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见君2

扶杳在信里没说是为了救姨娘,只说是父亲入狱后自己处境艰难,想借他并不在意的名声一用,以保自己能在扶宅活到父亲出来。

信最后也没有恳求他的帮助,而是用了激将法:“公子说我为博表面名节,却不肯承认自己也跟我一样。这次我会当众将手帕还给公子,向公子证明我并不是将名节看得比性命更重要。那么公子呢?公子敢当众回应吗?”

送信人给扶杳带回来四个字——接受挑战。

这四个字给了扶杳来这里的底气,他堂堂弦光公子,首辅嫡孙,想必不会当个缩头乌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热闹的人还在讥讽嘲笑,扶杳手心汗几乎湿透了帕子。

她死死盯着楼上的商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他跟之前有点不一样。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之上次的他虽然毒舌讨嫌,但整个人气场是积极向上的,这一次他整个人却散发一种冷血向下的阴沉感。

扶杳甩甩头,想抛开这种奇怪的念头,或许只是他今天脸色比较苍白。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回应?不会是记恨自己说他沽名钓誉,故意激她做出这种有辱名节的事来报复?

扶杳的脸渐渐由红变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跟楼上的他不相上下。

商椴静静看着那张清丽的脸,看了许久。

上一世,以为她终于肯卸下面具对他真诚以待,他便舍弃一身清名应了她,让她畅通无阻走进他心里。

他给她庇护,让她们母女在扶家无人敢欺,帮她在外面置下院子,给她田产铺子傍身,让她可随时脱离扶家生存。

后来,她定要以身相许,他无法拒绝,从此便一心帮她父亲洗清冤屈,想要娶她进门……直到,她刺了他一刀。

那一刀真狠,在如斯漫长的混沌光阴里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他试图给她找理由,为她辩解,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跟他撇清关系,只想要活下去。一个弱女子,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自保有什么错?他之所以允许她接近,不也是看见过她曾经那些,为了生存表里不一的时候吗?

可是不行,一想到她从未对他真诚,她的体贴、温柔,说的“爱”“不悔”都是假的,她对他做的一切与从前那个小女孩对待别人一模一样,都是心口不一,假模假样的自保,他就无法原谅。

她怎么敢?怎么敢将他与其他人同等对待?

扶杳看到商椴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古怪的表情,她的心迅速往下沉。动了动嘴唇,想再喊一声试试,可话还没出口,商椴已经决然转身,关门离去。

扶杳只觉得周遭一片死寂,明明有那么多嘲讽谩骂的声音,她却一句也听不见,只盯着茶楼上那扇紧紧关闭的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为什么不回应?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拂袖而去?

他明明承诺过的,他说他接受挑战啊。难道他真的怕了?甘愿当个缩头乌龟?

扶杳只觉得头痛欲裂,恍惚间看见小萘在面红耳赤地跟人争辩着什么,便扯了她一下:“小萘,我们走吧!”

“姑娘,”小萘几乎要哭出来,“你也解释一下呀,看看他们嘴里都说些什么。”

扶杳摇摇头:“算了,没用的,做之前就已经想到后果,只是不该连累你一起被骂。”

小萘的眼泪哗哗往下掉:“我一个奴婢有什么关系,可是姑娘你……”

扶杳晃晃悠悠往前走:“我也没什么,这些事情不用再理,我该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救姨娘。”

昏昏沉沉回到家里,看到前厅似乎挺热闹,她也没问,径直回到自己小院。

扶家四个女儿长大后,扶大人将后院一片较大空地辟出四个小院来,以春夏秋冬为名,后赘一个阁字,给她们姐妹每人一间。

扶杳住的春阁,虽比起扶翩住的夏阁小是小了点,好在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间。

刚踏进阁内,看见四妹扶栖在屋里等着。

“怎么样了,想到办法救姨娘了吗?”

扶栖起身迎上来,她比扶杳小两岁,还差小半年才及笄,但生就一副温柔贞静的模样,瞧着倒比扶杳更端庄些。

扶杳看一眼手上的帕子,咬了咬唇,将其随意扔在一边:“没!”

扶栖的脸白了白:“大姐去裴府没有求裴姐姐帮忙?”

扶杳颓然坐下:“她家连个能来家里说话的长辈都没有,怎么帮?不过父亲那边不用操心,她会让裴大人多看顾着。”

扶栖眼中含泪:“父亲……可姨娘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她被卖出去?”

“不会的,还有时间,我慢慢想办法。”

扶杳觉得有些头疼,本想歇一歇,刚出去的小萘却急匆匆跑回来。

“姑娘不好了,他们把季姨娘关去了柴房,说她那个院子如今要收拾出来给未来的新姑爷住。”

“什么?”扶杳变了脸色,“什么新姑爷?”

