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梨初不知道沈母在她走后的事情,她走进后厨开始帮忙沈母解决起最后几个客人下的单。
好在早饭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她只需要按着单子拿齐就可以了,很快就把剩下的单给处理好了。
就在她以为可以休息了的时候,没想到已经吃上了的一些客人突然开口想要再加一个烤红薯。
原来这些客人都是后期被骨汤香气吸引来的。烤红薯的香味虽然霸道浓郁,但烤完后终究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骨头汤虽然远不及它热烈厚重,却胜在醇香浓厚,且源源不绝。
等这些客人出现时早就全面取代了之前的烤红薯香味,而之前的客人自然也不会和他们说这些东西,他们就这么顺理成章错过了这个大宝贝。
好在他们大多选择在店里吃饭,还能有补救的机会。
这不,等沈梨初一空下来,他们就迫不及待地续起了单。
之前排在第二位,买了几个包子加一碗汤的小老头是第一个下手的。
小老头名叫司文山,今天出来不过是日常散步,顺便去个相熟的店吃个早饭。
没想到还没想好要吃什么,就被大街上丝线般的香气给钓了过来,一直等到了开门。
但这店他之前却没来过一次,完全不知道有什么招牌菜,除了那碗必点的汤外,他只好要了几个包子。
──包子,味道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等他的单端上来后他却发现,这包子的味道差了点。因为它的同伴,是那碗勾了他们一大群人过来的骨头汤。
不像只有敲碎红泥那一刹那的惊艳时刻的叫花鸡,这碗汤的味道也足以和它散发出来的香味相匹配。
汤味醇厚,鲜甜可口……在喝到汤前,司文山想象过这碗汤的味道以及会被自己用来描述它的形容词。以及按他以往的习惯,拿到汤后要做的一定是慢慢品鉴,用敏锐的味觉探明汤里最微小的味道。
之后再顺着这份滋味写上一篇评论发到他在大眼的账号上。这也是他退休后最爱做的事情。
得益于他身为老饕卓越的找美食能力,又因为有强力背景支撑,让他能一直保持客观公正,从不为任何公关、金钱低头的态度,他也累计起一大批忠实粉丝。他一直为此非常得意,所以也乐于为这个爱好付出时间心力。
但是今天,等尝过那碗清澈中泛着白意表面还飘着一层薄薄油花的汤后,所有花里胡哨的形容词都被凝成了最简单直接的两个字──“好吃!”
等司文山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汤,顿时后悔的恨不得给刚才牛嚼牡丹的自己梆梆两拳。
──他还没喝够啊,可恶!!现在跟牛现学反刍还来得及吗!
可惜就算司文山再后悔,也不能回到喝汤前或者得到第二碗汤了。他只好怏怏地开始吃起了包子。
只吃了一口,他的表情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不是沈母做的包子是黑暗料理,客观来说,这个包子皮薄馅大,内陷的味道调的也很不错,水平完全能达到及格线以上。但可惜,和它比较的对象太强了。
就像是在欣赏了一遍国家级舞蹈演员的精彩演出后,再去看小学生乃至大学生的文艺演出,都会显得索然无味。
文艺一点的说法就是,除却巫山非云也(1)。
可再除却巫山非云也,这一大早上的,只喝一碗汤完全不顶饱啊,没办法,他只好一点点地啃起了包子。细嚼慢咽的样子简直可以给古代小姐们做餐桌礼仪的教学视频。
司文山也不乐意就自己承受这份痛苦,趁着啃包子的间隙不着痕迹地抬起头来观察四周的人的神情。
只要他们也和他一样不开心,那他就开心了。
一圈巡视下来,绝大部分人都挂上了他的同款痛苦面具。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怀念中带着几分后悔,后悔中包含着八分的痛苦。
这个结果让他相当欣慰,刚才脸上失去的笑容都回来了。(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笑容转移定律?)
只是,那几个人为什么脸色没什么变化,还一个个都吃的相当欢快?
司文山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了这几个人的共通之处──他们啃的,都是红薯。
他正想看看这红薯到底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可惜这一个个的都像是饿死鬼投胎,没等他看清楚就把最后一点也囫囵下了肚,连块皮都没留下来!
好在现在老板也空了下来,司文山干脆让人给他上个完整的:“老板,我这里要个烤红薯!”
却没想到,他这一声直接激起了连锁反应,店里的各个地方此起彼伏地响起了要求加餐的声音,加的东西还都出奇的一致,都是烤红薯。
说实话沈梨初也奇怪得很,今天店里的客人难道都长了狗鼻子?都能从混杂的味道中精准搜寻到烤红薯的味道。
但她也没时间去深究这个了:这一波需求涌来,直接让沈梨初准备的存货见了底,最后甚至把原先预留给自己和妈妈的两个都给挪用了才算满足了所有人的需求。
给最后一个人送完餐,她就飞快地在用来写菜单的板子上,烤红薯那栏的后面挂上了【售罄】的标识。
再来买,她可真是一个都供不出来了!
******
差不多到了十点,沈梨初就提前在店门上挂好了休息牌,免得之后还有新客人进来。
等最后一个客人吃完饭后,沈梨初和妈妈一起收拾好店里的卫生,拿起准备好的饭菜后,就往医院方向赶了过去。
她们今天计划去照看一下躺在医院的爸爸/丈夫,顺便给他送一回爱心午饭向他表达一番来自妻女热烈诚挚的爱意。
“热烈、诚挚??”沈东元相当无语地念叨了一遍这两个词,他看了看放在面前小桌板上的食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媳妇做饭什么水准没人比他更了解了。结婚快三十年了,他是能不让她做饭就不让她做饭,中间固然有心疼她的原因在,但他也是心疼他自己啊!
