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安的手被他伸了出来。
缓慢而又坚定。
他将完颜左应即将拍下的手掌紧紧的握住。
那时,完颜左应感觉自己的手好似触碰到了某个屏障,再也不能前进哪怕半分。
“你!”他看向苏长安目光里满是震惊与不解。
且不提那苏长安早已灵力枯竭,亦不提在幽都鬼火的灼烧下他的灵魂也已残破不堪。
就是全盛时期的苏长安,也没有理由能接下他这一掌。
可这样疑问在他看清苏长安的模样时,便尽数烟消云散。
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脸上再一次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苏长安自然还是那个苏长安。
只是不知在何时,他甚至周围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恶鬼。那是那些刀客们的冤魂。
他朝着完颜左应伸出自己的手,他身后的刀客们亦在那时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个人与三千冤魂,直直的挡下了身为星殒的完颜左应的一掌。
这是何其可怖执念。
生时随他赴汤蹈火。
即使死后化作冤魂,也要将他庇护。
在完颜左应成为星殒这百年间,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几乎闻所未闻。
“你说。”
“他们是冤魂,他们不得安息。”
“他们千载万载,无可归处。”
苏长安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那般幽寒,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从冥府走出的亡神。
“可他们,是我的同袍。”
“我的兄弟。”
“我的长辈。”
“我愿意背负他们的苦难,承受他们的业果,也成为他们的归处。”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线所包裹的杀意愈来愈浓烈。
每一个音节虽是从他的嘴里吐出,却又像是数千人一同念叨。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直击完颜左应的内心,他的脸色愈来愈苍白,额头上甚至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根本没办法承受这么多的厉鬼业果。”他不可置信地说道,但语气中的颤音已经将他内心此刻的恐惧表露无遗。
但不可否认的是,完颜左应说的是实话。
这三千刀客化作的厉鬼,与那些寻常枉死厉鬼不同。
他们身前的修为本就极高,又修炼了冥书血纪这样至邪功法,因此他们的冤魂说承载的怨气与业果比之寻常的冤魂要多出千倍不止。
以苏长安的状态,想要承受下这么强大的业果,按理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可苏长安闻言,嘴角却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谁说我不行?”他这般问道,眉宇间的煞气忽然浓重了起来。
他的嘴唇在那时张开,暴喝道:“浮屠三千!”
一声剑鸣乍起,犹若黄钟大吕一般的声响蓦然在夜色中荡开,直击在场每个人的心神之中。
而后一把比这浓郁的夜色还要漆黑几分的长剑自他剑匣中蓦然升腾而起。
身后,三千灵剑犹如护佑君王的臣子紧随其后,跟着那柄黑色的神剑直直冲入天际。
“昔年,楚萧寒,以神刀夏侯血承载建业三十万亡灵,楚家便自此背负血仇百年,直到我的师傅楚惜风在百年后斩下那夏侯渊的头颅,方才让那三十万亡灵得以安息。”
“今日,我天岚院第九代守望者苏长安,愿效仿先贤,以我浮屠三千灵剑承载江东三千亡魂。”
他这般说道,而后在完颜左应诧异的眼神中,他身后所站着那些刀客们化作的厉鬼一个接着一个飞向天际,涌入那浮屠神剑身后的灵剑之中。
“我以我命立誓。”
“我苏长安若是有朝一日修成星殒,必去你圣庭,取了那圣子狗命,将之尸首挂于永宁关头,暴尸百日,再送于野狗分尸!”
他一字一顿的这般说道,眸子中再也看不见曾经的清册,只有满满愤怒与猩红的血光。
“我要灭你拓跋元武满门,妻儿妇孺,永世为奴!”
“我要你英魂,去不得星海,葬不得大地,千载轮回,不得安息!”
他的声音越来愈大,却又分明带着哭腔。
苏长安从未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北通玄死了,徐让死了,楚元白与他的刀客们都死了。
还有更多的西凉苍生亦死了。
苏长安也死了。
那个曾经男孩死了。
从现在起,他是一只恶鬼,满腹怒火与仇怨。
他被刀客们从地狱拉了回来,他得为他们报仇,他要将他所受到的苦难,千倍百倍的还给拓跋元武。
这时,三千刀客的亡魂终于尽数涌入那三千灵剑之中。
苏长安眉宇间的煞气愈发凝重,自他体内涌出的灵力渐渐被染上了一抹暗色,似乎正在向着某种邪力的方向发展。
“三千莲花绽!”
他一声暴喝,杀意凌然。
头顶的浮屠神剑一声剑鸣,领着身后的三千灵剑便纷纷化作一道流光杀向完颜左应的头颅。
它们速度极快,快到即使是星殒也难以在这样速度下也难免惊慌失措。
完颜左应在仓促间唤出一道道灵炎,将他的周身包裹,试图挡下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意。
可就在漆黑的浮屠神剑触碰到他灵炎的一刹那,三千朵剑影莲花骤然绽开。
他们一道接一道的撞击在完颜左应唤出的灵炎之上。
灵炎在那时开始了一阵极不规律的颤抖,似乎是无法承受这样强悍的撞击。
终于,在数息的僵持之后,完颜左应身前的莲花尽数被破开。
那柄漆黑的浮屠神剑在他的胸前猛然洞开一道血洞,带起一抹血光,从他背后穿过。
完颜左应脸色的神色变得木讷,他低下头,似乎想要看清那血洞是否是他的幻觉,他觉得作为一个星殒,怎会被一位天听境的小子所伤?
但他的目光还未落下,浮屠身后的三千灵剑尾随而至,他们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怒吼——那是来自他们体内的刀客亡魂的怒吼。
然后一把接着一把的穿过了他的身子。
这位星殒的身躯便在那时变得千疮百孔。
他瞳孔中的色彩渐渐变得涣散,身子在那时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份气力,轰然倒塌。
而与此同时,远处的青衣女子像是早有所料一般,再次拿出了腰间的玉箫。
一道悠远的箫声,又一次在西凉的大地上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