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过出了诸人的难以置信,苏长安再次说道:“我说过,我拿你们当人,而人自然可以为自己做出选择。”
那些士卒们一愣,随即面露喜色,一副跃跃欲试但又有所顾忌的模样。
“好了,时间紧迫,我还要领兵去救援莱云城。所以,谁要离开,快上来,我划去你的卷宗便可离开。”
苏长安似乎不耐烦的催促道。这让胡子与刘长玉的眼色愈发焦急,不明白苏长安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决定,就连顾牙朗的脸色也是变了变。只有他一旁的青鸾,依旧安静的立在他的身旁。
终于,有人开始按耐不住走上前来。
那是一位生得虎背熊腰的男子,他对于眼前这位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少年显然抱有极大的畏惧。但出于对自由或者说对生的渴望。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搓了搓手,说道:“南将军,我想要离开。”
“什么名字?”苏长安问道。
“虎大龙。”男子回答道。
“好。”苏长安点了点头,然后极为迅速的在卷宗上面找到了他的名字,将之的卷宗一笔勾销。
男子顿时面露喜色,对着苏长安连连躬身,嘴里更是不住的感谢。
其余的士卒见事情如此顺利,更是异常兴奋,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便要朝着苏长安那里涌过去。
但是这样的激动,在下一秒,便被某些东西浇灭。
那是一样火热的事物。
猩红、带着一股灼灼的温度喷洒在那些士卒的脸上、身上。
随之,一颗头颅被高高的扬起,在天际划出一道令人绝望的浮现,然后重重的落入人群中。
而随着这颗头颅一同落下的还有这些士卒心底方才升起的希望。
“我说过,我会把你们当人。但前提是你们得把你们当人!”
苏长安的冷冽声音也在那时在人群中荡开。
“而作为一个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位已经化作一具尸体的男子,接着说道:“虎大龙,凉州人士,于威德八十六年时杀死磨头村,柳于世夫妇二人,并掳走其女儿,买入青楼。这便是他的债,他不愿意去战场上还债,那我就只有用他的命替他还债!”
所有的士卒再次安静下来,他们没有想到所谓的离开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而他们中又有谁是真的没有欠上一两条人命的呢?他们谁有愿意用自己的命去还那所谓的债呢?
“现在还有谁要离开?”苏长安那犹如恶鬼催命的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些士卒如见阎罗,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去数步。
苏长安冷着眸子看了他们一眼,直到确定没有人还想要离开,或者说确定没有人敢真的离开之时,他方才再次说道。
“一个蛮子的命,抵一条人命,你们与我上阵杀敌,杀够了你们欠的命,便可以到我这儿报道,我放你们安全离开!”苏长安表明了他的决定,也表明了他们下面即将面对将会是蛮子们的利刃。
心系城中妻儿的莱云士卒们自然是磨刀霍霍,而陷阵营这边的士卒却是面露苦色。
“诸位听我一言。”却在这时,一向唯唯诺诺的刘长玉不知从何鼓起的勇气,他站起了身子走到陷阵营的士卒身前,用他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说道:“我也是你们中的一员,我和你们一言曾经无比害怕去到西凉,丢了性命。”
“实不相瞒,南将军曾念在我家中还有老母需要赡养曾放我一条生路,相信大家也知道关于我做了逃兵,被南将军杀死的消息,但为什么我又回来了呢!”
“南将军曾经告诉我,西凉很可能守不住,西凉守不住,那西岭之后大魏土地又会如何?蛮子们的铁骑会踏破每一个他们所能看见的城池,会掠夺每一个他们所能掠夺的庄园。他让我带着我的母亲离开西江去到更远的地方。”
“可我的母亲却告诉我,她不想离开。因为西凉会被攻破,西江会被攻破,那什么地方又不会被攻破呢?西江城外密密麻麻的难民你们可曾见过?他们以为逃到了西江便可以安然无恙,但是西江却已是岌岌可危;我们可以逃,逃到比西江更远的地方,可是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地方就能永远的安全呢?难道我们就要永远这般无止境的逃下去了吗?”
“所以,我选择了回来,既然逃离只能带来可以预见的永无止境的苦难,那何不放手一搏。”
“这天下是大魏皇室的天下,亦是我们天下人的天下,这天下兴亡,我们匹夫有责!”
