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米薇依然打的进城。我没有要学校派车不是我想廉洁,而是想让腐败做得隐蔽些。我觉得我已经腐败了,从给李论送女大学生开始,我走向堕落。我从副教授变成一名皮条客,又成为一名处长。从上次打的起步,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公款,所有的消费都能报销。我没有做官的准备,却有了支配一定人力物力的权力。当我跟米薇说我要进城请李处长吃饭你还去不去时,米薇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她说如果你还是教师那另当别论,可你现在是处长了我敢不去吗?我说你别管我是处长不处长,我也不是强迫你,你要愿意我才带你去。米薇说我愿意。我说真愿意?她说真愿意。我说那好。
米薇坐在出租车里,像只猫,显得冷静了许多,不再像上次问这问那。很显然她对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像我一样心照不宣。我们好长时间都不说话,直到手机铃响我和李论通话。
我开始听见手机叫的时候没有意识到是我的手机在叫,因为我根本不觉察我有手机。我的手机是刚配的,只呼过李论一次,然后塞在衣袋里就忘了。所以手机在车厢里响的时候,我无动于衷。手机连贯地响。我提醒司机说师傅,你可以接手机。司机说我没有手机,是你们的。这时米薇把手伸进小包里,掏出一手机来,看了看,说不是我的。她转眼看我,说是你的,彰老师。我一愣,啊?忙伸手东摸西摸,在其中一个衣袋里摸出手机来,看见手机上显示屏显着一串数码,铃声来源也更加明确。我摁了OK键后把手机提到耳朵边上。
“文联吗?”李论的声音。
我说:“是我。”
“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
我说:“听不见,我们现在是在车上。”
李论:“你们到哪了?”
我说:“半路。”我看着窗外,“过了长罡路了。”
李论:“新港饭店懂得怎么走么?”
我说:“出租司机知道。”
李论:“操,还打的呀?好,我在大厅等你们。”
放下手机,我瞄着米薇,发觉她也正在看我。我们相视笑了。米薇说你的手机号码多少?告诉我。我说不记得。她说不想让我晓得是吗。我说真不记得,这手机是今天上午刚拿给我的。她说是嘛,那我有办法知道你的号码。我说好啊。她说你打我的手机。我说好。她说你拨1390**71666。我拨1390**71666,她的手机响了。她看着来电显示说你的号码是13914414**4,怎么那么多4呀?这号码不好。我说学校给的,号码由不得我选。米薇说有8有6的,肯定都给校长书记们拿光了。我说你的号码6可不少呀。她说我不一样,我是私人手机。我说你有手机了也不把号码告诉我。她说告诉了呀。我说在哪?她说在你的手机上呀。我恍然觉悟,说你聪明。
接着我们说话不停,不知不觉到了新港饭店。米薇先下车。等我付完车费进饭店,米薇和李论已经在大厅里会面了。李论一只手夹包,一只手揽着米薇的腰。米薇显得不太情愿或自然,但也没有闪开。他们看上去像还不够和谐或默契的一对情侣,在等待一个有约在先的客人或朋友。
见我走近,李论放开米薇,来和我握手。我说我们还要握手?他说当然要握,这是祝贺。我接过李论的手,感觉像被螃蟹夹着一样,因为他下手很重。我说我当一个处长值得你这么用劲么?他说今晚我要狠狠宰你。我说你宰吧。今晚我带够钱了。
我们坐在一个我不留意名字的包厢里。新港饭店的主打菜顾名思义是海鲜。我让李论点菜。李论张口先点了一只龙虾,然后瞟我一眼。我说看我干什么?点呀。他说没事吧?我说没事,你尽管点。李论继续点菜,我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只顾和米薇说话。我说就剩一个学期了呵,还有几门课没拿学分?米薇说两门,《英国史》和《中国当代文学》。我说那不多,说明你很努力呀。她说《中国当代文学》你还上不上?我说上呀。她说我以为你当处长了就不上课了,让别人上。我说谁说?我还是副教授嘛,我本质上是教师。