“就是,是那个夫人远房的晏家表侄儿,今日才来,正在前厅跟老太太和夫人说话,是老太太才刚吩咐,要将季姨娘的院子腾出来。”

“老太太……”扶杳手心一片冰凉,本来还想最后努力一下去求老太太,没想到她将姨娘的院子都收了。

扶栖脸色惨白:“她们怎可如此?不行,我要去问问祖母。”

扶杳将妹妹拉住:“你别急,先回去等着,我来想办法。放心,不会让姨娘住柴房的,哪怕真要被赶出门,也不能叫她受如此欺辱。”

她想了想,让小萘将她房里那套赤金点翠镶宝石头面取出来。

扶栖听见不忍:“大姐要做什么?那可是宫里赏的,是你仅有的一点好东西了。”

扶杳苦笑:“有什么用呢,总之我也嫁不了好人家,能将姨娘从柴房换出来也算全了它的价值。”

这套头面其实是宫里一个老太妃赏给裴司介姑母的,这位姑母嫁进宣国公府,跟宫里贵人走得近。她从裴司介那里得过一些扶杳制的香,试了很喜欢,就时不时拿一些献进宫里。

宫里有个穆太妃很喜欢各种香,但她有头疼症,有些香熏起来头疼会更严重,偏扶杳制的这些香不同,不仅好闻且有缓解头疼的功效。

扶杳从裴司介那里听说这件事,便又花了大半年时间,研制出一种适合老年人的延益香,让宣姑母献上去,没想到穆太妃点了这香之后头疼症竟渐渐好了。太妃很高兴,赏了宣姑母这套头面,宣姑母想着以后还要多倚靠扶杳制香,便把赏赐给了她。

小萘将那只装有头面的精致描金盒子取出来,扶杳看都不看:“走吧!”

扶栖去拉她的手:“大姐……”

扶杳安慰地拍拍:“放心吧!”

到得前厅,扶杳换上一副笑脸,盈盈上前给老太太和夫人请安。

胡氏微不可见地皱眉:“你不是去裴家了吗?”

“女儿确实去了一趟司介的诗会,但惦记着家里还有事,赶紧回来了。”

扶老太太着急问:“你有没有跟她提你父亲的事?裴家能帮忙将你父亲从牢里救出来吗?”

扶杳恭敬地:“司介说她会叫裴大人好生关照父亲,一有消息会立刻通知孙女,请祖母放心。”

扶老太太满脸失望:“关照有什么用……罢了罢了,也指望不上你什么,既来了便见见你表哥吧!”

扶杳已经瞥见旁边多了一个陌生男子,连忙福身问好:“晏表哥安好。”

晏存舟赶紧回礼:“见过大表妹。”

扶杳抬头,见他文质彬彬,一副斯文书生模样,便故意朝他笑道:“以前只听过表哥姓名,今日得见,才知我二妹当真有福气!”

晏存舟打死也想不到一个闺中少女敢这样说话,脸一红,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坐在一旁的扶翩早气不过:“这么好的福气给你要不要?”

胡氏一拍桌子:“翩儿!”

扶翩便赌气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扶杳看到晏存舟的脸更红了,不由得笑了笑,然后转身朝老太太道:“祖母,二妹好事将近,我这个做姐姐的没什么好东西,只这一套赤金点翠头面能拿得出手,如果祖母不嫌弃,不如交给您,到时候给妹妹添妆吧!”

小萘上前,将匣子打开,那一件件簪、钗、坠、镯等碧翠的颜色和缀在上面拇指大一颗颗的各色宝石,顿时让满室生辉。

胡氏家富裕,对这点东西并不多稀罕,老太太却是个爱财的,一看到这些高兴得几天的阴郁都消散不少:“哎呀,好好好,难得杳丫头有心,快拿上来拿上来。”

小萘将匣子捧上去,老太太凑近细看,见果然金是金,宝石是宝石,连点翠的手艺都是一流,喜欢得不得了。

扶杳便趁机道:“只是,孙女这套东西是姨娘留给我唯一一点嫁妆,想着姨娘虽犯了大错,对我却是一片真心,如今她即将被赶出家门,我想着能不能接她去我阁中住几天,用这点时间尽我一点孝心。”

胡氏一听便皱了眉:“她是你什么人要你尽孝?该尽孝也该对我这个嫡母,不是那个手脚不干净的。你说这东西是她留给你的嫁妆?想当初她一个卖身葬父的贱民,哪里来的这些好东西?我看是不是她又从……”

“咳!”扶老太太瞪胡氏一眼,制止她说下去,“季姨娘怎么说也是杳儿生母,接过去住几天不算什么,只是千万别让她走出春阁半步,不然立时就将她卖了。”

这次要发卖季姨娘,是因为胡氏查出十年前林姨娘跟她早产的儿子之死与季姨娘有关,还在季姨娘处搜出不少林姨娘丢失的好东西。她本想说这套头面怕也是林姨娘的,但想着晏存舟还在,不好叫他知道这些内院之事,正好老太太出言制止,便忍了下来。

扶杳面上纹丝不动,只感激道:“谢谢祖母成全,孙女一定看好姨娘,绝不叫她踏出春阁一步,倘或有失,夫人将我卖了我也毫无怨言。”

胡氏淡淡瞟她一眼,想说什么,又看一眼晏存舟,终是没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