刘长玉终于用几乎嘶哑的嗓音说完了这样一番话。
无论那些士卒们是否听懂他的话,但他们此刻都沉默了下来,睁大了双眼看着台上那位少年。
苏长安这时也走上前来,他轻轻拍了拍了刘长玉的肩膀示意他退下,刘长玉自然从命。
而苏长安的声音也在这时随之响起。
“刘长玉的话,我知道你们不懂,或者懂了也对之嗤之以鼻。但没关系,我换一个说法。”
出人意料的是,这时的苏长安似乎换了一个人,他的神色不再冷峻,他的声音不再幽寒。
现在的他,更像是他,更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先是取下他背上那被他背负着的裹着麻布的事物,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之打开。随后他从里面去了一些东西,放在了他的背上。
那是一副剑匣,与两把大刀。
顾牙朗的脸色在那时变了变,胡子与刘长玉的脸色也变了变,在场所有人,无论是陷阵营中的士卒还是莱云城中的士卒他们的脸色都变了变。
那是很出名的三把神兵,即使从未见过他们的真容,但那上面所流出的神光也足以让许多人认出一二。
而能同时拥有这样三把神兵的人,自然他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我的师叔祖们,曾是这大魏最强大的一批人。他们为了包括你们在内的许多人,抛头颅洒热血,最后战死沙场。在我还没有遇见他们之前,他们中的大多数便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他们永远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这上面的芸芸众生。”
“在半年前,我唯一见过的那位师叔祖也死了。死之前,他把他的位置传给了我,他告诉我苍生太重,他让我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
说到这儿,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
“可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意究竟是什么。所以,我找不到方向。”
“但现在我多少明白了一点。”
“我是他们的传人,所以我得完成他们的使命。不是什么江山社稷,也不是什么苍生为重。只是,我得对得起他们,我的心意告诉我,我要无愧于他们。所以我现在要去莱云,我要从蛮族的手中夺回莱云城。”
“现在,我以天岚院第九代守望者的身份请求你们的帮助。”
“我请求你们与我一道夺回莱云城!”
“夺回我得先祖,亦是你们先祖世代守卫的城池!”
言罢,一道灵压自苏长安的体内荡开,将所有的身影笼罩其中,然后他的头顶,七星闪烁。
那是七颗曾经照耀世间的星辰,他们为迷惘中的人指路,为苦难中的人庇护。
他们曾经强大得不可一世,亦曾在赴死时决然而去。
他们是每一个人族生灵心中的信仰,更是行走在世间的神祇。
当那七颗星辰闪耀,即使是如陷阵营中这般的穷凶极恶之徒,也面露恭敬与谦卑,诸人开始不约而同的跪下,膜拜苏长安,也膜拜他头顶的星辰。
他们自然知晓关于苏长安被通缉,被作为妖族奸细的言论。
但是,既然苏长安能召唤出那七颗星星,那么所有的谣言在这一刻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或者说,在所有人族的心中,能获得那七颗星辰认可的人,都是可以值得信赖的人。这样的信赖世代根植于他们心中。无论皇权更替,江山易主,可天岚,却永远是不变的信仰。而七星亦是永远的护佑。
“现在,告诉我。你们谁愿意与我一道去夺回莱云城!”
“吾等愿意誓死追随!”
这是极为洪亮,且异口同声的回答。
甚至,他们中的许多人因为过于激动,身子也开始发出一阵不规律的颤抖。
能够追随天岚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而言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即使是那些陷阵营的士卒们,此刻的眼睛中也开始燃起熊熊的火焰。
苏长安看着那些燃着火焰的眸子,他的身子也开始莫名的颤抖。
他曾经不懂,为什么天岚院的师叔祖们。即使知道自己死后天岚院会遭到怎样的待遇,却已然不顾一切的慷慨赴死。
但现在他多少懂了一些。
他拔出了那把名为十方的神剑,再次环视诸人,朗声说道。
“愿星辰永照,苍生不受劫难!”
“愿星辰永照,苍生不受劫难!”
台下诸人亦拔出自己的兵刃,高高举起,如此回应道。
那是玉衡死前曾说过的话。
现在苏长安将它带到了西凉,带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与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