米薇说那很好,考试出什么题目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说课还没上完呢,谁想到出题呀?她说那到时出题的时候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说这个嘛,到时再说。她有点嗲气地说不嘛,你先答应我。我说好,我答应你。她十分高兴颠了颠屁股。我说不过,我这科考试是写论文,就是提前告诉你题目你还是一样凭能力发挥的。米薇说那没关系,开卷更好,只要文章是你改就行,你总不会让我不及格吧?我说那倒是,你不会不及格的。米薇说我恨不得现在就敬你两杯。
酒菜在我和米薇说话间送了上来。一只硕大的龙虾夺去了我们全部的视线,让我和米薇目瞪口呆,因为它非常恐怖——处理过的龙虾居然还是生的,它断成了三节或分成三部分,头部和尾部原封不动,中部是切得很薄的生虾肉,是我们要吃的部分。米薇畏缩地说这怎么吃呀?李论说生吃呀。米薇说生吃怎么吃呀?李论说没吃过吧?米薇说没吃过。李论看了看我,我说我也没吃过。李论说我教你们怎么吃。
李论先往味碟里放配料,有油、花生、姜丝和芥末,然后夹着生虾肉和配料搅在一起,送进嘴里。
看着李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和米薇如法仿效,各吃进了一口生虾肉。
“怎么样?好吃吗?”李论说。
米薇点头,说,好吃。李论端起杯子说,来,干杯。米薇看着杯子说白酒呀?李论说吃生虾要喝白酒,白酒杀菌。米薇这才端起酒杯。
我们三人碰杯正要喝下,李论说慢!忘了说祝酒辞了。米薇说对。她看了看我。李论说祝彰文联同志当官,接着发财!米薇说祝彰老师当处长!
我们三人重新碰杯,把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内容基本上就是上面的重复或循环,所喝的每一杯酒都和我当处长有关,就像吃的每一口生虾肉都要蘸配料一样。如果说有不一样的话,就是我喝两杯酒,李论和米薇才喝一杯酒,因为他们在轮流敬我。米薇成了李论的同盟,她彻底倒在了李论的一边。
我被他们搞吐了。
我跑进包厢里面的卫生间里,把龙虾吐出来,把名酒吐出来,因为这些美食在我的肚子里还来不及消化,但是我认为它们已经变成了秽物,就像金钱进了当官的腰包里而又被迫退出来就是赃款了一样。我没有退赃的经历,但是我尝到了呕吐的难受或痛苦——我胃如刀绞,喉咙像火烧一样,全部的唾液变成辣水。我呕吐的声音像肺痨病人的咳嗽,经久不衰。我同时还听到另一种声音,那是从卫生间外面发过来的,明确无误是李论和米薇幸灾乐祸的笑声,仿佛是在为我的呕吐伴奏、讴歌,它提醒我进行下一步的表演。
我乜乜斜斜出了卫生间,扶着墙壁、李论的肩膀回到酒桌坐下。我横眉竖眼发起酒疯。我说你给我开个房间,李论。我回不去了,不回去了。李论说不回,不回。我说你搞什么名堂,李论,报告怎么还没批下来?是不是不给我面子?我这么求你你都不批,算什么老乡、朋友,狗屁!李论说批,肯定批。我说什么时候批?他说就批,很快就批。我说我再给你一个星期,你不把我们学校的事情给办了,我交不了差,出不去跟我老婆团圆,我×你!李论说好,事情办不成,你×我。我掏出装着钱的信封,扔在他前面,说买单,给我开个房间。李论向服务员举手,说小姐,买单。我眯上眼睛说小姐,小姐。李论说知道,我给你找个小姐。我将头垂在酒桌上,不吭声,然后听见米薇说彰老师,彰老师?我当然也不吭声。米薇说彰老师醉了。李论说是,回不去了。米薇说那怎么办?李论说开房间睡呗。还有你,另开一间,我们一起。米薇说去你的。李论说去我的。米薇说哎,你真要给他找小姐呀?李论说刚才不是说了嘛。米薇说你别害我彰老师,他是个好人。李论说好人也是人。米薇说我不准你给彰老师找小姐,否则我送彰老师回去。李论说好,我不找。
我趴在饭店房间的床上,像头昏头昏脑的熊一样。李论和米薇架着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还要被我折腾。我“烂醉如泥”,却知道是李论给我脱鞋,把我的身翻过来,然后米薇用热毛巾给我擦脸,把被子盖在我的身上。我听见米薇抱怨李论说都是你撮火我,要不然他不会醉成这个样子。李论说他该醉,当处长了嘛,他高兴。米薇说也是,我也为他高兴。李论说那就行了,我们的目的达到了。米薇说是你的阴谋得逞了。
