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东镇反王智力穷,书招四路逞威风。
不知天意兴唐业,枉用功劳总是空。
且说程咬金把尉迟恭的乌骓马,秦叔宝也将自己的呼雷豹牵过来,叫道:“罗兄弟,我在那边放来,你在这边等。”罗成道:“你们只顾放来便了。”咬金也将马牵去,同在三百步之外,将两匹马连做一处,一连三鞭,那两匹马甩开八个蹄子,飞也一般跑来。罗成不慌不忙,把两足八字样站住身躯,那马刚到面前,一手扭住乌骓马,一手推定呼雷豹,两马站住,动也不动。众皆喝彩:“果然好大气力!”咬金道:“但我在这边放马,不曾看见。”罗成道:“你既不曾看见,秦表兄,你去放马来,待我再退与你看。”咬金道:“罗兄弟,妙啊!”那秦叔宝把马照前一样放来,罗成立在中间,等候那马对面冲来,罗成却不像方才这样退法,将自身闪立在半边,让马跑了过去,然后抢上前,用两手把两马的尾扯住,叫声:“不要走罢!”用力一扯,两马一齐立住。咬金大叫道:“妙啊,妙啊!玩了半日,我们如今回去罢!”罗成道:“且慢!如今献本事轮到你了。”咬金笑道:“我免了罢,难道我也要来献技么?”罗成道:“这个自然免不得,也要献一献本事。”咬金抓头摸颈的踌躇,回头一看,只见那边一块大石碑立在一首,便说道:“小弟无甚献技,倒不如走马推碑罢!倘推不倒,你们不要笑我哟!”说罢,就勒马走到那一处,约离碑有二箭之地,把马加上三鞭,马跑到碑边,把双手向碑上用力一推,扑通一声,将碑推倒,那匹马就打从碑上跑了过去。众人大笑,回营而去。
再说单雄信失意回来,遇着三将接住,一路回城,只叫得一声:“罢了!”回府闷闷不悦。单说王世充闻此消息,摆驾来到驸马府中探望,叫一声:“驸马,都是为了孤家,致使驸马如此劳心劳力。”单雄信道:“主公说哪里话来?臣受主公大恩,虽粉身碎骨,难以补报。”君臣正在讲话,忽报铁冠道人到来。大家见过了礼,王世充道:“目今唐家凶勇,罗成又去,驸马又屡战不能胜,不知军师可有妙计退得唐家?”铁冠道人奏道:“臣夜观天象,见罡星正明,一时恐未能胜;又见奎、木、井、毕四星甚添光彩,主公可聘请四星助洛阳,何愁唐兵不破!”王世充忙问道:“军师所说四星,都是哪四位英雄?”铁冠道人回奏道:“主公,那奎星是曹州宋义王孟海公,那毕星是相州白御王高谈圣,木星是明州夏明王窦建德,井星是楚州南阳王朱灿。若得此四路兵来,何愁大事不成!”王世充听说大喜。单雄信设席款待,至晚方散。
再说那秦王回营,大小将官多来问安。秦王道:“今日若没有尉迟恭,孤家性命休矣!”道犹未了,秦叔宝、罗成、程咬金、尉迟恭等都到了。秦王叫一声:“尉迟王兄,孤家若没有王兄前来,几乎性命不保。分付先上了功劳簿,到那回朝之日,再奏与父王知道,与王兄麒麟阁上标名姓,五凤楼前画浑身,以报功臣便了。”就命摆酒,众卿同饮。
