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信息文茵在电影结束之后才看到。
车子从商场车库拐出来,她开了窗,立了秋的晚风要比之前舒爽一些。
文茵手伸出窗外,风从指间穿过,柔柔的,像贴在柔软的丝绸软布上。
她沉浸在这种闲适惬意的感觉里,下一秒听见陈知行喊她。
“手伸进来关窗了,谁家法拉利开这么慢。”
文茵抬头往他翻白眼:“不解风情。”
陈知行要回嘴,文茵电话响,是焦云。
问她今天还回不回来。
“回回回,在路上了,还买了甜品糖水,先别睡呀,等我们。”
她挂了电话就催促:“你开快点。”
“那你快关窗,一会儿噪音大了又要骂我。”
文茵关上车窗又摸手机,早前万木春发来的信息,说跟她合作很愉快,期待下一次相聚。另感谢她跟陈知行的招待。
随手的事。
这位师兄寒门贵子,她佩服他的精神毅力。一知道是跟他搭档,就替万木春定好了酒店,略尽地主之谊。
她在纽卡读硕士的时候,万木春在利兹进修,关系不错。
文茵场面上回了两句,退出去又看见下面何聿的信息。
他去洛杉矶了?
约她吃饭?
文茵手快:“吃饭就不必了。”
那头何聿没想到她这么晚还没睡,又看她拒绝了吃饭,想了想回过去:“那下次约场网球可以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略显卑微。
文茵琢磨了一下,上回失约,要是不跟他见一面,指不定怎么烦她。
她思忖完毕:“可以,等我有空,我把陈知行带着。你带上你老婆。”
这话说得有水平了,等她有空,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有空呢?
何聿刚想追问,文茵又发来一句:“你老婆没怀孕吧?”
他不可思议,她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误会的?
再一次地悔恨懊恼,当时就不该顺着她的话说。只得皱着眉头回复:“没有没有。”
文茵收起手机,陈知行看她忙活完才问:“是何聿?”
文茵点头:“说去洛杉矶出差了,回来约我吃饭。我拒绝了。”
“又说打球。我说等有空把你喊上,让他带上他老婆。”
他尾巴翘起一点点,就是,吃什么饭。还有文大小姐没吃过的饭?
算她上道,带上他,看他不把何聿打扁。
要是这个何聿烂在洛杉矶不回来就好了。
陈知行暗搓搓的心思,想趁周末带她去山里转转,被她一口否决。
文茵语重心长:“明天中午一起回去吃饭,晚上我要去方静家,表姨妈过生日。”
“你刚跟二叔闹过,表现好点,回家露露脸,陪他喝喝茶。”
她说得对,都听她的,这么个贤内助哪里找?
“陈知行,你傻笑什么?我说话你听见了吗?”
他忙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第二天她没让陈知行接,自己开了焦云的mini回了芳甸。
文茵车停在院子外面的花墙下,坐着没动。
庭院里溢出来的花枝随着风轻轻摇摆,不规则的池塘边错落着各种奇异造型的太湖石,种着红枫,山茶,摆着各色盆景。
池塘里有锦鲤。家里生态太好,前两年还有过夜鹭来偷嘴。
夜鹭年年开春来偷鱼,家里头鱼池子里都要被它薅光了。
这可是保护动物,它地位比她跟陈知行高。
他们可不敢动它。
最后联系了林业局的人,才把尊贵的夜鹭请走。
她闭眼想往事,嘴角带着笑。
这也是她的家啊。
蒋青原在的时候,她是家里的小女儿,兴致高能在这住一个暑假。等到了寒假,她把陈知行打包带去纽约投奔父母,浪一两个礼拜,等陈建民蒋青原一起过来过春节。
后来蒋青原去世,她也常常过来,陪着陈建民,陪着陈知行。
家里的一草一木都跟她共呼吸,直到去年底房子有了新主人。
肖宁不是坏人。
也快五十岁,在南城师范当老师,丧偶多年,没有孩子,只有个弟弟,就是肖宇。
去年跟陈建民在诗社认识,一来二去就走到了一块,年底办了婚礼。
也不隆重,甚至外边人都不一定知道陈建民又再娶了。
她心说二叔爱好挺单一,二婶会写诗,这会儿找一个又是写诗的。该不会找了个影子?
但是不能戳陈知行心窝子。
婚礼只摆了几桌酒,文茵在英国,陈知行一声不吭跑去了她那里。
她把人安抚好让他睡下,却还是听见了他闷在被子里低声哭。
她悄悄问了父母,项洁说祝贺了一声,等以后有机会见面再说吧。
挂电话前听见妈妈叹气。
文茵被人敲了窗户,睁开眼一瞧,是陈知行。
她降下车窗,陈知行手臂支在上面:“哟,睡回笼觉呢?”
她抬手拍他的手臂,“啪”一声:“还不是因为你。”
陈知行好笑,一边帮她开门:“又关我什么事?”
文茵白他一眼:“要不是你我至于一定要今天回来吃饭嘛?”
他哪会不懂,她全心全意为他。
文茵下了车,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她比他矮大半个头,还好陈知行低了头跟她讲话。
她没太听清他讲什么,左耳进右耳出,无非就是不想在家里待太久。
目光瞧他领带有些歪,忙抬手替他理了理。
她两只手把他的领带摆正,又轻轻抚了抚衬衫上微不可查的褶皱,问道:“你不热吗?还穿衬衫西服?”
