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神候当年死得很不光彩。而无独有偶,当年大魏十三神候中的一大半都如他这样死得都不大光彩。
所以,他们坟冢大都也很是简陋。
像镇西神候这般,还有袁家为其安葬,建立庙宇,甚至每年还会派人修缮的,也算是其中的结局较好的了。毕竟剩余神候中的大多数,如今连坟墓在何处都不得而知,死无葬身之地的也不再少数。
当然,袁家所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庙宇并不大,虽然有人定时修缮,但毕竟年月已久,看上去也有些破败。神像前那一坛香炉上窸窸窣窣的插着一些早已燃尽的香,看模样已经很久没人前来祭拜。
摩青翎并不了解这处庙宇的历史,她疑惑的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黑袍人,似乎是在询问这儿究竟有什么。
黑袍人对此只是淡淡的回应道:“拆。”
摩青翎点头,对着身后那位男子微微示意,那男子意会,身后便窜出几位神采魁梧的蛮兵走到那座已经爬了些绿色青苔的神像前。
只听一声声重物着地的闷响,那座神像,连同着案台上摆放着的事物就在那时,被这些蛮兵们胡乱的扳倒在地,露出其下一方用石料砌成高台。
那些蛮兵们有些犹豫的看了摩青翎一眼,待得到她肯定的眼神后,几人掏出背后的巨斧,对视一眼,然后用钝头开始冲着那石台便是一阵猛砸。
那铸成高台的石料只是一些极为普通的石头,因此,不消片刻,石料破开,露出了其中所藏之物——一座棺椁。
待到几位蛮兵将棺椁抬出时,摩青翎的脸色变了变。
倒不是因为这座棺椁有何奇妙之处,恰恰相反的是因为这棺椁太过普通,无论是其所用材质,外面的一些雕花,都很是普通,甚至脸颊。她不禁有些怀疑,这座棺椁之中,难道真有可以救自己父王性命之物。
但那位黑袍人却在那时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而他身旁满脸褶皱的袁兴松更是双眼红芒一闪,舌头微不可察的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就像是饥饿许久的难民,忽的看见了世上最美味的佳肴,脸上生出几乎不可遏制的贪欲。但很快这贪欲又被他生生的压了下去。
因为这棺椁看上去很是普通的缘故,几位蛮兵在砸开棺椁时小了几分力道,害怕毁坏掉里面或许很贵重的事物。
可当他们的斧头砸在那棺椁之上时,那棺椁的表面却忽的有金色光华流转,那些蛮兵的身子一震,像是受到了某些极为可怖的冲击,在下一刻,他们皆发出一声闷哼,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各个方向飞射而出。这庙宇本就破败的四壁,在蛮兵们巨大身躯的撞击下尽数被倾覆,整个庙宇,也在那时轰然倒塌。
一道灵力在那时自黑袍人的体内涌出,将包括摩青翎的诸人笼罩其中,仍头顶的建木轰塌,却无法伤及他们一丝一毫。
直到数十息的时间过去,庙宇倒塌的尘埃渐渐散去,露出那被黑袍人灵力笼罩着的数道身影。而黑袍人也在那时收起了自己的灵力,他迈步向前,身子有些颤动的走到那棺椁旁,眸子里的红光大盛。
摩青翎的脸色也是变了变,她这时才意识到这棺椁的不凡,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黑袍人在这时伸出了手,他开始轻轻的抚摸这座棺椁,就像是在抚摸久违的情人。
“当年遗失的八滴神血,果真有一滴藏在这里。”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呢喃道。
然后,他不再多言,双手结印,且不断变化,嘴里开始蹦出一些极为生涩难解的音节。
与此同时,一道道血色的光芒开始从他的体内浮现,不断的涌向那座棺椁。
那棺椁上的金色光芒大盛,与那血色雾气纠缠,就好似水火相遇一般,开始不断融化对方,亦浇灭自己。
摩青翎等人神色紧张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们知道,待到这棺椁打开的那一刻,那黑袍人口中可以救自己父王一命的东西便应该放于其中。但任谁都未曾注意到,这时,那一向唯唯诺诺的袁兴松脸上再次弥漫出了满满的贪欲。
大约半刻钟的时间过去,黑袍人的呼吸渐渐开始有些紊乱,额头上也开始浮现出点点汗迹。
但好在,那棺椁上金色的光芒开始变得暗淡,似乎终于无法抵抗那黑袍人所发出的血色雾气,在数息之后,完全散去。
在那时,那只寻常的棺椁开始发出一震剧烈的抖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茧而出一般。
一道比起黑袍人身上还要耀眼的红光自那棺椁的缝隙中迸射而出,有些气喘的黑袍人的嘴角在那时露出一抹笑意。他伸出手,朝着那棺椁方向虚空一握。盖在棺椁之上的石板应声化为粉粒。
随之露出的是一位安静躺在棺椁之中的男子。
他生得很是平常,但即使是闭着眼睛,陷入分不清是死亡还是昏迷的沉睡中,他的表情却还是那般严肃。若是苏长安在此,定会惊异眼前这个男子与那位镇西关神将,竟然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当然,此刻却并没有人去在意那位男子的容颜,甚至不会去感叹这数十载的光阴过去,他为何还是身前的那般模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此刻看着那随着棺椁被打开,而慢慢浮出的那一滴,血色中裹藏着金芒的血液。
摩青翎与摩海耶神色激动,虽然不知这滴血液究竟为何物,但只是从它身上所散发出的淡淡的灵力波动,诸人便可感知到,那血液的不凡,而这东西,应当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向来淡漠的黑袍人此刻的眸子里的红芒也是一阵翻滚,他有些激动的伸出手就要去拿住那滴漂浮到他身前的神血。
就在那时,一道声音却猛然窜出。
黑袍人心中大骇,他周身黑气涌动,口中大喝道:“袁兴松,尔敢!”