那秦王在席上只管称赞尉迟恭,尉迟恭心中大悦,不觉酒落欢肠,吃得大醉,坐在椅上身不定的乱摇。咬金看见笑道:“黑炭团,主公略把他三分颜色,他就开起染坊来了。”秦王道:“且自由他。”咬金道:“待我叫他一声。”秦王道:“你好好扶他一扶。”咬金上前来扶,不妨尉迟恭把手搭在咬金颈上,慢慢的勾紧来用脚一扫,把咬金扑通一跤跌在地下,这拳势名为“童子拜观音”。咬金起来,欲要认真,被叔宝、罗成上前扯住。尉迟恭道:“今晚我不回营去了,同主公睡了罢!”秦王道:“使得。”打发众人回营,自己同尉迟恭回营来。那伏侍秦王的人,先来给尉迟恭脱了衣服,扶他上床,因他酒醉,上床就睡着了。然后秦王也上床来,恐惊醒了尉迟恭,就轻轻的睡在他脚后边。谁想那尉迟恭是个蠢夫,一个身翻将转来,把一只毛腿搁在秦王身上。秦王因他是酒醉之人,动也不敢动,反将双手抱住而睡。
再说徐茂公在帐中偶然出帐,仰天观看星斗,只见紫薇正明,忽然有一黑煞星相欺。徐茂公大惊,忙叫众将速速起来救驾。那些将官都在睡梦中惊醒,各执兵器打从帐后杀来,口中大叫:“救驾!”秦王闻喊,吃了一惊,连忙叫醒尉迟恭来:“王兄,王兄!不好了!有兵杀来了,快些起来!”尉迟恭一闻此言,酒多惊醒了,连忙起来,拿了竹节钢鞭打出帐来。只见灯笼火把照得明如白昼,仔细一看,原来都是自家人马,一时摸不着头路。秦王提了宝剑也出帐来,问众将道:“贼兵在于何处,敢是王世充杀来么?”众将道:“不见王世充杀来,只因军师说道主公有难,故此臣等前来救驾。”秦王道:“孤家没有什么难,可速散去罢!”众将回营,按下不表。
次日秦王问徐茂公夜来之事。茂公道:“臣昨夜观星象,只见紫薇星正明,忽有黑煞星相欺,此系主公有难,故此速传众将前来救驾。”奏王将尉迟恭把毛腿搁在身上缘故说了一遍,事情方明。
再讲王世充发下四封请书,又差官四员携金珠宝玩,往请曹州、明州、相州、楚州四家王子共助洛阳,要与秦王决胜负。先说明州夏明王窦建德,是日驾坐早期,黄门官启奏道:“今有洛阳东镇王差官在此,下书人现在午门候旨。”窦建德拆开书一看,上写着:洛阳东镇王王世充拜书于夏明王窦建德王兄驾下:自从紫金山一别几载,群雄四起,各霸一方。又云:“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惟唐之时,前在紫金山恃弟元霸,藐我众将,又辱我各邦,今又兴兵犯小国,弟将寡兵微,不能对敌。特此差官,谨具黄金万两,彩缎万端,良马千匹,美女百名,伏乞鉴纳。敢乞王兄速起大兵,救弟之危,实为万幸也。王世充顿首。
窦建德看罢来书,大怒道:“兔死孤悲,物伤其类。唐童这小畜生,前在紫金山,他兄弟李元霸仗着一身本事厉害,孤家是你嫡亲母舅,也要跪献降书,孤家正要起兵前去问罪,如今倒遇王世充之便。”即回书一函,打发差官先回,致王世充。就于次日领兵五万,带同大将苏定方、梁定方、杜定方、蔡定方四将,御驾亲征,望洛阳进发。只留大元帅刘黑闼在明州守国。此话慢表。
再说曹州宋义王孟海公得了王世充来书,即带了三个妻子:马赛飞与黑、白二夫人,起兵五万,来助洛阳。还有相州高谈圣,带了飞钹禅师盖世雄,起兵五万,来助洛阳。还有楚州南阳王朱灿,带了史万宝,起兵五万,来助洛阳。按下不表。
