产的普通大学生,她靠着一个男人的爱,和傅夫人分庭抗礼很多年。
甚至,傅衍小时候都是在傅家长大的,他的母亲和傅渊的母亲一起住在同一栋大院的前后两栋别墅里,每天像是上演后宫宅斗剧一样吵吵闹闹,而他血缘上的父亲像是一个君王,每天在两个女人之间游走。
直到傅夫人的娘家前段时间公司成功上市,收割了一大片市场,拿下了国外的一笔大单,成功站稳了之后,傅家的情况才有所转变。
傅夫人的底气硬起来了,她要求自己的丈夫甩开那个小三,要求傅衍滚出傅家,否则将会提出离婚。
凭借她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人脉和资本,如果她要离婚,那傅家一定会经历一场大难。
这种事情其实也没有多难选,第二天,傅衍的母亲就被送到了郊外的一个小别墅里,傅衍也跟着一起。
第三天,傅衍的母亲就病了,恳求傅衍的父亲过来看一看她,但是那个男人一直没来。
后来,傅衍在朋友圈里看到了傅渊晒的全家福。
他们一家人去了国外旅游。
再后来,傅衍的母亲越病越重,她开始不断地联系自己能联系上的所有人,可是一个人都没有来过。
直到手术当天,母亲在死去之前,给一个高中同学打了电话。
那个人就是盛叔叔。
当时母亲已经快不行了,她大概是已经知道傅家人指望不上了,所以她隐瞒了自己的过去,只说傅衍是自己和前夫的儿子,而她的前夫早都死了,现在没有人可以托付,希望盛叔叔能好好照顾她的孩子,不需要给傅衍多少钱,只要能让傅衍大学毕业就行。
说来也奇怪,这世上的人和人差距大的离谱,有些人历尽千帆心还是软的,有些人一出生,骨头里都浸着黑。
傅衍靠在寂静的禁闭室里,脑袋里回想的却全都是早些年的一幕幕。
他的母亲是个功利心强的女人,把爱情当成人生的筹码,把儿子当成上位的工具,他小小年纪,就学会如何在夹缝里生存,他的父亲是个冷血的商人,把“商人逐利”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点。
他有权有势的时候,女人是可以随意挑选的猎物,他低人一头的时候,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好父亲,决不再流连花丛,整个一二十四孝纯好丈夫。
傅衍闭着眼,听着走廊里傅渊的咆哮,觉得这些过去太过肮脏,并不想让盛淮知道。
可是偏偏傅渊又追过来了。
没人比傅衍更了解傅渊,傅渊是真正的傅家的孩子,却因为从小被拿来和傅衍比较,又处处比不过傅衍而被自己的母亲责骂,他打心底里恨傅衍。
傅渊很想扒下傅衍身上那层光风霁月的皮,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从最肮脏的地方来的,让所有人讨厌傅衍,哪怕傅衍已经被傅家人赶走了,他还要千里迢迢的跑过来痛打落水狗。
所以盛淮那样不管不顾的偏心傅衍,才会将傅渊激怒成那样。
凭什么像是傅衍这样的人,还会有人喜欢呢?
傅衍躺在地上,像是也睡着了一样。
只是在某些时候,他会用手指轻轻摁一摁他的腿。
像是有人枕在上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