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女扶杳,还记得我吗?”
清软的声音传到刚刚从混沌中醒来的商椴耳朵,仿佛隔了千年之久。
他微眯了眼睛看着楼下少女,她穿着雪青色衫裙站在柳树下,风一吹,裙裾飞扬。淡绿的柳枝拂在她清秀的脸上,衬得她那双清亮的杏眸愈发好看。
呵,是她啊。
商椴寒雪似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笑:那可真是……镂心刻骨,没世难忘。
扶杳见商椴只是冷淡地看着自己却并不出声,只好再次加大声音:“商公子,我是扶杳,今日特来送还公子手帕。”
这次的声音终于惊动路过行人,一听是小女郎要送还郎君帕子便都围了过来。再一看,对面楼上的人,居然是人人敬仰的弦光公子,这下众人兴致更高了,不禁喊起来:“先生,有人还你手帕。”
也有见多识广的人开始嘲讽:“姑娘我劝你省省,这招数都老掉牙了,谁知道哪里弄的帕子在这乱喊,真是不知羞耻。”
“就是,你自己不要名节也就罢了,别带累我们先生啊!”
还有人给建议:“实在想找男人可以去找裴公子,他在对面茶楼呢,保证你喊什么他应什么。”
扶杳满脸通红,却并不辩解,只是死死盯着楼上。
此刻,只要他应一声,一切就成了。
扶杳再次想起那次踏青。
那日她本不欲出门,但裴司介非要拉她去钓鱼,说什么这时节的鳜鱼最肥美,她要效仿张志和——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扶杳本想笑话她,没想到她真找了一身蓑衣穿着,还说扶杳若不陪她,她钓到鱼就穿这样一身去她宅里给她送鱼吃。
扶杳对她毫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原本两人在湖边钓鱼钓得好好的,忽然来了好大一群人,都是郑如蔓请出来一起踏青的都中贵女。
这些深闺小姐看到裴司介戴着箬笠穿着蓑衣在钓鱼,全都来了兴趣,一起围过来叽叽喳喳问这问那。好不容易有鱼咬钩,也被她们一惊一乍吓得跑掉。
裴司介冷下脸,站起来把钓竿一扔:“真是到哪儿都不得安生,不钓了,阿杳我们去上面斗草玩!”
众女像是黏上了裴司介,一听斗草也都要跟着一起去。
一旁郑如蔓听见急了:“不行,咱们特意来湖边看风景的,要斗草也等会儿再去啊。”
说话最有分量的宋汀然“哎呀”一声,“还是不要在湖边了,泥土是湿的,把我鞋都弄脏了。”
宋汀然说着往上走,众小姐丫鬟们便也跟着她一起离开。
郑如蔓急得赶紧走到水边用手撩拨湖水,“汀然姐姐,再玩会儿吧,你瞧这水多清澈啊,还有小鱼在里面游呢。”
扶杳正在帮裴司介和丫鬟们一起收拾渔具,见她这样子忍不住提醒:“你小心点,水边很滑,别掉下去。”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郑如蔓一头栽进湖里。
所有人都被这意外的一幕给吓呆了,只有扶杳迅速站起来,把身上厚重的夹袄一脱,吩咐她们:“快叫人来,我先去救她。”
“阿杳,你别……”
裴司介话还没说完,看到扶杳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众女这才慌慌张张想去叫人,可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几只野猪,疯了一样往这边跑过来,原本要去叫人的丫鬟小姐又乱成一团。
一时间湖边叫嚷救命声不绝于耳:
“有野猪,快跑!”
“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姑娘,姑娘,有没有人,救命!”
……
正紧急时,商椴跟他的小厮长灯一人一匹马出现在湖岸上。
郑如蔓的丫鬟看见他眼睛都亮了:“商公子你总算来了,快救我们姑娘,她掉水里了。”
商椴是被郑如蔓哥哥郑如弘叫出来,看到这一幕只冷哼一声,然后吩咐长灯:“去把郑姑娘救上来。”
“是!”
扶杳在水里本来已经抓住了郑如蔓,正要拉她上岸,没想到商椴一出现,那个疯女人居然一把将她推开。
扶杳毫无准备,一时手忙脚乱下喝了好几口水,人也失了重心开始往下沉,慌乱之下她开始扑腾着喊救命。
商椴见还有一个落水的,忍不住皱了眉头,但此时已经没有旁人指挥,只能自己下去救。
落水的人在水里都是胡乱扑腾,但凡抓到一点能支撑的事物死都不会放手,扶杳也一样。商椴刚一靠近,她便像个八爪鱼一样将他缠住,只是这个人相当冷血,钳住她的手用力一掰,将她推开后才捏着她的手腕将她当做一条死鱼般拖上岸。
扶杳感觉自己丢了半条命,灌进去一肚子水,爬都爬不起来。
裴司介跟小萘一起扑了过来。
“阿杳!”裴司介将她扶起来。
“姑娘!”小萘将带着的一件披风给她裹上。
裴家跟着来的仆从妈妈们离得太远还没赶来,裴司介看扶杳这副样子,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转身去求商椴:“商公子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带我们阿杳去医馆看看?也不知在水里伤到没有,不能叫她落下病根。”
商椴瞟一眼那个要死不活的女人:“阿杳?”
