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给我读她的日记之后不久,我就开始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气味。甜兮兮的微微有些腐臭,而且手指上要比手掌上重一些,甚至也有可能是在手指间。这种气味让我想起我们扔出去的那些肉。我已经不再手淫。不知怎的没这种想法了。我把手洗干净之后它们就只有肥皂的气味了,可只要我把头掉开用手在我鼻子前迅速挥过,那种臭气就又有了,从肥皂的香味底下透出来。我在午后长时间泡在浴缸里,纹丝不动地躺着什么都不想,直到水变凉。我把指甲剪了,把头发洗了把干净衣服也找了出来。可不到半小时那种气味就又回来了,似有若无,更像是对一种气味的回忆。朱莉和苏老拿我的外貌开玩笑。她们说我是为一个秘密女友梳洗打扮。不过,我的新形象毕竟使朱莉对我的态度更加友好了。她从一次慈善义卖上给我买了两件衬衣,差不多全新而且很合身。我站在汤姆面前伸出手指来在他鼻子底下晃荡。他说,“像是鱼腥气,”用他那种新学的奶娃娃的高音。我在家里找到一本医学百科全书翻查癌症的词条。我想我可能因为某种慢性病在渐渐腐烂。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试图用手捂住鼻子屏住呼吸。有天晚上终于下了雨,而且下得很大。我曾听人说雨水是世上最干净的水,于是我脱掉衬衣、鞋子和袜子,站在假山顶上伸开双臂任雨水淋着。苏走到厨房门前,为了盖过雨声喊着问我在干吗。她回去之后又带着朱莉返回。她们对着我又叫又笑,我于是转身背对着她俩。
吃晚饭时我们起了次争执。我说这是自打母亲死后下的第一场雨。朱莉和苏却说已经下过几次雨了。我问她们具体什么时候下的,她俩又说不记得了。苏说她知道她用过雨伞,因为伞现在在她卧室里搁着,朱莉说她记得德里克汽车的雨刮擦去雨水的声音。我说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她俩就怒了,这反倒让我觉得心平气和,故意惹她们更怒。朱莉反问我有什么可以证明一直没有下雨,我说我不需要证明,我知道没下过雨。把姐妹俩气得直喘粗气。我请苏把糖碗递一下的时候她没理我。我绕过桌子,就在我要拿到的时候她把碗拿起来放到了桌子的另一端,靠近我刚才坐的位置。我上去想狠狠掴一下苏的脖子,可朱莉大叫一声,“你敢!”声音尖利得吓了我一跳,我后退一步,手从苏头顶上扫了过去。我立刻又闻到了那种气味。我再次坐下来的时候等着朱莉或是苏骂我放了臭屁,可她俩开始谈起了别的,故意把我排除在外。我把手压在屁股底下朝汤姆眨巴着眼睛。
汤姆嘴巴半张着盯着我看,我能看到他舌头上嚼了一半的食物。他坐在朱莉身旁。我们刚才在争论下雨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把食物涂了一脸。现在他等着朱莉想起他来,用他脖子上的围嘴帮他擦脸并告诉他可以离开饭桌了。然后他就可以爬到桌子底下,在我们吃完的时候坐在我们的大腿之间。
别的时间里他就把围嘴扯下来跑到外头跟他几个朋友玩,就不再是个奶娃娃了,直到他回到家里再发现朱莉为止。他做奶娃娃的时候很少说话或是弄出什么声音来。他就那么等着她的下一个举动。在她把他当娃娃宠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变得更大也会分得更开,他的嘴巴也松弛下来,他看起来就像是整个儿沉入他自己内部了。有天晚上,当朱莉把汤姆抱起来要带他上楼时我说,“真正的奶娃娃在抱上床时都会又踢又叫的。”汤姆掠过朱莉的肩膀瞅着我,嘴巴突然间抿紧了。
“他们不会的,”他很讲道理地说。“他们不会总是这样的,”然后就乖乖地任由自己被抱出房间。
我忍不住想看着他们俩在一起的情形。我跟在他俩后头,出神入迷地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朱莉像是很喜欢有个观众而且还拿这个来开玩笑。
“你看起来这么严肃,”她有一次说,“就像在观看一场葬礼。”汤姆自然想一个人独占朱莉。第二天晚上我在汤姆该睡觉的时候再次跟着他们上楼,倚着门看朱莉给他宽衣,他就特意背朝着我。朱莉冲我微微一笑,要我把汤姆的睡衣拿过来。汤姆在婴儿床上翻腾着大叫,“走开,你走开!”朱莉哈哈大笑,摩弄着他的头发说,“我该拿你们俩怎么办?”不过我扭头出了她的房间靠在走廊的墙上听朱莉给汤姆读一个故事。她终于出来之后,看到我并不觉得吃惊。我们走进我的房间一起坐在床上。我们俩谁都没开灯。我清了清嗓子说汤姆再这么假装个奶娃娃恐怕对他不好。
“没准他就拘在里头出不来了,”我说。
朱莉起先没搭腔。我只能隐约看出她在冲我微笑。她把手放在我膝上说,“我想是有人吃醋了。”我们俩都笑了,我在床上躺了下来。我仗起胆子用指尖触到了她的后腰。她哆嗦了一下,压在我膝上的手劲更大了些。
然后朱莉却说,“你经常想到妈吗?”
