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祁屹周碎发微凌,半挡眉眼,神色说不清道不明,只散漫地勾了勾唇,嗤笑声。

看不出是大度地原谅她,还是在心中记了一笔,日后再蓄意报复。

水梨攥紧手腕,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运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祁屹周之间会有这么多的雷点。

不论是高中时,两人尴尬的相处,还是大学时再相逢,都像布满地雷的沼泽。

稍有不慎,被会跌落雷池。

但是水梨还记得,他们之间,是有过好的回忆的。

……

那次在奶茶店遇见同学后,她一度很排斥去兼职。

有种,自己的私人领地被人入侵的感觉。

格外让人不适。

但方清本来就不同意她学舞蹈,自然也不愿意为她的舞蹈支出买单。

周五纠结一个晚上后,她依旧坐上公交去了奶茶店。

位置偏,奶茶店也来得清冷。

她煮好茶叶,便拿出数学试卷看,是压轴题的前两问。

她咬着笔,认真地整理思路,但是可能因为确实不擅长,思绪像卡壳的留声机。

在草稿纸上画了好几条辅助线后,她成功地把自己坳进了死胡同里。

拿橡皮擦拭的时候,报铃声响起。

她抬头,把草稿纸挪到一边,道:“欢迎——”

像什么东西尘埃落定。

她看见,顺着报铃声,那天来过的那个男生拉开门帘,垂头侧身往内走。

光线忽地一下大亮,他逆着光,着黑色卫衣,乌发朗目,神情冷淡,好看得似曝光过度的氛围老照。

水梨提着口气,往后看。

没见人。

略感疑惑,抬眼就看他已经在前台站定,撩着眼皮俯视她。

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他交流。

因为,虽是同学关系,但却是从那天,他们一伙人来到奶茶店,她才知道他的名字——祁屹周。

从旁人的嘴里。

水梨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

她纠结两秒,干脆公事公办,装作不认识,“你好,需要什么?”

“柠檬水。”

捣柠檬的时候,她抬眼轻瞥半靠墙壁的男生,脑袋微垂,似在盯手机。

水梨收回目光,默叹口气。

他来了,他朋友估计也会来。

制作好,她上前递过。

男生抬眼,接过。

冷热体温一碰既散。

水梨低头继续奋斗那道压轴题,只是她基础本就薄弱,也对数学没什么天赋,正准备放弃。

忽地,察觉到眼前有阴影,挡住视线。

抬眼。

祁屹周正垂着眼看她的试卷。

水梨捏紧笔尖,下意识觉得有点羞耻。

她虽然不知道他成绩怎么样,但她却很清楚地知道,她成绩不好。尤其是数学。

这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短处,堂而皇之地展露在别人面前。

还没来得及制止,他便已抬眼,修长指尖轻点压轴题,问,“怎么做。”

“……”

水梨微愣之后,第一次被人请教数学问题,有种巨大的莫名的骄傲冲涌而来。

和走在路边,被小孩子拉着衣袖,奶声奶气地喊,姐姐,要抱时的感觉一样。

有种觉得自己一瞬间长大了,有奇怪的责任感和成就感。

水梨正是这个心情,她不会也要打肿脸充胖子,“……你等等,我整理下思路。”

祁屹周可有可无地点头。

时间是静谧的,一点一点拉长。

第一次被人请教,水梨既骄傲,又怕他发现自己整理思路的时间太久,知道她是个花架子,没什么真本领,便隔三差五偷偷瞥他一眼。

再一次瞥他,正好和他对视上,他眉目玩味,“我脸上有题?”

“……”

水梨不由耳热,“没有。那个……我估计还要一会儿,你要不先去饮品区坐一下?”

祁屹周点头。

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压力骤减,水梨松了口气,又打起精神,马不停蹄地掏出包里的课本、资料、笔记本,一通翻找后,终于找到了和压轴题差不多的题型以及对应的知识点。总算成功做出来了。

抱着资料和草稿纸,去找祁屹周,不知为什么,水梨步子有些快。

像打赢一场艰难卓绝的仗,过程不论,结果喜人。

把资料放在桌上,祁屹周也跟着放下手机,单手撑在桌上,掀起眼皮,懒倦悠闲。

第一次上课的老师,对学生仪容仪表总是特别在意,水梨道:“你别坐那么远,近一点,免得讲的时候没有听到。”

祁屹周唇角淡扯,坐近了。

“这道题运用的是这个知识点,在书49页,你不会做的原因是对知识点的掌握不够,我找了几道同类型的题目,你可以做一下……”

笔点着知识点,勾画标记线的同时,水梨敏感地嗅到一点薄荷香的尾调。

顺着空气传来,若有若无,探入鼻腔。

水梨顿住。抬眼,便注意到他们的姿势。

不知不觉,她的身体顺着课本的方向,往他那边倾,显出超出正常社交距离的亲近。

浑身一紧,她觉得太近了,刚准备直身体,他却似突然注意到什么,半撩眼皮,漆黑眼眸看过来,问,“怎么?又不会了?”