李论和米薇一走,我坐立起来,像头猛兽在房间里活动。我先打开电视,然后到洗手间往浴缸里放水。我回到床上看电视,偶尔也看一眼电话。我期待有电话铃响,但是又很害怕。在观望的这段时间里,我的心一直像有头小鹿在跳。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叫《跪下》的连续剧,一男一女接吻后却不再继续。我心灰意冷关了电视,还把灯关了。
我又一次从床上下来已是半夜,是门铃声把我弄起来的。谁在深夜里来临?我又喜又忧去把门打开,看见服务员身边站着个保安,我说什么事?服务员说你没事吧?我说没有呀?服务员说你忘了关水了,我听见洗手间的水哗哗流个不停,所以……我一拍脑门说对不起,我这就关。我转身进洗手间把水关了,又回到房门口,服务员和保安还站在那里,坚持说先生再见后才离开。
我泡在浴缸里,轻轻地洗浴,这个澡两三个小时前就该洗了,但让我给忘了。
曹英说你在什么女人的家里?谁那么有魔力让我的丈夫彻夜不归?
曹英是在电话里这么问我的。我是回了大学的住所才接的这个电话。开锁的时候我就听见电话在响,很显然我的妻子按捺不住对我的怀疑。她用电话牵制我的行踪,就在我在宾馆里什么电话都没有的时候,这个电话却一直叫个不停,像一条单纯的小狗,呼唤了我一夜。我没有回宿舍睡觉,曹英据此认为我去了别的女人家里。她的断定从遥远的英国传到丈夫所在的中国,距离事实也十万八千里。我如何澄清或解答对她不忠的诘问?
“昨晚我在一个朋友那里喝醉了,”我说,“是李论那里,知道吗?我的老乡、中学同学,以前我好像跟你提起过。是男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和我结婚的时候男女老少敬你你都不喝。”
“我不是不能喝吗?可我的朋友,这个老乡老灌我。一个祝贺一杯,一杯一个祝贺,我不是当处长了嘛。”
“你还当处长了?”
“是,学工处处长。”
曹英说:“好大的官,都不跟我说。”
“说了怕你笑话,这是学校赶鸭子上架。我想,反正我也要走的,当就当呗,过几天官瘾也行。等去了国外,哪有中国人官当呀。”
“你还想着出国,亏你。”
“想呀,因为想你。”
“你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想到我。”
“我没有别的女人。”
“你以为我相信吗?”
“你应该相信,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你要有别的女人也没什么,我们分开三年了,其实你也该有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要有别的女人的话,你也会有别的男人?”
“这是你的意思。”
“你就是这意思。”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我不像你,乐不思蜀。”
“谁知道?”
“好了不说了,我困了,轮到我睡觉了。”
我慢慢把话筒放下,因为曹英已经挂线。我们之间交流的通路被切断了,妻子和丈夫的共同语言没有了。身体分开了,心也隔膜了。地位不同了,时间也不对了。现在英国的夜晚是中国的白天,同种的夫妻一个睡去一个醒着,像东边日出西边雨。
我坐在学工处我的办公室,给李论的办公室打电话。
我说:“李论,时间到。”
李论说:“什么时间到?”
我说:“一个星期呀,现在是第七天。”
“什么一个星期?”
“上星期我们一起吃饭,我们学校的项目报告,你答应一个星期给解决,现在已经一个星期了。”
李论说:“这个呀?你不是喝醉了么?”
我说我根本没醉。
李论说:“操,你骗我呀,我以为你醉了,还给你脱鞋。”
我说:“我不装醉,你有机会和女大学生睡呀?”
李论说那倒是。我说我们学校的项目报告到底办得怎么样了?李论说你急什么。我说我老婆那边已经给我亮黄牌了,学校黄杰林这边又成天催我,项目不批下来,我任务没完成,就走不了,我能不急吗?李论说你急也没用,那么大的一个项目,不是轻而易举说批就批的。我说我已经卖力到无计可施了,还叫轻而易举吗?