我低声道,“是,你呢?”
“当然。”看来像是再没话可说了,可我希望我们俩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我们当时的做法对吗?”朱莉把手从我膝上抽走了。她一直沉默无语,我都以为她把我的问题给忘了。我又碰了她后背一下,她马上说,“当时看来理所应当,不过现在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我们不该那么做。”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我说,等着她反驳。也等着她重新把手放在我膝上。我用指尖划过她整条脊柱,琢磨着我们之间是什么发生了改变。是因为我开始洗澡了才让她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她终于说,“是呀,是没办法了。”然后把胳膊一抱表示就此结束,暗示她被冒犯了。一会儿她掌控一切,一会儿她又沉默不语,等着受到攻击。
我不耐烦地道,“你让德里克进地窖了。”现在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变了。朱莉穿过房间,把灯打开,站在门口。她急躁地一甩头把挡在眼前的一缕头发甩开。我坐在床边,把手放在她的手曾经放过的膝盖上。
“是他告诉你的,在你们玩……台球的时候?”
“我只是看到了。”
“他找到了钥匙就下去转了一圈,”朱莉说。
“你该制止他的。”她摇了摇头。很少见到她为自己辩护,而且她的声音听来相当陌生。“他拿到了钥匙。底下也没什么可看的。”
我说,“你那么光火,如今他开始怀疑了。”我头一次在跟朱莉的争执中占了上风。我开始用手在双膝上打着拍子,又隐约闻到了那种甜兮兮的腐烂气味。
朱莉突然道,“你知道,我根本没跟他睡过,也没做过什么别的。”我继续敲打着,没有抬头看她。然后我很高兴地停下来说,“那又怎么样?”不过朱莉已经走了。
我俯身在桌子上,抓住汤姆的围嘴把他朝我拉过来。他开始低声抽泣然后就开始哭嚎。朱莉停下话头想把我的手指掰开。苏站了起来。
“你想干吗?”朱莉喊道。“放开他。”我已经把汤姆在桌子上拖了挺长的距离,这才松开手,他跌回到朱莉的怀抱。
“我是想给他擦擦嘴巴,”我说,“我见你们俩谈得那么热乎。”汤姆把头埋在朱莉的膝上开始大哭,模仿得像极了奶娃娃的哭嚎。
“你就不能消停点儿?”苏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踱出房间到了花园。雨正在收尾。高层住宅区因为新鲜的湿迹显得很是丑陋,不过漫出我们花园满地生长的野草已经返青了不少。我沿着父亲当初一直希望大家取道的路径绕花园走着,走完那些小径,下台阶走到池塘边。在野草和蓟草覆盖下很难找到台阶,那个池塘也成了一块卷缩起来的蓝色脏塑料。底部已经积了一点雨水。我绕着池塘散步时感觉脚底下踩扁了某种软乎乎的东西。我踩到了一只青蛙。它侧躺在地上,一条长长的后腿翘在空中不断划着小圆圈。一种黏糊糊的物质从它肚子里淌出来,下巴底下的嗉囊飞快地一胀一缩。一只鼓出来的眼睛以一种悲哀却并非谴责的方式朝上望着我。我在它旁边跪下来拣了块很大的扁平石块。现在它看着我的方向像是期待着帮助。我等着,希望它能恢复过来或者立马死掉。可它的气囊现在胀缩得更快了,而且它正无望地试图用另一条后腿把身体扶正。它那两条短短的前腿在空中做出游泳的动作。黄眼睛直盯进我的眼睛。
“够了,”我大喊一声,用那块扁石头狠狠地猛击它小小的绿脑袋。我把石头拿起来的时候青蛙的身体粘在上头一起被带了起来,然后落在地上。我开始哭了。我又找了块石头,挖了条短短的深沟。我用根棍子把它扫进去的时候看见它的前腿还在哆嗦。我飞快地用土把它盖起来然后把这个小坟踩平。
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和德里克的讲话声。
“你怎么了?”他两腿叉得很开地站着,一件白色雨衣搭在肩头,前面用一个手指勾着。
“没什么,”我说。德里克又走近几步。
“你在地里弄到什么了?”