但方才破开那棺椁表面的金色封印已经让他的灵力消耗巨大,而袁兴松身上所散发出的灵力波动也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强悍。所以,无论他怎样愤怒,袁兴松那苍老的身形,却抢在他的前面,生生的夺下了那滴神血。
这样的变故是在场诸人都始料未及的。
待到他们回过神来之时,袁兴松已经将那神血握于手中。他一脸兴奋的端详着手中之物,那血色的光芒映照在他满是贪婪与褶皱的脸上,让他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扭曲。
“袁兴松!你这是在找死!”还不待摩青翎说什么,那黑袍人便转头看向袁兴松,咬牙切齿地说道。
“找死?”袁兴松的脸色有些癫狂。“你当我不知道,这东西你们要拿去救那劳什子蛮王的命。我为了你们背弃了我的族人,我的祖先。我放弃了所有,我不能死!而只要我得到了他,我便可以不死,甚至还能变得更强!”
“你根本不了解它!它是……”黑袍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硬生生的打断。
“我怎么不了解!它是药!只是比起曾经你们给我的药,它更强而已。只要吞噬了它,我就会变得更强,我就能够永生!”说着,袁兴松脸上的癫狂更甚,他猛地张开嘴,在诸人的惊呼声中将那滴神血吞入了嘴中。
苏长安的身子在感受到那股来自神血的气息后猛然加快,他朝着那儿移动。
但很快,他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他来到了以往他们军队驻扎的那片空地。
然后,他看见了,密密麻麻,如同腐败了一般的干尸。
他已经难以分辨出他们的容貌,但从他们的衣着,他可以知道,他们有的是镇西关手下曾经的士卒,而更多的是,曾经生活在这莱云城中的百姓。
但现在,他们都死了。
他们的尸体如同被遗弃的垃圾一般被胡乱的摆放着,他们的面容枯槁,但从他们睁得如同斗大的眼睛中不难看出,他们死前的恐惧与绝望。
苏长安立在这尸山之中,看着脚下累累的白骨,他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他以前总是听人说起自己的那些师叔祖是怎样为了拯救苍生舍生忘死,他固然喜欢这样的故事,也很是崇敬那些自己素未谋面的师叔祖们。
但是,苍生。究竟是什么。这是一个太过宽泛的概念,宽泛到他觉得就好似空中楼阁一般。
可现在,看着自己脚下数以万计的尸骸,他开始懂了那么一点。
他体内已经被遏制住的戾气在那时开始疯狂的翻涌,他知道这样不对,这样只会带来更坏的结果。可是他的心底就好像燃着一团烈火,不将之宣泄,那他便会被之焚烧殆尽。
却在这时,一声惊呼传来,苏长安渐渐变得血红的眸子忽的闪烁,红光退去。
他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位身着白色衣裙的少女正狼狈的朝着他这个方向跑来,而她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数以百计的血红着双眼的男子。
那些男子身材高大,袒胸露乳,看模样并非大魏人士的装扮。而更让苏长安感到诧异的是,他们周身弥漫着一股幽暗的气息,那气息,是神族的气息。
苏长安不知道这位少女是如何在逃生到现在,也不知这些蛮族打扮的士卒身上为何会有神族的气息。
但他绝不愿意,看着这个很可能是莱云城仅余的生还者在自己眼前受害。
所以,他的身影一动,从背上抽出那把名为夏侯血长刀,朝着那少女方向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