李论说:“你以为请吃两餐饭,叫一个女大学生来陪,就很了不得了么?”
我说那你以为有什么比献身更极致的行为或方式呢?李论说那不叫献身,是卖身。你和你的学生为我提供的服务,我是付了小费的。
我说你别占了便宜还卖乖,李论!李论说没错,我是占了便宜了,不过是小便宜。你知道你们学校项目有多大吗?两个亿!知道吗?我说什么项目这么大?
李论说:“你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
李论说:“操,你跑来跑去,竟然连为什么项目都不知道?!”
我说:“我是跑腿的,只知道如何打动你,至于具体为什么项目,知道不知道我无所谓。”
李论说:“那你不要再跑了,如果你连项目内容一无所知的话,你的奔跑也就失去意义和价值。你只想做一名狗腿子,难道不想成为东西大学的一名功臣吗?”
彭冰突然这时候走了进来,我连忙降低话筒,用手封住听口,生怕李论的话传给学工处副处长听见。彭冰见状,知趣地一笑,说我待会再来。她正要退出去,我喊住她留步,然后把电话挂了。
彭冰看上去比我尴尬,因为我捂话筒的动作让她以为我感觉她发现了我的隐私,她为此不安。一个副手让上司感觉被自己抓住了把柄那是很危险的,就像一名领导感觉被下属抓住把柄同样很危险一样,这是我从书上读到的前人的经验之谈,现在变成了我的感受。我如何消除或化解这种感受?
“一个老朋友,在得知我当处长后来电耻笑我,我怕你听见跟着我一起受辱。”我说。
“你这个老朋友一定是个神仙,要不就是个疯子,”彭冰说,“因为两者都不食人间烟火。”
“就是,”我说,我看见她手上有一份文件,“什么事?”
彭冰把文件递给我,说:“这是关于新闻系学生胡红一等聚众赌博的处理意见,你签一下。”
我接过文件,随手翻阅,看见文件上罗列着“惟利是图、麻将、现金、饭票、通宵、输、赢、恶劣、开除、察看、警告”等字眼,像火花一样闪耀。我感觉新鲜,又感觉烫手。我说怎么签?彭冰说你就签同意,或不同意。我说那签同意好呢还是不同意好?彭冰说按照校规和常规你应该签同意。我说好,我同意。
我在文件上签上:同意彰文联。
我看着我的签字和署名,一种我没体验过的快感迅速在我身上沸腾,它有别于美食、沐浴、获奖和做爱,或在美食、沐浴、获奖和做爱之上。这种至高无上的快感是权力赐予我的,尽管建立在别人的疼痛之上,因为我签发的是处分人的文件。
彭冰一走,我重新给李论打电话。李论当头就说你居然和我甩电话?我说对不起,我的副处长突然进来,她是个很敏感的女人。李论说原谅你。我说刚才你说功臣是怎么回事?李论说见面好说,见面再谈吧。我说和上次一样么?
李论说:“算了,你一个人来吧。”
我独自去见了李论。碰面后他把我拉到丽晶城。我们一走进丽晶城就有人请我们脱衣服,还伺候我们脱衣服。
我惶惑地说这是什么回事?李论边脱衣服边说桑拿,先桑拿再说。你没有桑拿过是吧?今天我请你桑拿。接着李论脱得一丝不挂,他白胖的身躯像白海豚一样溜圆油滑,让我忍俊不禁。他说你笑什么,你脱呀!
我和李论一样脱得一丝不挂。
我们进了一只蒸笼。蒸笼里的蒸汽像山峰的云雾,而温度却比煤窑里还要燠热。我的汗喷涌而出。浓浓的蒸汽使我和李论彼此看不清,但不妨碍我们对话。
李论说感觉好吗?
我说还行。
“大学教授桑拿,可是不多见。”
我说:“你正一步一步把我往邪路上引。”
他说:“桑拿并不犯法。”
我说:“那为什么有人害怕桑拿?”
李论说:“那是因为桑拿完了以后还有色情服务。”
我说有吗?
李论说:“如果你害怕,你就不要这样的服务。”
我说:“安全不安全?”
