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安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明了,顾牙朗前面那一番侃侃而谈,为的便是最后这一环。
他的心头一凛,蛮子的战力如何他不清楚,但能将大魏的雄狮在边关杀得丢盔弃甲,甚至那位武王大人也不得不龟缩在西岭关中,避其锋芒。由此,蛮军凶残可见一斑。
顾牙朗的计策固然是没有问题,里应外合,绝非没有可能出奇制胜。
只是这样的话,苏长安就不得不担任起在援军到来前独立对抗蛮族大军的重任,以他手下的散兵游勇,正面对抗凶猛的蛮军,无论怎么看都是以卵击石。
但镇西关却有几分意动,他看向苏长安问道:“南将军以为如何?”
苏长安心里以为,自然是不好。
可是这样的话他又怎能说出口呢?
顾牙朗虽然包藏祸心不假,可这计策却没有半点问题,以苏长安在行军打仗方面几乎为零的经验,是决计想不出一个逼它更好的办法了。
而既然想不出办法,那自然也就没资格去评价别人的办法。
“顾将军纵横沙场多年,所说所言,末将不敢妄加评断。只是,以陷阵营区区九百人想要拖住蛮军,等待与大军里应外合,在下认为这多少有些痴人说梦。”
苏长安的回答让镇西关微微一愣,他本以为苏长安对于这样的安排会有所异议,毕竟去到西头堡并不是一个好差事,甚至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送了性命。但不想的是,苏长安对于顾牙朗的一番话却没有半点异议,只是对于独自镇守西头堡有所不满。
“南将军的意思是?”镇西关试探着问道。
“末将希望将军能派出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辅佐在下。”苏长安神色恭敬地说道。
此言方落,在场诸人脸色一变。苏长安这是摆明了想要拖人下水,而且他措辞也相当暧昧,说是要镇西关给他一名将领,辅佐与他。这便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去到西头堡之后,二人之间的主次关系。
在场的诸位将领最少也是在沙场混迹过十数年之人,如何会甘心去辅佐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更何况西头堡处境险恶几乎称得上九死一生。这般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这些老油条们自然不愿接下。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哪位将军愿意前去呢?”镇西关对于诸人难看的脸色犹若未见,他环视诸人,口中问道。
自然,他得不到回应。而大帐内的气氛也因为他的这个问题而变得沉默了起来。
“诸位将军都不愿往?”镇西关的脸色一寒,显然对于诸人这样的反应很是不满。
大帐内愈发安静,这些将领此刻都低下了头,不愿与镇西关的目光发生哪怕一丝的交会。
“末将以为,既然这策略是顾将军提出的,那便让顾将军与末将一同前往,最为合适!”苏长安的声音在这时想了起来。
顾牙朗闻言一惊,不曾想竟然被苏长安反咬一口,方才要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但一旁的镇西关却像是等待许久,在听闻苏长安这一番话后,便抢先开口说道:“唔,顾将军老成持重,加之南将军勇猛无敌,确实是不二人选。”
顾牙朗额头上顿时浮出一阵密密麻麻的冷汗,他赶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这些同僚,希望他们为自己开脱几句。但在场的这些人可都是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心知这苏长安对于顾牙朗将自己推往火坑定是极度不满,故而才有了这拉人垫背的戏码。若是他们此时出言相救,万一把苏长安逼急,搞不好会引火上身。所以他们对于顾牙朗的目光选择了熟视无睹,依旧你看我我看你。
顾牙朗很快便想清楚了此中的关键,他自知此番是难以逃脱,索性也就不再做那无用之争。
“在下领命。”他朝着镇西关态度恭敬的拱了拱手,又说道:“只是这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我与南将军共同驻守西头堡,但若是遇到有何意见不同之处,不知当如何处理,还请将军示下。”
苏长安的眉头一挑,知道顾牙朗自知此番断无逃脱之可能,便想要与他夺权,以此获取在西头堡的主动权。
镇西关闻言也是微微沉吟,他的目光在苏长安与顾牙朗之间来回巡视一番,似乎是在权衡些什么,直到数息之后,方才说道:“顾将军沙场征战多年,我自然放心。只是此番作战,策略已定,届时只需二位坚守城池,待到我军杀到前后夹击便可,倒无什么可需商议之事。倒不如给后辈一个机会,委屈顾将军一下了。”
镇西关这一番话,按理说,应当称得上是狗屁不通。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岂能墨守成规?