“没什么。”德里克用他擦得雪亮的尖头靴子的靴尖开始挖土。
“是我刚埋的死青蛙,”我说。可德里克继续挖下去,直到他发现青蛙的尸体,都跟土结成了一块儿。
“你看,”他说,“它根本就没死。”他用靴跟踩下去并碾着我的青蛙,然后再用土盖上。他干这些事用的都是一只脚,而且雨衣始终仍搭在肩上。他散发出香水的香味,应该是某种须后水或古龙水。我沿环绕假山蜿蜒而上的小径往花园高处走了几步。德里克跟在我正后方,我们就这么盘旋而上,在靠得很近的一个个很小的圆圈内你前我后,就像小孩子在玩游戏。
“朱莉在家,对吧?”他说。我告诉他她正安置汤姆上床睡觉,然后,当我们俩在假山顶上距离很近地保持住平衡的时候,我说,“他现在睡在她的卧室里了。”德里克飞快地点了下头,似乎他已经知道了,并摸了一下他的领带结。
我们望着我们的房子。我们靠得实在太近了,他说话时我都闻得到他呼吸中的薄荷气味。
“你这个小弟弟挺怪异的,是吧?我是说,穿女孩子的裙子……”他冲我微笑着,似乎期望我也跟他一起微笑。可我抱起胳膊来说,“这有什么怪异的?”德里克将小径当台阶用从假山上下来,下去之后他花了些时间把雨衣叠好夹在胳膊底下。他咳了几声说,“你知道这会影响到他今后的生活的。”我也从假山上下来,我们一起朝家里走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问他。我们正站在厨房门外。德里克透过窗户朝里望着没有回答。通往起居室的门开着,我们可以看见苏正一个人坐着看一本杂志。
德里克突然道,“你父母具体什么时候死的?”
“很久以前了,”我嘟囔道,推开了厨房的门。德里克抓住了我的胳膊。
“等等,”他说。“朱莉告诉我是近来的事。”苏从起居室里喊我的名字。我挣脱开手臂进了屋。德里克低声在我后头跟我说要我别忙,然后我就听到他在踏进厨房之前仔细擦脚的声音。
德里克一进屋苏就把杂志一扔,跑到厨房里去为他沏茶。她待他就像个电影明星。他拿着折成一个整齐四方形的雨衣想找个地方放下,苏就站在门口像只吓坏了的兔子一样望着他。我坐下来翻看苏的杂志。德里克终于将他的雨衣安置在一把椅子旁边的地板上,也坐了下来。
苏从厨房里出来,“朱莉在楼上跟汤姆在一起。”她声音都是哆嗦的。
“我就在这儿等了,”德里克大声喊道。他把两腿一架,然后扯了扯衬衣的袖口,以便袖口突出西装的部分正好合适。德里克从苏手里接过茶杯时说,“谢谢你,苏珊,”语调很是滑稽,而她格格笑着,拣了个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下来。他一边搅着杯里的茶,抬头直视着我说,“这儿有股奇怪的气味。你没注意到?”我摇了摇头,不过我能感觉到自己脸红了。德里克望着我喝着手里的茶。他抬起头来大声地吸着鼻子。“气味不大,”他说,“可是非常怪异。”苏站起身来飞快地说了起来。
“是厨房外头的排水沟。太容易堵了,而且现在是夏天……你知道……”然后,她顿了顿之后又说了一遍,“是排水沟。”
她说的时候德里克点了点头而且一直看着我。苏又回到她的椅子上,这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言语。
我们谁都没听到朱莉进来,她说话的时候德里克吓了一跳。
“怎么都这么安静,”她柔声道。德里克像个士兵一样站得笔直,非常有礼貌地说,“晚上好,朱莉。”苏格格笑了。朱莉穿了她的天鹅绒裙子,用一条白色缎带把头发扎了起来。德里克说,“我们正说排水沟呢,”然后手僵硬地微微一摆,意思是把朱莉引向他的座位。可她却走到我跟前在我的座位扶手上坐了下来。
“排水沟?”她像是自言自语道,不过看来也不想深究。
“你这段时间可好?”德里克说。苏又格格笑起来,我们都转头看她。朱莉指着德里克的雨衣。
“干吗不把它挂起来?小心被人踩到。”
德里克把雨衣拿起来放在膝上抚摩着它。