他说:“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安全,美国那么强大的国家,尚且被偷袭,一个洗桑拿浴的地方,谁敢保证没有突如其来的检查?不过,我来这么多次,没有遇到过什么不测。”
我说今天不会有什么吧?
李论说不知道,难说。
我忽然觉得难受,可能是心慌引起的。我说走吧。他说不蒸啦?我说不蒸了。他说吓唬你的,你不用怕,真的。
我说:“说什么我也不蒸了。”
我像名新贼似地出了蒸室,匆忙用水一冲,然后到更衣室找我的衣服穿上。伺候我穿衣服的服务生问我为什么不按摩?这里的小姐档次很高的,有很多是大学生。我说是吗?服务生说进来都经过身份验证的,那还有假?我说她们敢说自己是哪所学校的学生?服务生说那不会。我说那怎么验证?服务生说听她们说英语,我们这儿有会英语的,考她们英语。我说哦。服务生边把皮鞋递给我边说你的皮鞋我们擦过了。我说谢谢。等到我穿戴完毕,服务生把一张单递给我,说帮个忙。我一看是张小费单,想了想他帮我擦了皮鞋,便在上面签了20.00。服务生很高兴说谢谢老板。我说我不是老板,跟我来的那个才是,待会由他结账。服务生说有人帮你结账,更说明你是老板,真正的老板是不用自己掏钱的。我朝服务生一笑,说你懂的还不少。
我在丽晶城门外等得不久,李论也出来了。他说本来想让你解决一下问题,没想到你还不领我这个情。我说我不习惯在这种地方解决问题。他说随你的便。我们吃饭去吧。
吃饭的时候,李论拿出东西大学的报告。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学校的报告,报告的标题是“关于东西大学科技园的立项报告”,一个月来我忙乎的就是这份报告。这份报告很厚,足足有十几页。李论说你不用细读,我告诉你重要性就行。我停止阅读报告。李论说这份报告一旦批准,将有两亿国家资金源源不断地进入你们学校的账户。而科技园建成后,你们学校的硬件便达到了“211”工程的要求,你知道什么是“211工程”吧?就是“21世纪建立全国100所重点大学”的简称,也就是说,科技园建成后,东西大学便可以跨入全国重点大学的行列。
我的视线重新回到报告上。盯着报告上的文字,我感觉到金光闪耀、一字千金。我的手因激动而发抖。李论这时把报告收了回去,说现在你明白怎样成为东西大学的功臣了吗?
我说:“报告批下来,功臣应该是你。”
李论说:“我不想成为功臣,我只想得到我想要的。”
我说我也是。
李论说你不就只是想让学校送你出国吗?
我说:“学校先让我当了处长,这是一种厚爱。”
李论说:“没有我施加压力,你当得成处长?如果我这一关过不了,你这处长也别想再当。”
“所以你要帮我。”
“我当然想帮你,但我又不想便宜了你们学校。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弄一个熟人来就想过我这一关,我李论还没做过这么容易的事。”
我说你想要什么?你说。
李论瞪着我,说:“你不懂吗?”
我说我不懂,真不懂。李论说你可以不懂,但你们学校领导难道不懂吗?我说那我就不懂了。李论说你回去告诉黄杰林,最近我要出国,回来才能办这份报告,问他有什么表示没有?我说你要去哪个国家?