他任由她动作,努力控制自己正在加快的心跳,然而堵不住满溢出来的甜蜜。
却听她问他热不热。
陈知行乐了,指尖轻轻戳了一下她脑门:“你头点得比打桩机用力,结果我讲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吧?”
“瞎说,我听了呀。吃了饭早点走。”
“那为什么要早点走?”
她开始装傻:“啊?为什么?好像小鸟叽叽喳喳太吵,我没听清。”
“大小姐,因为下午我得去机场接人。”
“哟,什么大人物,还得我们小陈总亲自接?”
“Kinder solar来人,大客户可不能丢在一边。本来已经甩给秦忠了这事,没想到客户推迟了行程。我有空,还是露露脸比较好。”
她心里满意,知道工作重要就行。
两个人往家里走,陈知行瞧见她手上还拎了个食品袋,忙问:“你带了什么?”
文茵手一抬:“绿豆糕和黑芝麻脆片。昨天一早跟楼下甜品店定的。”
昨天做同传,她百忙之中还处理这种小事。
陈知行给她竖大拇指。
院子里来了工人,在修剪养护那几棵黑松,陈知行护着她绕开了路。
进了屋,陈建民跟肖宁坐在沙发上,一人看报纸,一人看书。
瞧见他们回来,肖宁忙起身:“文茵知行回来啦。”
“阿姨好。”
“阿姨好。”
文茵走过去挽了肖宁坐下:“阿姨,我做的绿豆糕和黑芝麻脆片,带给你跟二叔尝尝,低糖的,好吃又健康。”
陈知行握紧拳头忍住笑,她张嘴就来,还她亲手做的。
这边肖宁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陈建民也乐呵呵笑,说还是女儿贴心。
等寒暄完,陈建民下巴一抬:“两个人去洗手,先给你妈妈磕头上香。”
她怎么会忘,但是陈建民提这个话她就满意,别说死人怎么比得上活人。眼前的人就算再合心意,跟蒋青原一比,也是鱼目比珠!
她给蒋青原上了香,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没有起身。
头一直垂着,脑子里还是那张遗像,端庄大气,跟生命最后躺在病床上的皮包骨判若两人。
陈知行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文茵慢慢起了身。
她略微靠后站,看着他挺着笔直的脊背跪了下去。
屋子里有些寂寥,文茵跟陈建民打招呼:“二叔,我去后院摘冬枣。”
两个人到了后院,草地绿油油,有工人在清洁泳池。
文茵拎起裙角往枣树那边跑。
可能是品种的问题,这棵枣树并没有长得很高,但是茂密。
他们不用像小时候那样需要攀爬才能吃到顶端的果实,高的地方陈知行垫个脚就能摘到。
她抬手摘了一颗,想喊陈知行,他已经从水池边折回来了。
“张嘴。”嘴里被塞了一颗冬枣,牙齿一咬,咯嘣,脆甜。
陈知行又给了她两颗:“昨天就想哪天回来摘一篮子带给你。”
文茵摆摆手:“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共同财产,要一起过来吃才有意思。”
他心里不住点头,任何财产都是她的,他也是她的。
太阳太烈,陈知行匆匆摘了一些就拉她回去。
她倒是满不在乎,没有美女包袱,晒黑也无所谓,不仅跑去泳池边跟工人聊了聊,还请人家给她跟陈知行拍照片。
搞得自己像出来旅游打卡的。
果真是吃了饭就走,两个人一起出门,一个往公司去,一个往方静家去,约好了晚上再联系。
文茵中途改了主意,又回了哥嫂家。
在她心里,只要自己高兴,再小的事也是大事。一刻都不愿意等,现在就要去做。
她回家办的大事是翻出固态硬盘,里面储存了横跨了二十多年的照片。
她眼睛看花了才找到小时候跟陈知行在大院那棵冬枣树下的合影。
把照片保存进手机,美滋滋地跟今天冬枣树下的合影一起放进了朋友圈。
如今已经不是站在冬枣树下了,172和187的人站在树前,遮住了大半。
于是她又拉着陈知行顶着烈日坐在树下的草地上。
陈知行抬了手给她遮阳。
她嘴上说阳光是最好的滤镜,也没把他的手拿开。
那张合照,陈知行眯着眼,她的卡姿兰大眼睛倒是光彩熠熠。
老照片的色彩已经有些退化,但是照片里的两个孩子俊俏漂亮。
那会儿俩人差不多高,手牵着手站在树下。陈知行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块饼干,嘴角沾了饼干碎,身上的白T恤上印了几块紫红色的桑葚汁。
“前世今生的感觉,以及回家看看我们的共同财产。”
傍晚她被陈知行追杀未经他的同意放出他的黑历史照片,针对此事向她索赔使用他肖像的补偿和名誉损失费。
她笑得肚子疼。
陈建民、文启仁包括项洁,不仅在评论里怀旧,甚至在群里也说起陈知行小时候多调皮多不爱干净。
家长们继续寒暄,蒋青原还在群里,只是再也不说话了。
她准备出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曾子扬跑进来,要求参观她的固态硬盘。
想得美,陈知行的形象倒是无所谓,关键她自己的黑历史也不少。
她赶人出去,又假模假样跟陈知行说下回换她煮面条给他吃,当赔罪。
她不知道陈知行背后的心花怒放与得意洋洋,也不知道何聿在洛杉矶醒来,再一次心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