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荷尔蒙

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是周宁琅去美国那一年。

她们医学院里的同学在校外的KTV歌城里聚首,给她开欢送会,祝福她有了大好前途,从此鲜花着锦,一生成功。

迟宴泽带着他当时的女朋友,假装走错包厢,撞见她神情落寞的坐在点唱机前唱一首歌。

迟宴泽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歌词。

扫去记忆里的鸿毛,

逃离未蒸发的薄雾,

放弃跳不了那场圆舞,

遗忘是过程,没坏与好。【1】

见他来到,她只看他一眼,便低下头去,认真唱完那首歌,然后起身,笑笑的说要走了,外面雪大,路上会堵,要回宿舍去收拾行李,早点去机场。

那之后,迟宴泽再也没见到过周宁琅。

见迟宴泽拿着手机,对着这个女医生的搜索结果发呆,任中昱以为他理解到了,这个女医生就是不行。

“是吧?老子就跟你说这个小姑娘不行,不过她是付美平的得意门生,付美平偏让我挂她的号。”

任中昱留意到迟宴泽有点麻了,他想,是人都得麻,就这种26岁的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她能接什么断指。

给她一根人的断手指头,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她可以被分分钟吓得花容失色。

“……”迟宴泽还是不响。

“操——”任中昱踢了大少爷一脚,“灵魂出窍啦?赶紧把号给我挂上。周三我要去找小姑娘医生看病了。”

“万一她要是把我的手指治好,我能重新上机驾驶,我就追她好了。”

任中昱回忆适才看诊室里那个小周医生俏丽的眉眼,让单身的任中昱动了点心思,他想,说不定付美平是为了撮合他们,才让他去找她看病。

这种戏码电视剧里经常有,男空军跟女医生这样认识,然后因为看病生情很正常。

“追什么追,你都残疾了,就别祸害人家了。”迟宴泽忽然很不高兴,不让任中昱去找周宁琅看病。

“嫌这小姑娘不好,我给你换家医院。”他悻悻道。

“不,我现在就想要她。”任中昱忽然又坚持找周宁琅看病了,她说不定是个天之骄女呢。付美平那么高傲的专家教授都那么推崇她。

“就、想、要、她?”迟宴泽拉长脸,审问任中昱说这话什么意思,“嘴巴放干净点,你以为是上会所呢?”

“你咋一下这么咄咄逼人的?”任中昱终于反应过来了。自从说起这个周宁琅,迟宴泽就跟吃了炸药似的,燥得慌。

“走吧,先回去了。”迟宴泽不愿再聊。

周宁琅下班回到住所是傍晚七点。

表姐姜棠在家里刚煮好饭,饭桌上摆着椿芽炒蛋,笋烧牛腩,绿豆南瓜汤,清炒芦笋,全是春天时节的时令菜,色香味俱全。

见周宁琅回来,姜棠招呼她快去洗手吃饭。

“你昨晚回来过没有?”姜棠问。她昨晚睡得早,记得睡觉之前周宁琅的屋子一直是空的。

“回来过,早上四五点的样子,当时你还在睡。”周宁琅回答,“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又去医院了。今天是陪我教授坐诊。”巴掌大的小脸上面色疲惫。

“你疯啦?谁这样当自己的身体不值钱,你现在年轻,等你上岁数了,熬一个通宵就起码老三岁。”姜棠一点都不危言耸听。

“你不是也经常熬夜吗?”周宁琅反问姜棠,她是个歌手,昼伏夜出,这两天刚结束了一场表演,正在空窗休息期。

“我熬夜也没你熬得凶,你说你,当初怎么就决定选骨科科室了,你选个美容整形什么的,多轻松。”姜棠好奇,“大学毕业那年不顾家里反对,也要去美国读专硕。当初就那么想走,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到了现在,姜棠也不知道那年周宁琅为何要急着要走。本来姜棠听她家里安排是让她回京南读研。

没想到,她在大四下半学期临时决定要出国。

“能有什么故事?”周宁琅淡淡应。

“什么大学校园恋,因为毕业不欢而散什么的。”姜棠揣测。

她玩乐队,经常认识离经叛道的男生,交往过不少男朋友,姜棠对男女之事很不以为意,合则来,不合则去,没有什么刻骨铭心一说。

但是周宁琅不一样,姜棠觉得她性子清冷寡淡,从来没听说过她觉得哪个男人长得帅,姜棠猜周宁琅肯定为人刻过骨,铭过心。

“恕我没有那种福气,我根本没享受过校园恋。”周宁琅叹气,算起来,她的青春算不算上不是网友说的那种喂了狗,她上学的时候甚至没有谈过一场正式的恋爱。

跟迟宴泽发生的那些事,不算是谈恋爱。

“怪不得现在二姨那么紧张要给你介绍对象。周医生你都26了,还单着,真可惜。”

姜棠吃完饭,收拾碗筷,虚心请教一下,“所以,周医生,你的择偶标准到底是什么?高富帅公子爷?温柔事业男?你总得说一种标准。”

“起码得让我动心。”周宁琅说。

“哦。明白了。这是最难抵达的标准。”姜棠说。

转去厨房之前,姜棠问,“周末我们在音乐房子有个乐队演奏,你来看吗?我给你留个位置。”