李论看着我摇头,说:“你这个人真傻还是假傻?真傻嘛,你又是副教授,博士出身。假傻嘛,你的脑袋又确实迟钝、木讷。”
我说真傻,你没听世人说傻得像博士嘛。听过关于博士的笑话吧?李论说没听过。我说那我讲给你听。
我喝了一口啤酒,开始讲笑话。我说IBM制造了一台测试智商的新机器,叫做“更更更更更更更深的蓝”,然后找来了一个本科生,一个硕士生和一个博士生来检验。本科生把头放了进去,机器发出一阵悦耳的音乐,说道:“恭喜你,你的智商是150!你是个天才!”硕士生把头伸了进去,机器平淡地说:“你的智商是100,你是个人才。”最后博士生把头也伸了进去,机器叽里咕噜地响了一阵之后说道:“不许往机器里丢石头!”博士生气愤极了,他找到管理员要求看程序的源代码,管理员满足了他的要求。博士生认真地检查并修改了源程序,直到他满意为止。这一回,博士生谨慎多了,他没有直接把头伸进去,而是先找了一块石头摆了进去。机器又是一阵叽里咕噜后说道:“啊!原来您是位博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李论听完一顿,然后才开始大笑。真正顶尖的笑话是经过脑筋急转弯后才发笑的笑话,看来我的这个笑话到了这一级别。我看着李论笑得那么开心,也感到很高兴。
“你能讲这样的笑话,说明你不傻,”李论说,“我相信你知道如何让你的学校操作这件事。”
我带着李论的信任走进副校长黄杰林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宽松阔气,像酒楼里的豪华厢房,那巨大壁柜里的一套套伟人的著作,像一瓶瓶名酒,让我赏心悦目。我的脸色可能还好看,所以黄杰林张嘴就问我有什么好消息?我不置可否,黄杰林以为我想吊他胃口,又是请我坐又是给我沏茶。他坐在我身边,等我开口。
李论要出国,他说回来就办理我们学校的报告,我说,有些心虚地看着黄杰林,不知这算不算好消息?
黄杰林点头,还有什么?他说。
还有,他暗示我们学校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怎么表示?黄杰林说,你不是表示过了吗?
我说请他吃了两餐饭,可能这太简单了。
黄杰林说你除了请他吃饭,就不会做他的工作?
做了,能做的我都做了。
你们是老同学、老乡,他就不通融一下?黄杰林说。
我说我的面子还是太小了,说不动他。恐怕还要来点别的才行。
来什么?
钱吧,我说。
我知道他想要钱,黄杰林说,他站起来,屁股扭来扭去,有钱就不找你了。
万把两万总是可以吧?我说。
黄杰林不扭屁股,只把脸扭过来,脸和屁股像大小两面鼓都对着我。什么?他说,你以为李论这样的处长是田螺呀?万把两万就知足了。这样的项目,这些人,没有五六十万上百万根本填不饱!而我们学校不可能出这个钱,从哪儿出这个钱?所以我们不能用出钱的办法,只能用别的办法。
我说我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除了用钱。
黄杰林说这就是你的能力问题了。我们可是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并且给了你相当的待遇。
我说你是指提我当处长这件事情么?
黄杰林说当然处长也不算是什么提拔,他的屁股扭到背面,你副教授的职称也相当于处级,还要高一些。
可很多人宁愿当科长,也不愿当副教授、教授,因为教授也都被科长处长们管着,我说,现在是科长治校。
黄杰林说体制,是体制造成的。以后会改观的。
我说那是以后,所以我现在还得珍惜处长的官衔,因为它比科长还大。
你明白就好。黄杰林说。他去办公桌上拿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准备点火的时候,你抽吗?他说。
我说谢谢,抽。
黄杰林把烟盒伸过来,我从中抽出一支。他给自己嘴上的烟点上火后,把火挪过来,欲给我点烟,但是被我拒绝。我从他手里接过打火机,重新打火,把我嘴上的烟点燃。我浓重地吸了一口,让烟雾从鼻孔里出来。黄杰林见状,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还像那么回事。我记得你不抽烟。
最近,我说,我现在不仅学会抽烟,我还学会了喝酒。其实我说的不全是真话,我是抽烟的,只不过在别人面前我不抽,因为以往我抽的是低档的香烟。
跟我一样,黄杰林说,我搞行政以前,这两样我都不会。
我看着黄杰林,突然发现他特别亲切,像一个常人。我觉得这是烟酒起的作用,因为我们谈到了烟酒,还共同吸烟。吸烟让我感觉我成了黄杰林的同盟,我们在一条战壕里。我的命运和他雷同或近似,因为我也踏上了行政之路。我记得黄杰林也是在副教授的时候转行的,他开始也先当学工处处长,再当校长办公室主任,然后当副校长。在他当办公室主任的时候,他评上了教授——这好像很滑稽,因为拼命上课和研究的人评教授比登天还难,而不学无术的人却奇妙地当了教授。我现在准备和他一样,因为我已当了处长,我的本职工作已经转移。在行政的岗位上,将来我不仅能评上教授,而且还要当教授的评委。想到这我激动不已,像触了电一样。我嘴上的烟像一根电棒,弄得我全身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