“乖猫咪,”他说,可没人发笑。苏问朱莉汤姆是不是睡了。
“睡得可沉了,”朱莉说。德里克取出怀表看了一眼。我们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是不是有点早?对汤姆来说?”苏又是一阵笑。她用手紧紧捂住脸摇摇晃晃地进了厨房。我们听见她打开门走到了外面的花园。朱莉非常冷静。
“事实上,”她说,“比平常都稍微晚了些了,对吧,杰克?”我点点头,尽管我根本不知道几点了。
朱莉抚弄着我的头发。
“你没注意他有什么不同吗?”她对德里克说。
“更干净也更聪明了,”他马上说。他又对我说,“搭上什么女朋友了吧?”朱莉把手放在我头上。
“这可没有,”她说,“我们这儿可没什么女朋友。”
德里克笑了笑,取出香烟。他给朱莉敬烟不过她拒绝了。我坐着一动不动,因为我不想让她把手挪开。同时我又觉得在德里克看来我肯定很傻。他往椅背上一靠把烟点上了,目光一直没离开我们。我们听到苏开了后门,可她仍待在厨房里。德里克突然间微微一笑,我怀疑背后的朱莉是不是也在微笑。他们一语未发地同时站起来。朱莉把手抽走之前在我头上轻拍了一下。
他们俩一上楼苏就进来,坐在德里克的椅子边上。她不安地笑了笑说,“我知道那气味是哪儿来的。”
“不是我。”她把我领进厨房,把地窖的门打开。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当然是同一种气味,不过更加浓重了而已。现在它跟我分离开了。甜兮兮的,而且在这之外,或者说包裹着它的是另一种更大、更软的气味,感觉就像是一根胖手指伸进了我嗓子眼。它从黑暗中沿着水泥台阶翻滚上来。我只能张开嘴巴喘气。
“走吧,”苏说,“下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她打开灯推了我后腰一下。
“你也得下去才行,”我说。从楼梯底下的走廊到最后一个房间这段路上传来某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苏退回厨房拿了汤姆的塑料玩具手电。是一条鱼的形状。光从鱼嘴里出来,非常微弱。我说,“里面够亮的了。我们不需要那个。”可她用手电戳了我后背一下。 “走呀,你就看到了,”她轻声说。
下了楼梯后我们停步将另一组灯打开。苏用一块手帕捂住鼻子,我则撩起衬衣下摆挡住脸。走廊尽头的门半开着。里面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耗子,”苏说。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里面突然静了下来,我们也停住了。“推呀,”苏透过手帕说。我动都没动,可门竟然自己打开了。我大叫一声向后退去,却发现是我妹妹正在用脚踩着铰链附近。那柜子看起来就像是一直被连踢带打一样。中间部分凸出老大一块。水泥表面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有的地方都有半英尺宽。苏想让我往里面看看。她把手电塞在我手里,指着裂缝说了句什么话,我没听清。我拿着手电沿裂缝一路照过去时,想起亨特船长和他手下沿一颗未知行星表面低空飞行的情景。数千英里平坦、烤焦了的沙漠,只有地震造成的巨大裂隙散布其间。没有山、树、房子也没有水。没有风因为没有空气。他们没有着陆就飞离这颗星球进入太空,好几个小时都没一个人说话。苏露出嘴巴狠狠地低声道,“你在等什么呢?”我在最宽的缝隙处俯下身用手电照下去。我看到一种皱折的、黄灰色的表面。周边是某种黑黑的、磨损了的物质。我盯着看的过程中,那个表面自动地短暂形成一张脸、一只眼睛、一部分鼻子和黑洞洞的嘴。然后这些形象又再次消融为皱折的表面。我觉得就要倒在上面了,就把手电给了苏。可在我看着她趴在柜子上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过去了。我们回到走廊,把后面的门关上。
