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仪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也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从生长环境来说,她很合理地成为一个冷漠的人。从她的冷漠来说,别人反馈给她的感观很合理,因此让她更加激进和尖锐,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不在乎别人的情感,就像别人也从不在意她本真的感受一样。
他们只需要她的回应。
我喜欢你,所以你能不能和我谈恋爱?我很脆弱,所以你能不能安慰我?
她很敏锐地接收到这些信号。
孟安仪一直认为,情感是一种很单向也很自我的东西,不应该你具有情感,别人就予你回馈。
但在她融入环境的修习中,发现只需要装模作样的回应,就能避免麻烦、展开关系、获得好感。
别人并不在意你想什么,只需要你做出表示。
她如此地轻视着这些好感,又如此轻易地获得。
因为她漂亮,因为她好接触,因为她修习出了各种各样能展示给别人看的优点。
因为她并不需要别人的回馈,所以对别人要求自己回馈感到很冒犯。
不过,她的轻视并不经常能让别人察觉。
别人说什么她大概都会应承,别人承诺什么她也都会表示相信。但她并不以为然,也不抱有期待。
所以即便别人的承诺落空、说了假话、对不起她,她也会很好脾气地表示理解和安慰。
本质上,是她并没有当真,也没有在乎。
她的好脾气,本源是不在乎。
孟安仪的底线一直是很低的,因为她大多数事情都不在乎,很少有人能踩到让她暴露出尖锐的点。
如果说,这几个月以来因为那个同桌的恶劣和她妈的试探,让她尖锐的骨架已经逐渐外露出来的话。
郁楼已经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把她包裹回去了。
她甚至不想去追查那些他到底为什么喜欢她的痕迹。她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承认,多到她感觉到安全。
孟安仪躺在沙发上,看着灯光,两鬓湿透,阳台外是黑暗的沙沙声。
最后一天的中文晚会长达三个小时,京剧社的节目靠近压轴,她很早就去化妆,在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眼角被紧紧地拉起来,脸又显得尖了不少。
换上服装后,孟安仪觉得已经没有人还能认出自己。
的确也没有人知道她最近一直在京剧社排练,她也没有什么好通知的。
在后台候场的时候,正在和人唠嗑的宋远眉看过来一眼,好像隐约觉得眼熟,但又没敢认,于是别过了头去。
孟安仪无聊地甩了甩手里的剑。
唱贵妃的花旦还是个初三的女生,学了很多年京剧,是京剧社的扛把子。
她好奇地看着女护卫,问:“学姐你也是从小练的吗?”
“半路出家。”孟安仪说,“天才剑客。”
贵妃笑得头上的绒花都在抖。
她们的节目有个抛剑的环节,是给原本的女护卫设置的。先是把剑抛到天上,转了个位置之后再接住,很花哨,很精彩。
但由于现在的草台班子实在是没有这个基础,指导老师的要求宽容到了“抛了就行”,也不用接。
主持人报幕下台,贵妃吸了口气,说:“学姐,走了。”
孟安仪等了会儿音乐,等到贵妃的唱词到了,才从后台走出去。
她这才发现从台上看台下真的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黑,只有一点手机的荧光,对面打下来的灯光特别亮,只剩下几个光柱。
她取下软剑,从眼前横过。
孟安仪的动作不复杂,主要是花哨,让人眼花缭乱就行,短期培训的效果就是主打唬人。
她耍完剑,随意地抛了一下。正好背过身去的时候,她感觉应该能接住,这次抛得好,于是没有按照最低标准的“抛了就行”去做。
她估量了一下位置,稍稍跳起来,一把拿过剑柄,转身站在贵妃身后,喘了两口气。
贵妃都瞪大了眼,眼中写满了“天才剑客”。
台下的起哄欢呼和鼓掌声很大,还有人不知死活地撕破嗓子大喊:“牛逼!”
孟安仪定了型,把剑抄在背后,转身下台。
一下台宋远眉就冲过来,盯着她看了半天,说:“孟姐!”
她大为震撼:“你悄悄摸摸地就瞒着我们去练杂技了!”