“好啊。”周宁琅点头答应。

周三来到,早上下了点雨,地是潮湿的,门诊楼里充满湿润的水气。

任中昱如约来找周宁琅看诊,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虽然他说了他一个人来也行,但是他的好兄弟迟宴泽就是坚持要开车送他来。

银灰色G500线条方正,底盘高大,缓缓停在露天停车场里。

迟宴泽下车,今天他穿常服,水洗牛仔蓝衬衫,纯黑粗布休闲裤,卡其色系带登山鞋,看不出他的职业。

脸上挂着黑色墨镜,水红的薄唇跟冷白的皮肤被黑墨镜反衬得更为活色生香。

周身气质决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顶流男明星来医院看病了呢。

一下车就引人瞩目得不得了,侧边路过的好几个女护士跟女病患见到他,全都神情痴痴傻傻的从他身上移不开视线。

她们总觉得他有些面熟,但是仔细辨认后,又觉得不是在电视上经常出现的英俊面孔。

任中昱也很显眼,两个肩宽腿长,风华正茂的大帅逼暴露于光天化日,场面异样符合春天的暧昧氛围。

空气里流淌的全是他们身上的荷尔蒙。

个性率直的任中昱被异性多瞄了几眼,浑身不自在了,斥迟宴泽道:“老子让你别来,你为什么要来?”他怪责是迟宴泽太招摇过市。

迟宴泽把仰月唇一勾,“这不是关心你吗?怕你真的残疾了,开不了飞机,我一个人开着寂寞。”

“我操,你是不是同性恋啊。”任中昱受不了他凹着他那矜贵公子哥的范儿,暧昧的说出这些含情的话,撩死了。

仿佛任中昱一个大老爷们儿,都能被光风霁月的他撩动。

这里是京南,他老家。他不收敛了,也不低调了,把豪门贵公子的阔架子全部摆出来了。

出门最次的代步工具开奔驰G500,任中昱早上去他的地下车库溜了一圈,还以为自己去看了某春季国际车展,市面上罕见的豪车一辆辆的停在那儿积灰,简直闪瞎了任中昱的狗眼。

任中昱在基地跟迟宴泽是同期,两人后来一起住同一个宿舍,一起出过诸多艰巨的任务。

在基地里,任中昱没觉得迟宴泽跟别人不一样,有不一样也是他那敢抢敢冲的血性,还有他那罕见的实操技术跟诡谲的作战头脑。

他26岁就得了金头盔,那是一个空军飞行员能得到的最佳荣耀。

基地里传言迟宴泽家境优越,不是一般的那种优越,以前任中昱没往心里去。

眼下,跟他一起来了京南,任中昱觉得他这种真的就是胎投得好,一落地,什么都有了。

然而他却好像觉得拥有得还不够的模样,懒倦得去做了空军飞行员,在他们摸上战机前,经历的那些艰苦卓绝的训练,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任中昱觉得迟宴泽可能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

他不正常。

他的骨头是反着长的。

今天任中昱去看骨科,应该让坐诊的医生给他也顺便看一下。

两人走进骨科门诊,等到叫号,任中昱准备一个人进去了。

迟宴泽如临大敌的说:“我陪你进去。”

迟宴泽今天跟上一次来不一样,上一次,他自己到处瞎晃,没在门诊大楼里呆够十分钟,就下楼去抽烟玩手机去了,理都不理任中昱。

今天,他全程对任中昱做陪同。

任中昱暗自思忖,这公子爷是不是真的有点哪啥癖好,真把他给关心上了。

“不用了。”受宠若惊的任中昱说。

“没事,关心同袍,是应该的。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迟宴泽坚持要陪他进诊室,脸上的墨镜摘了,面孔上有别样认真的温情。

任中昱看傻了,以为他是真的关心同袍呢。

毕竟他们也可算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任中昱这手要是治不好,就只能在基地退伍,或者从关键位置退下来,做些简单的后勤工作了。

任中昱信了。迟宴泽是真的关心他。

两个俊朗青年一前一后的进入了骨科六诊室。

今天在这件诊室的坐诊医生是,周宁琅。

她今天没戴口罩。俏丽瓷白的脸蛋在日光灯的灯光下,细腻得像胎质极好的白瓷。

抬眸见到任中昱,她一脸平静,对他有印象。

再见到站在任中昱身后的迟宴泽,周宁琅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淡蓝色的医用口罩,把脸遮好了,才招呼任中昱坐。

“任中昱,看断指对吗?”周宁琅问。

“对。周医生,于教授把我的病例给你了,说你是这方面的行家,你帮我看看。”任中昱拆了防护。

周宁琅伸手,摸着男人的指骨,感触了一下。

骨头是在的,但是似乎没有在长了。

“试着活动一下。”周宁琅说。

任中昱动不了,很努力了,还是动不了。

“先拍片子吧,条件允许的话,应该可以断指再接。”周宁琅对着电脑给他开检查单。

“好。”任中昱答应了,“什么时候可以拍?之前我在深水潭拍的CT片还在,迟宴泽,你去车上给我拿来。”

迟宴泽应“好”,正要出门去拿。

作者有话要说:【1】:歌词,《火鸟》,杨千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