“你看见了没?”苏说。“床单都磨破了,你都能看到她穿的睡衣。”有那么一瞬我们竟非常兴奋,仿佛我们发现我们的母亲事实上还活着。我们刚刚已经看到她穿着睡衣呢,她生前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上楼的时候我说,“这气味你一旦适应了也没那么可怕。”苏半是大笑半是抽泣了一声,把手电掉了。我们又听见身后有了耗子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手电。她站起来后说,“我们得再弄些水泥来,”而且她的声音很是镇定。
我们在楼梯顶上碰上了德里克。透过他的肩膀我能看到朱莉站在厨房中间。德里克挡住了我们出地窖的路。
“嗨,你们可不大擅长保密呀,”他以一种友好的方式说。“你们在底下藏了什么东西发出这么好闻的气味?”我们从他身边挤过去,谁都没搭他的茬。苏站在水槽边,端起一个茶杯来喝水。液体打她喉咙经过的声音非常响。我说,“这真的不关你的事。”我转向朱莉,希望她能想出点可以说道的东西。她走到德里克站立的地窖门口,抓住他的胳膊想温和地把他拉开。
“我们把门锁上吧,”她说,“这气味真让我受不了。”可德里克把胳膊抽回,再次用友好的方式说,“可你们还没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呢。”他拂了拂朱莉拉过的夹克袖子,朝我们微微一笑。“我很是好奇呢,你们也瞧见了。”我们眼看着他转身下了楼梯。我们听见他的脚步在楼梯底下停下来,听见他摸索着找电源开关,而且继续走向尽头的房间。然后我们也跟着他下去了,先是朱莉,然后是苏,然后是我。
德里克从胸袋里掏出一块淡绿色的手帕,抖开,没用它盖住脸,而是遮在它近旁。我决定什么遮挡也不要,张嘴用牙齿缝迅速呼吸。德里克用靴子敲了敲那个柜子。姐妹俩和我在他身后站成一个弧度很浅的圈,像是就要举行某种重要的仪式。他伸出手指沿裂缝摸过去,并朝里面窥视。
“不管里面是什么,都已经烂透了。”
“是条死狗,”朱莉突然又简单地说,“杰克的狗。”德里克咧嘴笑了。
我说,“你发过誓不说出去的。”
朱莉耸了耸肩道,“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德里克朝柜子俯下身去。朱莉继续道,“这是他对……坟墓的概念。她死了之后他就把她放在里面,上面浇上了水泥。”德里克掰下一小块水泥,在手里扔来扔去。
“你当初没把水泥给和好,”他说,“而且这个柜子也承受不了这么大重量。”
“这气味现在弄得全家都是,”朱莉对我说,“你最好采取点什么措施。”德里克用手帕很仔细地擦着手。
“我想它要求重新埋葬一次呢,”他说,“也许埋在花园里。挨着你的青蛙。”我走到柜子跟前,像德里克那样轻轻踢了踢。
“我不想挪动它,”我坚决地道。“我已经费了这么大劲儿。”
德里克领头出了地窖。我们上来后都进了起居室。德里克问我狗的名字,我不假思索地说,“科斯莫。”他过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说,“我们得用水泥把那道裂缝封起来,希望那柜子承受得住。”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就这么坐着什么都没干。德里克谈着斯诺克。好长时间后,我要去我的卧室时他说,“这次我给你看看怎么把水泥和好,”我在楼梯上听到朱莉说,“你最好还是由着他做去。他不喜欢你教他怎么做。”德里克说了句什么话我没听见,然后他就自己呵呵笑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