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屹周碎发微凌,半挡眉眼,神色说不清道不明,只散漫地勾了勾唇,嗤笑声。
看不出是大度地原谅她,还是在心中记了一笔,日后再蓄意报复。
水梨攥紧手腕,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运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祁屹周之间会有这么多的雷点。
不论是高中时,两人尴尬的相处,还是大学时再相逢,都像布满地雷的沼泽。
稍有不慎,被会跌落雷池。
但是水梨还记得,他们之间,是有过好的回忆的。
……
那次在奶茶店遇见同学后,她一度很排斥去兼职。
有种,自己的私人领地被人入侵的感觉。
格外让人不适。
但方清本来就不同意她学舞蹈,自然也不愿意为她的舞蹈支出买单。
周五纠结一个晚上后,她依旧坐上公交去了奶茶店。
位置偏,奶茶店也来得清冷。
她煮好茶叶,便拿出数学试卷看,是压轴题的前两问。
她咬着笔,认真地整理思路,但是可能因为确实不擅长,思绪像卡壳的留声机。
在草稿纸上画了好几条辅助线后,她成功地把自己坳进了死胡同里。
拿橡皮擦拭的时候,报铃声响起。
她抬头,把草稿纸挪到一边,道:“欢迎——”
像什么东西尘埃落定。
她看见,顺着报铃声,那天来过的那个男生拉开门帘,垂头侧身往内走。
光线忽地一下大亮,他逆着光,着黑色卫衣,乌发朗目,神情冷淡,好看得似曝光过度的氛围老照。
水梨提着口气,往后看。
没见人。
略感疑惑,抬眼就看他已经在前台站定,撩着眼皮俯视她。
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他交流。
因为,虽是同学关系,但却是从那天,他们一伙人来到奶茶店,她才知道他的名字——祁屹周。
从旁人的嘴里。
水梨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
她纠结两秒,干脆公事公办,装作不认识,“你好,需要什么?”
“柠檬水。”
捣柠檬的时候,她抬眼轻瞥半靠墙壁的男生,脑袋微垂,似在盯手机。
水梨收回目光,默叹口气。
他来了,他朋友估计也会来。
制作好,她上前递过。
男生抬眼,接过。
冷热体温一碰既散。
水梨低头继续奋斗那道压轴题,只是她基础本就薄弱,也对数学没什么天赋,正准备放弃。
忽地,察觉到眼前有阴影,挡住视线。
抬眼。
祁屹周正垂着眼看她的试卷。
水梨捏紧笔尖,下意识觉得有点羞耻。
她虽然不知道他成绩怎么样,但她却很清楚地知道,她成绩不好。尤其是数学。
这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短处,堂而皇之地展露在别人面前。
还没来得及制止,他便已抬眼,修长指尖轻点压轴题,问,“怎么做。”
“……”
水梨微愣之后,第一次被人请教数学问题,有种巨大的莫名的骄傲冲涌而来。
和走在路边,被小孩子拉着衣袖,奶声奶气地喊,姐姐,要抱时的感觉一样。
有种觉得自己一瞬间长大了,有奇怪的责任感和成就感。
水梨正是这个心情,她不会也要打肿脸充胖子,“……你等等,我整理下思路。”
祁屹周可有可无地点头。
时间是静谧的,一点一点拉长。
第一次被人请教,水梨既骄傲,又怕他发现自己整理思路的时间太久,知道她是个花架子,没什么真本领,便隔三差五偷偷瞥他一眼。
再一次瞥他,正好和他对视上,他眉目玩味,“我脸上有题?”
“……”
水梨不由耳热,“没有。那个……我估计还要一会儿,你要不先去饮品区坐一下?”
祁屹周点头。
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压力骤减,水梨松了口气,又打起精神,马不停蹄地掏出包里的课本、资料、笔记本,一通翻找后,终于找到了和压轴题差不多的题型以及对应的知识点。总算成功做出来了。
抱着资料和草稿纸,去找祁屹周,不知为什么,水梨步子有些快。
像打赢一场艰难卓绝的仗,过程不论,结果喜人。
把资料放在桌上,祁屹周也跟着放下手机,单手撑在桌上,掀起眼皮,懒倦悠闲。
第一次上课的老师,对学生仪容仪表总是特别在意,水梨道:“你别坐那么远,近一点,免得讲的时候没有听到。”
祁屹周唇角淡扯,坐近了。
“这道题运用的是这个知识点,在书49页,你不会做的原因是对知识点的掌握不够,我找了几道同类型的题目,你可以做一下……”
笔点着知识点,勾画标记线的同时,水梨敏感地嗅到一点薄荷香的尾调。
顺着空气传来,若有若无,探入鼻腔。
水梨顿住。抬眼,便注意到他们的姿势。
不知不觉,她的身体顺着课本的方向,往他那边倾,显出超出正常社交距离的亲近。
浑身一紧,她觉得太近了,刚准备直身体,他却似突然注意到什么,半撩眼皮,漆黑眼眸看过来,问,“怎么?又不会了?”
