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之人,总以为天岚莫听雨,乃是当世奇才。
莫听雨在时无人敢说与之比肩。
莫听雨去后,倒是多出许多流言,常说道莫听雨若是尚在,谁谁或堪与之比肩。
但这都是妄言,毕竟莫听雨死了,你就是将他说得一文不值,他也终究不能爬出坟墓,再与之辩驳。
可有道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无论真假,说的人多了,便成了真的。
人言可畏,大抵说的便是如此。
天岚院门徒,除了莫听雨,世人所熟知的,还有鬼见愁徐让、白头公子侯如意、细雨剑罗玉儿、红衣客花非昨。
虽然这四人,都是当时长安将星榜天榜前茅,但在莫听雨的光辉下,总显得不为出奇。
蜀地之人更是暗以为,那年长安之乱后。
徐让执掌天岚,侯如意身死,罗玉儿、花非昨败逃。盛极一时的天岚院,终究不复万年风光。
叹息之余,总有人免不了窃喜。
但今日剑冢一战,那被蜀地吹捧得高高在上的吴十三,败于花非昨掌下。
世人方才醒悟。
天岚七星七脉,何曾有过庸才?
莫听雨天才妖孽之名,俗人又怎可与之比肩?
又如花非昨在,假以时日,待他成就星殒,天岚当年盛况,又有何人敢说不复再临?
剑冢外终于变得沉默了起来,这些蜀山的弟子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自家的掌门就这样败在了一个在之前声名并不如何显赫的人手中,这让这些年轻人那争强好胜的心,终归有些失落。
“吴掌门,可开剑冢了吗?”花非昨对于诸人的神情视而不见,他拱手问道。
吴起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
“好。”吴起颔首,随即一声令下,“开剑冢。”
虽在众多弟子面前百余人下,但言而有信,脸上也少有愤恨之色,如此行径倒也称得上光明磊落。
得到自家掌门的首肯,负责此事的弟子互望一眼,走到剑冢之前。
他们的双手合十,连结数道印记。
一道道冲天的剑意自他们体内荡开。
与此同时,剑冢之内似有感应,一声声剑鸣乍起。
如同百鸟朝凤,连绵不绝,声振寰宇。
剑冢前那数十丈高的巨大铁门也在此刻缓缓的张开,这蜀山的剑冢终于将它真实的面貌展现在苏长安三人的眼前。
或许与天道阁一般,蜀山的剑冢也有着某种阵法的保护,即使厚重的铁门已开,但诸人依然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感觉到一股古朴又浩大的剑意扑面而来。
想来也是,剑冢毕竟是蜀山的根基,怎会只是一座铁门的防范如此草率呢?
另一边,那些打开铁门的蜀山弟子并没有因此停下,他们手上的动作变幻,又是数十道印记结出。笼罩着剑冢的白光之中,破开一道裂痕。
“三位请!”吴起收手说道。
“谢过吴掌门。”花非昨颔首,随即看向罗玉儿与苏长安,说道:“走吧。”
苏长安与罗玉儿闻言,亦不再多言,互望一眼后,便随着花非昨的步伐,大步朝着那裂纹之中走去。
……
在真正看清剑冢内的情景之前,苏长安曾幻想过蜀山的剑冢究竟如何。
是不是与天道阁一般自成一个世界,又或是也存在一个类似于无的怪人。
但这些奇怪的念头,在他真正看清剑冢内的情形时,瞬间烟消云散。
当他踏入剑冢的第一时间。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浩瀚如海,几近让人窒息的剑意。
这剑意,在铁门打开时,他便已经领教过一次,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方才他在剑冢外感受到的剑意,不过是剑冢中浩瀚剑意的冰山一角。
当你真正置身其中,你才能感受到,这其中的剑意是如何的好大。
即使剑道星殒所能激发的剑意,与这剑冢相比,也不过沧海一粟。
然后,苏长安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剑冢之内的情景。
那是向着天际蔓延,就似了无尽头的黄土。
它们干枯、它们贫瘠、它们寸草不生。
而有的,只是一把把倒插在其上的长剑。
这些长剑顺着贫瘠的土壤,一起蔓延至天际。
数不清,亦望不尽。
每一把剑,都是一个绵长故事。
都是一位剑客波澜壮阔的一生。
苏长安望着那些剑,他仿若能听到某些低鸣,某些沉吟,以及某些哭泣。
他觉得它们在诉说着些什么。
或喜悦,或缅怀,或不甘。
蜀山屹立了千载,这些剑大都来自那些蜀山的剑客们。
他们不似蜀山之外的修士们,自有大道三千供他们挑选。
对于蜀山的剑客,他们的道,很小,很窄,同时也很强大。这个道——叫做剑道。
这些剑客们,终身与剑为伴。
为剑而生,也因剑而死。
世人常说,一个真正的修士,对于他最大的荣耀应当是死后魂归星海,化为形成永世照耀人间。
但对于蜀山的剑客们,却不是如此。
对于他们,最大的荣耀应当是,剑生灵智,死后剑葬于剑冢。
是的,剑冢中的剑,从来没有凡品,每一把或多或少都带有些许灵智,放入江湖,每一把都足以让天下剑客趋之若鹜。
因此,世间又有一语,天下名剑出蜀山。
苏长安为那些剑意而震撼,为这些长剑的低鸣而感慨,为蜀山历代剑客的苦修而心折。
他想了很久,应当用怎样的辞藻来形容自己眼前的剑海,但思来想去,最后却只能想到,人们常用来形容剑冢的那一段话。
人去剑犹在,枯坟千万冢。
剑客们早已消失在长久的岁月中,只有他们的剑,还在这剑冢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回忆着当年与他们主人征战天下的荣光。
他终于无法压下心底升起的感慨,他躬下了身子,极为恭敬的朝着剑冢之中密密麻麻长剑,盈盈一拜。
拜这些枯守剑冢的名剑,亦拜那些早已远去的剑客。
而也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他们三人的背后响了起来。
“想来三位便是天岚院的苏长安、花非昨、罗玉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