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狂欢夜

赵婶说孙嫂子病没见起色,说是鸡汤熬好,孙嫂子却吃不下几口,还转眼就吐出来。吃不下东西,预兆十分不好,沈蓁蓁便再次上门看望。

沈蓁蓁跟着赵婶踏进黄家。

孙氏看着确实大不好,眼窝都深陷进去了。精神显然大不如上次了,这次见她们来,话都说不了几句。

沈蓁蓁心痛地看着瘦得脱了相的孙氏。孙氏勉强对着赵婶笑了笑,道:“我想着啊,你家梁珩定会考上,可是我怕是撑不到那天了。”

赵氏抹着眼泪,她知道孙嫂子这是在念黄原了。梁珩考上了,就能与黄原同朝为官,也许黄原看到家里边的人,还能想到回家来看看。

“孙嫂子,你想什么呢,你家两个孩子还小,没了你可怎么办?你会好起来的,珩儿他没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叫他过来看你。”

孙氏笑了笑,眼角却流出泪来。

“婶子,我命苦啊!”

可不是命苦吗。赵氏抹了两把眼泪,又安慰道:“孙嫂子,你家黄梵有出息呢,你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别多想了啊。”

屋外,黄梵怀抱着无声痛哭的妹妹,也忍不住落下眼泪。

......

八月初十。

梁珩踩着催卷的锣声,交了答卷。收拾了东西,挑着出了考场,第一场算是结束了。

梁珩在贡院门口等了一会,见天色渐渐晚了,考场里也没什么人了,以为易旭已经走了,正欲离去时,易旭便挑着考篮出来了。

“易兄!”梁珩忙叫了他一声。

易旭也看到了他,挑着考篮过来。

“易兄答得如何?”梁珩问道。

易旭苦着张脸,“你说我这是什么运气?竟分了这么个好位置。熏得我思绪全无,这回算是完了。不行,我回去得设香案拜拜菩萨,去去晦气。”

梁珩有些替他担心,这正场若是没答好,基本上就没什么希望了。倒是易旭自己看得开,反到安慰他道:“没事没事,大丈夫何患无功名?这次不行,下次再来就是了。”

两人回了院子,马修文和张明之早就回来了,两人收拾洗浴了番,便一起坐在院中谈论试题。

张明之破题有些偏,很是惋惜了一阵。倒是马修文脸色轻松。

易旭找到枝儿阿婆,借了针线。

张明之见易旭用棉花布条在缝,便问了句。得到是用来隔屎臭的答案后,也是好生感叹了番易旭的霉运。

毕竟大家在考场都没休息好,几人没聊多一会儿,便各自回房睡了。

次日是第二场的点名入场之日,这次几人都有了经验,皆是下午才去的贡院。

第二场跟第一场没多少区别,只是人精神消耗得更加厉害,好多考生出考场时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不过两三天的光景,院中几人再次见面,皆是一副蓬头垢面,精神萎靡的模样,这次大家没有精神再谈论试题,用过饭后,都回屋倒头睡下了。

十四日这天,是乡试第三场时策点名入场之日。

梁珩排在易旭后面,等待检查入场。

排在他们前面的书生看着三十来岁的模样了,穿着一身宝蓝色绸缎长衫。梁珩惊讶地发现他的考篮里不止放了必须之物,竟然还放了一架瑶琴!

梁珩拉了拉易旭,轻声问道:“那位兄台为何带上丝竹金革进去?”

易旭回头看了他一眼,神神秘秘地道:“回头你就知道了。”

等梁珩进了考场,他明显感觉到这场跟前两场都不大一样。首先是巡考,前两场一直不停转悠的巡考,竟半天见不到人影了。考棚间还有不少人走来走去,甚至还有些人扎堆侃大山。

梁珩听说过乡试第三场不大严,但也没料到会这么松。

依然是子时发下了试卷。时策历来是乡试三场里最简单的一场,梁珩看完题目,思索了大致的破题思路,便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梁珩便将答案写出来了,又细细推敲,润了润色。

到了晚上,梁珩正打算将草稿誊抄至试纸上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震天响的锣声。梁珩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放下笔,出了号舍察看。

夜间考棚里是不兴点灯的,今晚中秋之夜,天上挂着一轮满月,清亮的月色下,却好多处都有烛光。

梁珩仔细一看,烛光竟是从号舍顶棚上传来,烛光旁有人影闪动。

“梆!梆!梆!”

又是一阵锣声传来,还夹杂着一阵嬉笑。

“别敲了,都听我的!”不知是谁吼了一句,锣声就停了下来。

梁珩正摸不着头脑间,那人就扯着嗓子唱上了。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这是诗经里的天保篇,寓意着祝愿和祈福,在此刻唱来也是极应景了。不少考生纷纷响应,爬上号顶,跟着唱起来。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如松柏之茂啊,无不尔或承。”

如松柏之茂啊,无不尔或承。四面瞭望楼似乎都在回荡着。

梁珩想着这么大动静,巡考怕是一会儿就被招惹来了。没成想,直到一曲歌毕了,考场的考官们竟还是全无动静。

很多像梁珩一样的新生,开始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见考官们似乎不管,又被氛围所影响,胆子也大了起来,学着前面的人,也爬上号顶,跟着欢唱。

屎号里的易旭更是兴奋,也管不得那冲天的屎臭了,噔噔两下就爬上号顶,扯下面罩,跟着怪唱。

然而大多书生平日谨遵着读书人不学礼,无以立的教诲,行为言语,生怕有辱斯文,失了读书人的身份。梁珩就是这样的人。

他从小接受着先父的礼仪教诲,要谨遵着君子六德,不可放松半分,不可稍越雷池半步。像这种在肃穆的考场放声高歌,是和他二十年来秉承的读书人观念是相违背的。

梁珩听着四处传来的狂放歌声,竟感觉到自己内心一阵躁动,像是有什么被困住的东西,要破体而出一般。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券,累奏流云借月章...”歌声不停断的传来。

“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梁珩刚唱出了声,就被自己吓住了,他竟然也跟着做了这荒谬事!

梁珩怔了怔,心底却没有多少悔意。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了。多年后,经历了人生起起落落后的梁珩,回想起这一晚,才明白正是这一晚的放纵轻狂,使他脱胎换骨,成就了后来那一代流芳百世的名臣。

这人刚唱完,不知哪个角落,就有人吹起了笛子,笛声竟十分悠扬,一边又响起了琴声。一个婉转轻扬,一个珠落玉盘,竟是十分和谐。有人适时唱起: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歌声旖旎深情,尽显缠绵,引得考场安静下来,静静地聆听。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梁珩望着天上那轮满月,摸出怀里的锦袋,放上胸口,似乎那样能缓解一分半分相思之情。

这场狂欢直闹到半宿,考棚才渐渐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