作为厨师,他的味蕾比起一般人还要挑剔敏感,但他媳妇除了做包子、饺子这些调好馅味道就差不到哪去外的食物,他吃一次和历劫也没什么区别了。
至于他闺女,那更是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
这食盒凝聚了这两大“厨神”的精华,也不知绝成什么样……
但就在他作心理建设的时候,睡在边上那张病床上的那位还频频透来羡慕的眼光。要不是老婆闺女就站在旁边,他是真想把这福气让给他!
但好在他之前已经有过许多次经验,极速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后,面带微笑地打开了食盒。
食盒一共三层,上层是清炒大白菜、凉拌莴笋丝蛋羹和青椒炒肉丝的四绿拼盘,第二层是满满的一碗米饭。
很好,这一切熟悉的,让他都提不起丝毫对这些菜色味道的兴趣。
──沈母因为不擅长做饭,给他做饭时基本都是这些简单快手的素菜。青椒炒肉丝是少有含肉毒了。
至于第三层,沈父回忆了一下刚才拿到食盒时的手感。
应该是碗汤?
上面那些都是他媳妇的手艺,那这碗汤应该就是他闺女的杰作了。
在作势要拿起第二层的时候,沈父抿了抿唇,突然有一点小紧张,他也没指望这碗汤能做的惊为天人。只是别遗传了她妈妈的手艺就好,就是没全部遗传他的,取个他和沈母之间的平均值也好啊……
在沈父略带紧张的小眼神中,第二层食盒被慢慢打开。
还没见到正主,被食盒困锁许久的香气就迫不及待地从各个缝隙里挤出来,钻进沈父的鼻子。他拿开食盒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以刚才十倍不止的速度迅速把上面那层饭移开。
看到汤后,他身为厨师的职业病就让他迅速开始对这道菜品进行评估。
香气完美,色泽诱人,要是喝着也好喝那这汤就堪称完美了!
沈父等不及去拿勺子舀着喝,直接把装着汤的那层食盒端起来喝了一口。
骨头汤被炖成了奶白色,不仅咸淡得宜,连每滴汤水都被染上了肉鲜。汤水刚一入口,沈父就被鲜的眉头一挑。再没多说多想,闷头就咕咚咕咚喝完了整碗汤还有些意犹未尽,开始嗦起里面的骨头来。
沈父口味一直偏重,以往吃这种清炖骨头汤的时候,要是没用另调的酱料把整块骨头都给浸没,狠狠加重一下味道就是对这碗骨头味道的极大认可了。
但这一次他吃沈梨初带来的这碗骨头汤时,却没说任何“嘴里淡出个鸟来”之类的话,而是头也不抬,稀里呼噜就把一整晚给干进了肚里。
把那根骨头吮吸的一点味儿都没了之后,沈父才不甘不愿地放下了骨头,舒舒服服地往床靠背上一躺,含着满怀的满足长长地叹了口气。
什么?他刚才说愿意把东西给隔壁床的吃?
谁给造的谣?!他怎么可能舍得把宝贝闺女给他做的饭让出去!才不是因为它好吃才舍不得的!
停下来后,沈父被美食糊住的大脑也终于开始运转,看着站在一边的宝贝闺女面色复杂:这哪里是继承了他的做饭天赋,简直是把他和沈母两家人祖宗十八代的做饭天赋都取了精华给继承了才能有这水准啊!
别的不说,他做了这么多年厨师也炖不出来这种水准的汤。而且他闺女是这两天才开始接触做饭……
这就是天才吗?
沈父一时面色复……不,还没等他面色复杂起来,早就在一边等急了的沈梨初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心绪:“老爸老爸,我的汤味道怎么样?”
“好喝!不愧是我闺女做的!简直就是厨神转世天才下凡!”根本没有任何的思考,一连串的夸奖就从沈父嘴里秃噜出来。养了二十来年,沈东元早就把自家闺女的脾气脉络摸的一清二楚,她就是个顺毛捋,专爱听好话。
从小到大只要她问出这类问题,不用思考,一连串的夸奖说出去绝不会错。同时,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其中包括各种随机检测、周考、月考年终考核。成功把沈父的夸夸词库扩充的无比巨大。
果不其然,被他这么拍了一通,沈梨初立刻就微抬起下巴,眉开眼笑。
沈母看见这两父女这亲亲密密的样子,不由重重地从鼻腔出了一声:“哼!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何必眼巴巴地跑来做个电灯泡啊!”
沈母的醋意隔着十八条街也能闻到了,沈梨初立刻就甜甜地腻了过去:“老妈你怎么会是电灯泡!你可是我最最最最最亲爱的妈咪呀!”
看见这话,刚才还感觉可口的骨头汤顿时就不香了,看着全心全意哄着老妈的闺女,沈父也酸了,忍不住说道:“好啊!事到临头臭丫头你果然说了实话!妈妈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最好的,哪里想得起来边上还有个可怜的老父亲啊。”说着他的尾音还拖了拖,回荡在病房内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被这两面夹击沈梨初也丝毫不慌,相当熟练(毕竟从小练习到大能不熟练吗→_→ )地用话术安慰起泡在醋缸的老爹来。
作者有话要说:(1)忘记了出自哪里,但最初是出自唐朝诗人元稹的《离思五首·其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ps:比起知名度高一些的前半首,我其实更喜欢后面那一半。所以私心把后面的那句也加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