再说王世充在洛阳,那日升殿问道:“孤家费了许多金银美女,不知四处兵马肯来助我否?”铁冠道人道:“臣算阴阳,四处兵马定然来的。”世充闻言,眉头一皱,叫声:“军师,你说得好吉利话!”道人闻言,掐指一算,心中暗暗叫声:“罢了!可惜害了四家王子了!这是火烧眉毛,且图眼下。”正在商议,外边军士报进来道:“启上王爷,今有明州夏明王窦建德,带领人马五万在外,请旨定夺。”世充闻报,同铁冠道人、单雄信一齐出城迎接。世充叫道:“窦王兄不远千里而来,扶我小国,此恩此德,真正天高地厚!”建德道:“王王兄说哪里话来?济困扶危乃世之常事也。”二人并马入城,带来兵马及苏定方等四将,都扎驻城外。少刻,单雄信带了史仁、薛化、符大用送牛、酒到营,又点兵马五万出城扎营,共有十万,对了唐营扎下。一面世充摆宴接风,建德就在城外营内安歇。
再讲次日秦王升帐,问茂公道:“孤家心想五人,今日已得了四个,只有单雄信未曾归降。军师有何妙计,得他降顺?乃孤家之愿也。”徐茂公道:“主公不知。这单雄信心如铁石,怎肯来归?此话且休提起。况目今王世充请了四家王子来助洛阳,正有一番大战,若擒了单雄信,就把剑放在他颈上,总也不肯投降的。”正在讲话,外边军士报进来道:“启上千岁爷,今有明州夏明王窦建德领兵数万,来助洛阳,现在扎营城外。秦王道:“再去打听。”茂公道:“一处到了,还有三处未到。”秦王道:“孤家母舅,难道要与外甥交兵么?”茂公道:“当日窦建德在紫金山,赵王元霸要他跪献降书,故而结下冤仇。”秦王摇头道:“岂有此理!”秦叔宝道:“明日待臣去探他一阵,便知端的。”
次日,秦叔宝顶盔擐甲,提枪上马,出了营门,一马跑到阵前,叫道:“快报与明州窦建德知道,速速前来会我!”小军飞报进营。窦建德闻报,亲自披挂,带了四将,齐出营来,横刀立马于阵前,认得是秦叔宝。秦叔宝即上前去,叫声:“大王请了,我闻大王乃我主公之母舅,缘何反助他人?大王可听末将之言,还须相助我主共破洛阳,一则全了名分,二则免被他人笑话。”建德叫一声:“秦琼,你可记得紫金山之事么?你速速回去,可叫世民出来,孤自有话对他讲。”叔宝道:“自家至亲,何必认真,乃禽兽也。”建德大怒道:“你敢骂孤家么?”回顾四将道:“快与我拿来!”后面苏定方顶着白盔,穿着白甲,骑白点马,使烂银枪来战叔宝。怎当得叔宝那枝神枪,真是神出鬼没,不上三个回合,那苏定方看看招架不住。前面窦建德背后又闪出梁定方、蔡定方、杜定方,三将齐出。叔宝大战四将,全无惧怯。战了四十个回合,窦建德大怒,把刀一摆,也来助战。这番叔宝力战五将,一场厮杀,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叔宝大吼一声,一枪刺中杜定方,翻身落马。窦建德大怒,把刀就砍叔宝。叔宝拦开刀,身边取出金装锏,耍的一声打来,正中窦建德肩膀。窦建德叫声:“啊唷,不好!”回马败走。蔡定方叮当的一锤,望叔宝打来。叔宝拦开锤,耍的一枪,正中咽喉,跌下马去。梁定方、苏定方即保了窦建德败回营中。叔宝也便回营缴令,备言战败窦建德之事,秦王大悦。
再讲窦建德,第一日开兵,折了二员大将,咬牙切齿,恨着叔宝。单雄信忙问交战之事,窦建德备言叔宝厉害。雄信大怒道:“也罢,明日待我自己出去,与那黄脸贼拚命!”