裴司介以为他要问清姓名,赶紧点头:“对,她是扶御史家长女扶杳,此番得公子相救,御史大人也一定会感激。”
商椴先是皱眉,而后莫名其妙笑了笑:“感激不必,只要姑娘们不介意,我可以顺手帮个忙。”
这时扶杳剧烈咳嗽起来,一下子咳出许多水,终于能开口说话:“不必了,谢谢商公子,男女,男女授受不亲,叫他赶快走!”
裴司介用力摇头:“不成,你都这个样子了还管什么授受不亲?性命要紧!”
商椴冷笑着:“论名节,我若不介意,姑娘的坚持未免显得惺惺作态。”
扶杳一时哑住,连裴司介都愣了——这个所谓的弦光公子,是不是脸皮略厚了些?
郑如蔓那边已经被赶来的侯府仆从接走,商椴便骑马将扶杳送去医馆。那条手帕也是在马上的时候见她一直吐水,商椴顺手丢给她用的。
医馆大夫诊完脉,见她已经把水吐完,只开了几服驱寒药将她打发。
从医馆出来,看到商椴仍在外面等着,扶杳不得不挤出笑脸上前:“今日谢过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扶杳觉得他肯定是看出她脸上的笑容太假,不然怎会露出那样三分嘲讽七分凉薄的表情?
“难忘?真的吗?”
“当然是真,如此大恩……”
“只是记住就够了?”
扶杳愣住,好一会儿才道:“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商椴却冷哼一声:“结草衔环?我不需要宠物!你就只有这些虚幻的报恩方式吗?”
扶杳再次愣住,好半天揣摩了一下他的脸色,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公子……公子不会想让我……额,到底想让我怎么报答呢?”
有那么四个字实在说不出口,她只能干巴巴望着他。
商椴脸上的三分嘲讽变成七分,然后望着她:“你想以身相许?”
直到扶杳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商椴才哈哈一笑:“扶姑娘,这世上,可没那么好的事。”
扶杳感觉脸上肌肉都在抽,只能努力维持表情:“公子究竟是何意?这些话断不该从公子嘴里说出来才是,倘被旁人听见,叫我今后如何做人?”
商椴脸上又露出那种莫名其妙的笑来:“对于扶姑娘来说,怎么做人还需别人教吗?这不是你从小到大培养的技能?”
扶杳脸上最后一点礼貌都挂不住了:“商公子是故意寻小女子开心吗?”
商椴见她似乎真生气,便摇摇头:“罢了,跟你这种为了点表面名节连命都不要的小女子,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不需要你报恩,别怨我救了你便成。”
商椴转身要走,扶杳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脾气,大声道:“商公子说我为了表面名节,那公子自己呢?弦光公子这么响亮的名号是怎么来的?我就不信你真不想去翰林院!”
这话一出,商椴转身的背影立刻定住,整个人好似被冰封:“我如何,不需你置喙。”
声音森寒。
扶杳有些露怯:“那,那你也别说我。”
好半天,商椴似是笑了笑,冰雪消融般回身对扶杳道:“扶姑娘,我看你等了这么久也没个人来接你,想必在扶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承诺,倘若有一天你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帮助,只要你肯拿名节来换,我必不计后果帮你,如何?”
扶杳再管不住自己的表情:“你……无耻,我是断不会让你如愿的!”
商椴并不在意,只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哎,想想真是讽刺啊,这才过了多久,自己就啪啪打脸送上门。
扶杳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商公子第一次见面就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怕不是心里喜欢她,又觉得她门第不配,就想让她自降身价给他做小什么的,所以才说只要她肯拿名节来换,他便帮她。
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对,他这样的人若真喜欢一个庶女,哪里需要这些弯弯绕绕,直接找父亲求过去做妾也没什么不行的。
所以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扶杳想了很久想不出来,但考虑到他既然顶着弦光公子的名号,想必不会出尔反尔,既给出了承诺,只要她真豁得出去,他必定要帮。
于是,她趁着这次出门托人给他递了一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又要单机写文了,不过没事,咱习惯了一个人……是我喜欢的故事,写给自己看,也写给喜欢的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