孟安仪乐了:“画成这样你还认出来了。”
“我是看见大屏幕上你的手了,你手上有根皮筋。”宋远眉撸起她的袖子,给她看那根红色皮筋,“我眼熟。”
孟安仪“咦”了声,“真仔细。”
她看了看周围,和宋远眉一起往前走去,说:“我被拉去充壮丁的,得去卸妆了,这糊着真难受。”
“不过挺好看的。”宋远眉评价,“英姿飒爽。”
孟安仪去京剧社,化妆老师挖了起码半罐专业用卸妆膏给她卸脸。
她擦完脸,换上自己的衣服出来,回五班的座位,穿过人群时听见不少人在讨论那个接剑,还挺自得其乐,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找了个靠边的凳子坐下,孟安仪打开手机看了看消息。
宋远眉转发给她一条说说,是校园墙有人投稿问抛剑的同学是谁。
评论里有人说有点人脉,贵妃告诉他是高二的一个漂亮学姐,不知道名字。
孟安仪回她说:猜不出来。:-)
宋远眉:短时间内罢了,时间久了肯定能发现的。
孟安仪回:时间久了就被忘了。
校庆的最后一场晚会结束,灯光里,孟安仪背上包回教室。
她收拾了一下带回家的东西,抄录下小白板上的作业,准备放假。收假后不久就是期末考试,下周回来气氛就要变得很紧张了。
一轮复习开始了,高考也就是眨眼的事,一年并不算久。
她这一年也这么过来了。
班主任来说了几句,说完的时候隔壁班已经在解散,孟安仪拉上拉链,和宋远眉一起往外走。
宋远眉住校,晚上回家太远,一般周六才离校。她和孟安仪走到教学楼外,感觉凉凉的风扑了满身。
她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很想问你们后来怎么解决的,但又不敢问。
至今为止,宋远眉想起郁楼承认了他喜欢孟安仪这事还是觉得震撼,还好杨羽微没听到,他们这一片又没什么别人,不然传出去真闹大了。
郁楼甚至不止是学校名人,他已经几近于学园偶像的状态,如果是个一般的大佬就算传点什么,大家也就听听八卦,感叹一下人家谈恋爱都不影响学习,时而调侃起哄——
郁楼可远不止于此。
因为他的距离感很强,大多数人看见他都是在通告里和镜头里。就连有人在网上投稿过,学校里见过最传说的人物是什么样的,一篇关于郁楼的暗恋文都还转发得风靡一时。
这个时候还没有后来那么多的短视频平台,不然会变成什么样还很难说。
而再叠加上孟安仪,这噱头太多了。
感觉会闹得很大很大。
所以,冷处理也好。
孟安仪和郁楼应该都不是冲动的人。
走到林荫路下,宋远眉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看见郁楼就在不远处,背影很突出。她迅速地看了一眼孟安仪,对方好像没发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郁楼听见了身旁什么声音,一身白色外套的他侧过头来了。
孟安仪这下看见了。
宋远眉心脏停跳的一瞬间,她就看见他们俩很正常地打了声招呼。
孟安仪脸上笑起来。
郁楼没再往前走了,等到了她们走近。
宋远眉觉得自己都是懵的。
终于和她们会面后,郁楼想了想,说:“今天的抛剑很厉害。”
“你认出来了啊?”孟安仪说。
“很像你。”郁楼说,“第一感觉吧。”
宋远眉沉默,然后沉重地埋下头。
冷处理你妹呢。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也不是有必要存在。
09.
期末考试像龙卷风一样来临。
紧张刺激的考试后,舅舅说今天做一顿大餐喜迎她放假。
孟安仪毫无期待,说行行。
郁楼几天之前就已经离校去集训了,没能参加期末考试,也没有上线,她本来还想分享一下考得不错,有点遗憾。
看了一圈消息,孟安仪刚要跟宋远眉道别,就看见她妈的短信发了过来。
她顿了顿,皱眉。
最后跟舅舅说:你别管了,我妈和叔叔喊我吃饭。
孟安仪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快六点的时候下了楼。
车子已经停在楼下,她拉开车门,看见后座上坐的小姑娘。
她手里抱着盒子,睁着挺大的眼睛看着她。
孟安仪说:“曹熙乐。”
她拉上门坐上来,小姑娘把盒子放在中间的隔板上,软软地说:“姐姐放假快乐。”
她低头看了眼logo,“你送我的?”
“爸爸妈妈送姐姐的。”她才四岁,天真地说,“姐姐上学上了十六年,太辛苦了。”
驾驶座上的曹叔叔忍不住噗地笑了。
孟安仪抓了抓她的头发,靠在车座上,另一只手把盒子抱在手里。
礼物是一个拍立得,漂亮的复古红皮革外壳,还有一叠相纸,价格不菲。
孟安仪抬起头说谢谢,就好像从没察觉车内几个人对她故作熟悉的生疏,和她由内而外的冷漠。
作者有话要说:五万字啦,下章入v,谢谢大家等待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