次日,雄信带了史仁、薛化、符大用等出营交战。茂公叫罗成出去会战。罗成道:“我不好出去。”叔宝道:“我也不好出去。”咬金道:“亏你这样军师,他们两个如何去见得单雄信的?若是罗成出去,他一定要骂道:‘罗成,你这小乌龟,那日无处去呢,住在我三贤府内,就像养猪养狗一样养你;你有些瘟病时,就像伏侍儿子一般看待,买药调理。你又明明说不去投唐的,如今又愿去投唐了,这张嘴直头是屁股了。’这一番骂来,如何当得?所以自然不好出去。若是秦大哥出去,他们也要骂的,骂道:‘黄脸贼,那日在潞州,没有单雄信周旋看顾,你死过多时的了!今日恩将仇报。’故此,自然也不好出去。独有老程是去得的,一则本事对得过他;二则我是来得明,去得白;三则功劳大家得些。”
秦王大喜,叫声:“程王兄,那单雄信是孤家心中所爱的,你断断不可伤他性命。”咬金道:“这个我晓得,斧头也晓处,主公心爱的,一动也不动他便了。”咬金说罢,即提斧上马,一马来至阵前,叫声:“单二哥,你今可好么?”雄信见是咬金,即回答道:“托赖平安。”咬金道:“单二哥,今日你来做什么?”雄信道:“我来讨战,叫那黄面贼出来,罗子与他拚命。”咬金道:“啊,原来是秦叔宝没良心的。他惶恐得紧,不好见你。”雄信道:“你来何干?”咬金道:“小弟不像这些人,我与你厮杀一场,还算好朋友。”雄信道:“好个老实人!若是我先动手,就是我不是了。也罢,让你先动手。”咬金道:“不敢,还是二哥先来。请嗄!”雄信道:“罗子不便动手,伤了情分。”回顾三将道:“与我拿来!”史仁、薛化、符大用等三将齐出。咬金叫道:“得罪!”扑通一斧,把史仁砍为两段。二将死命来战,咬金又道:“得罪!”把薛化也砍死了。符大用见势头不好,回马就跑。咬金道:“有心让我得罪了罢!”赶上去一斧,把三将一齐结果了性命。雄信叫声”罢了!”回营闷闷不乐。
有军士报道:“今有曹州宋义王孟海公带兵五万,现在城外候旨。”王世充即同窦建德、单雄信等一齐出城迎接,挽手进城,见礼坐下。王世充道:“有劳王兄大驾。”孟海公道:“小弟来迟,望乞恕罪!请问王王兄与唐童见过几阵了?”王世充就将窦建德出阵被折了二将,今日单雄信出阵又折了三将,从头至尾细说了一回。孟海公道:“既如此,待小弟明日擒他便了。”王世充即摆酒接风。
次日,王世充、窦建德、孟海公一齐升帐。王世充便问:“今日哪一位将军前去唐营讨战?”道言未了,只见闪出一员女将道:“大王,妾身愿往。”原来是孟海公二夫人黑氏。王世充大喜。那黑夫人头戴珠凤冠,身穿皂缎团花战袍,使两口双刀,骑的马名为”一锭黑“。出了营门,来到阵前,娇声细语道:“唐营军士可有能事的,出来会奴家答话。”军士飞报进营:“报千岁爷,今洛阳有员女将讨战,请令定夺。”茂公便问众将:“何人出动会战?”早有程咬金闪出说道:“小将愿往。”茂公道:“女将讨战,出兵须要小心在意。”咬金即提斧上马,出了营门,抬头-看,果然是员女将,即大叫道:“何处婆娘,敢来寻老公么?”黑夫人大怒道:“油嘴的匹夫,照俺手中宝刀!”说罢,将双刀并起,直取咬金。咬金道:“我好意与你玩耍玩耍,为何就动起手来?”便举宣花斧劈面相迎。一马横冲,双刀并举,大战二十余合,黑氏虚闪一刀,回马就走。咬金道:“正好与你玩耍,为何就走?”随后赶来。马头相连马尾,黑氏放下刀,便取出流星锤来,回身一锤打来。咬金一闪,正打中右臂,叫声:“不好!”回马便走,败回营中。黑氏又来讨战。咬金回营,叫声:“啊唷啊唷,好婆娘,被她打了一飞锤。若日后撞着我,水也要弄她的出来。”
只见军士又飞报进营:“报千岁爷,那员女将又来讨战。”茂公问道:“如今何人前去出阵?”早有尉迟恭道:“小将愿往。”军师道:“须要小心。”尉迟恭提枪上马,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那女将一张俏脸黑得倒也风韵,犹如一朵黑牡丹。尉迟恭见了,十分欢喜,心中想道:“俺尉迟恭自别妻子,不觉有年。”正是:
不通鱼雁来和往,未定存亡死活情。
毕竟那黑夫人斗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