视线在半空交汇,他的气息似海浪,铺天盖地地卷过来,薄荷香清凉微苦,在她身上交汇。
没由来的,水梨注意到他眼尾有颗痣,小小的,眼皮耷拉着才能看到。
像被烫到,水梨忽地直起身体,转移话题道,“我会……我就是想问你朋友来吗?”
“?”
“那天和你一起来奶茶店的几个。”
“不来。”
心忽然落下,水梨整个人都放松了,她没有接着问。
而是低着头,继续给祁屹周讲题。
“……”
给人讲题,大概真的能满足她好为人师的恶趣味,讲完时水梨还意犹未尽,“大概是这样。以后有不会的还可以再问我。”
看见祁屹周点头,水梨才收了课本。
只是。
话是这么说。
但水梨也没想到,其实并没什么以后。
吃什么对水梨来说都无所谓,她没有忌口。
和她不一样的是,祁屹周。
他生得矜贵,也挑食得很,不怎么动筷,只眉梢微挑,看着她不停地下菜、刷油、撒调料、翻面。
待熟了,剪成小块,放在碟里,他才降尊纡贵般,赏赐般尝一口。
活像个不可一世的大少爷。
好在水梨脾气好,也自觉有把柄在他手里,并没有不耐。
快吃完,祁屹周去洗手间的功夫,她松了口气。
起了身。
往事不可追。
她既然已经和祁屹周相处得如此尴尬,也没什么再和他打交道的想法。
只是,结账的时候,服务员却说,“已经结过账了。”
“……”
水梨抿抿唇,收起微信,背过身。
等祁屹周的功夫,接到了方清的电话。
距离上次接到方清的电话,还在几个月前,那通电话内容也不是好的。
水梨盯着备注为妈妈的通话界面,微顿几秒,走到店外的道路上,才接通。
“喂,妈妈。”
方清的音色和她长相一般的温柔,只是语气却截然相反,因为过分冷淡甚至显出几分不近人情,“微信找我什么事?”
四天前给方清发微信。
她一直没回复,水梨以为石沉大海,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一通电话。
抿抿唇道,“其实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借……”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方清质问,“既然没什么事,你给我发什么消息?你不知道我很忙吗?你还要添乱?”
夜深了,有点凉,水梨抱住发冷的胳膊,抬眼看灯红酒绿的商业街景,车流从眼前划过,鸣笛声不绝如缕。
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
片刻的静默后,方清似乎意识到语气不对,放缓语调,本身柔和的音色便显了出来,“阿梨,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弟弟还小,你叔叔工作又忙,你没什么事还要给我发消息,我哪有那个时间面面俱到……”
水梨抠了抠手机壳背面,抬眼往上看,成排的路灯把夜色烧出一个一个洞。
夜色如水,灯光隐隐绰绰,她笼罩在灯光下,好似被什么东西压住,又好似被吞噬。
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荒谬。
她开口,语气轻轻的,“那你还有时间记得我们和爸爸的家吗?”
“……”
像被按下暂停键。
在方清回复之前,水梨挂了电话。
明明是热闹喧嚣的商业街景,水梨却觉得静,情绪显得格外清晰。她体会到一种,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压抑的,阴郁的,孤独的情绪在不停泛滥。
她既害怕方清虚情假意,说记得。
也忧惧方清斩钉截铁,说早忘了。
像两难之境。
思绪被一声“走吧”,唤回。
她抬眼,霓虹灯反射到男生的脸上,他垂眼,神色漫不经心,却好似逆着车流人海,向她走来。
水梨低眼,嘴角勾出道自嘲的弧度。
……
她叫了车,也没心思再找话题。
于是两人之间又留下了一轮沉默。
好在她的情绪已经被拉扯到其他地方,也不觉得尴尬。
思绪被叫车软件上显示的,车辆还有三分钟到达拉回。
她打起精神,和祁屹周道别。
“服务员说,你已经结账了。”
懒得问,为什么说好的是她请客,祁屹周却结了账。
“我回去把今天的饭钱和那天的药钱一起转账发给你,麻烦接收一下。”
祁屹周逆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想收,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水梨没管,径直和司机确认好上车地点。
片刻后,白车像雪鱼从车流中汇出,停在水梨面前。
上车,关好车门。水梨忽地想起什么,放下车窗,和对所有不熟的人一样,随口客套一句,“以后有机会的话再一起吃饭。”
“我不饿。”
“……”
思绪被他的话打乱,水梨抬眼,就见他双手插兜,眉眼冷漠疏离,一如整个高三下学期,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也不用,你心情不好,还要给我画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