视线在半空交汇,他的气息似海浪,铺天盖地地卷过来,薄荷香清凉微苦,在她身上交汇。

没由来的,水梨注意到他眼尾有颗痣,小小的,眼皮耷拉着才能看到。

像被烫到,水梨忽地直起身体,转移话题道,“我会……我就是想问你朋友来吗?”

“?”

“那天和你一起来奶茶店的几个。”

“不来。”

心忽然落下,水梨整个人都放松了,她没有接着问。

而是低着头,继续给祁屹周讲题。

“……”

给人讲题,大概真的能满足她好为人师的恶趣味,讲完时水梨还意犹未尽,“大概是这样。以后有不会的还可以再问我。”

看见祁屹周点头,水梨才收了课本。

只是。

话是这么说。

但水梨也没想到,其实并没什么以后。

吃什么对水梨来说都无所谓,她没有忌口。

和她不一样的是,祁屹周。

他生得矜贵,也挑食得很,不怎么动筷,只眉梢微挑,看着她不停地下菜、刷油、撒调料、翻面。

待熟了,剪成小块,放在碟里,他才降尊纡贵般,赏赐般尝一口。

活像个不可一世的大少爷。

好在水梨脾气好,也自觉有把柄在他手里,并没有不耐。

快吃完,祁屹周去洗手间的功夫,她松了口气。

起了身。

往事不可追。

她既然已经和祁屹周相处得如此尴尬,也没什么再和他打交道的想法。

只是,结账的时候,服务员却说,“已经结过账了。”

“……”

水梨抿抿唇,收起微信,背过身。

等祁屹周的功夫,接到了方清的电话。

距离上次接到方清的电话,还在几个月前,那通电话内容也不是好的。

水梨盯着备注为妈妈的通话界面,微顿几秒,走到店外的道路上,才接通。

“喂,妈妈。”

方清的音色和她长相一般的温柔,只是语气却截然相反,因为过分冷淡甚至显出几分不近人情,“微信找我什么事?”

四天前给方清发微信。

她一直没回复,水梨以为石沉大海,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一通电话。

抿抿唇道,“其实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借……”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方清质问,“既然没什么事,你给我发什么消息?你不知道我很忙吗?你还要添乱?”

夜深了,有点凉,水梨抱住发冷的胳膊,抬眼看灯红酒绿的商业街景,车流从眼前划过,鸣笛声不绝如缕。

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

片刻的静默后,方清似乎意识到语气不对,放缓语调,本身柔和的音色便显了出来,“阿梨,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弟弟还小,你叔叔工作又忙,你没什么事还要给我发消息,我哪有那个时间面面俱到……”

水梨抠了抠手机壳背面,抬眼往上看,成排的路灯把夜色烧出一个一个洞。

夜色如水,灯光隐隐绰绰,她笼罩在灯光下,好似被什么东西压住,又好似被吞噬。

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荒谬。

她开口,语气轻轻的,“那你还有时间记得我们和爸爸的家吗?”

“……”

像被按下暂停键。

在方清回复之前,水梨挂了电话。

明明是热闹喧嚣的商业街景,水梨却觉得静,情绪显得格外清晰。她体会到一种,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压抑的,阴郁的,孤独的情绪在不停泛滥。

她既害怕方清虚情假意,说记得。

也忧惧方清斩钉截铁,说早忘了。

像两难之境。

思绪被一声“走吧”,唤回。

她抬眼,霓虹灯反射到男生的脸上,他垂眼,神色漫不经心,却好似逆着车流人海,向她走来。

水梨低眼,嘴角勾出道自嘲的弧度。

……

她叫了车,也没心思再找话题。

于是两人之间又留下了一轮沉默。

好在她的情绪已经被拉扯到其他地方,也不觉得尴尬。

思绪被叫车软件上显示的,车辆还有三分钟到达拉回。

她打起精神,和祁屹周道别。

“服务员说,你已经结账了。”

懒得问,为什么说好的是她请客,祁屹周却结了账。

“我回去把今天的饭钱和那天的药钱一起转账发给你,麻烦接收一下。”

祁屹周逆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想收,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水梨没管,径直和司机确认好上车地点。

片刻后,白车像雪鱼从车流中汇出,停在水梨面前。

上车,关好车门。水梨忽地想起什么,放下车窗,和对所有不熟的人一样,随口客套一句,“以后有机会的话再一起吃饭。”

“我不饿。”

“……”

思绪被他的话打乱,水梨抬眼,就见他双手插兜,眉眼冷漠疏离,一如整个高三下学期,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也不用,你心情不好,还要给我画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