这个道理,镇西关是懂的,顾牙朗自然也是懂的,就连苏长安也曾听过。
但却无人敢于反驳,镇西关此次是摆明了要偏袒苏长安,在场的诸将岂能看不明白?
顾牙朗的脸色愈发难看,但却无处发作,他再次拱手,用极为阴沉的声音说道:“在下领命!”
“顾将军深明大义,镇某佩服!”镇西关笑着说道,然后扶起顾牙朗走到苏长安身边,又道:“希望二位不计前嫌,精诚合作!此事关西凉苍生,大魏百年社稷,镇某叩谢!”
言罢,竟然便当着诸人的面,与苏长安和顾牙朗躬身一拜。
苏长安心里在那时莫名有些触动,他赶忙扶着镇西关说道:“将军放心,南某定然尽力而为。”
得到苏长安的答复,镇西关也好似放下心来,而后诸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又确定让苏长安与顾牙朗明日便领着陷阵营前往西头堡布防,方才结束了这场会议。临行前,镇西关却又忽然叫住了苏长安,告知他此行凶险,他思前想后,决定让这莱云城太守的儿子带着他的七百修士与苏长安一同前往,也算是为他增加一番助力。
苏长安对于那位公子自然还是有些印象,前些日子莱云太守为他们开办的接风宴上曾有提及希望将自己的儿子送入镇西关帐下历练,镇西关也曾应允。可是将人家托付给你的儿子送到最险恶的地方,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厚道。
不过能多出七百九星境的修士对于苏长安而言自然是好事,所以他倒是无心去深究其中缘由,只是朝着镇西关点了点头,感谢他的好意。
但镇西关却说道他已经命那位公子在苏长安的营帐中候着,希望苏长安能与之见上一面,毕竟即将一同上阵杀敌,相互了解,沟通一下感情总是好的。
苏长安自然是应了下来,只是他方才走出镇西关的营帐,却忽的心头一震,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一丝寒意便在那一刻自他的后背升起。
刚刚在营帐之中,镇西关的表现可谓不尽如人意。
他始终是作为一旁听者,顾牙朗说什么,他便点头附和什么。苏长安提什么,他便应允什么。虽然他坐在神将高位,虽然拥有傲视三军的修为,但不可避免的,苏长安的心底对他还是生出了几分轻视。就好像是觉得这位神将大人似乎没有半点自己的判断。
但!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的话。
这些事情真的只是在会议上才临时决定的话。
那为什么,那位公子已经在苏长安的帐中等候着呢?
亦或者说,其实镇西关在这会议开始前便已经知道结果,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再联想自从来到镇西关帐下,镇西关对他的态度便向来暧昧不明,而昨日夜里那位老者给他灌下的那壶酒亦是给外蹊跷。
想着这些,苏长安隐隐觉察到,这其中恐怕还有些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但他的思绪很快便停了下来,因为一件更加让他诧异,甚至有些惶恐的事情发生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当他走进自己的营帐时,那位正立在营帐之中等待着自己的太守公子。
这位公子,苏长安认识。
而同样,他自然也认识苏长安。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对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们在思索对方的姓名,他们见过,在很早以前,在长安。
在……将星会上。
二人的眉宇在那时舒展开来,但随后又被一股浓郁的震惊所替代。
“你是袁动坤!”
“你是苏长安!”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然后苏长安的身子一动,便来到了那位人高马大的公子身前,他猛地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位公子,便是当年在将星会上第一个站出来挑战苏长安,最后却被苏长安一刀斩飞长刀的长安学员——袁动坤。
苏长安没想到会在离长安万里之遥的西凉碰到熟人,更没有想到,那位太守的儿子竟然便是袁动坤。
他的心思流转,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则定然会引来长安、甚至神族的追杀,念及此处,他的眸子一寒,一道杀机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