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二节 窥咽喉冯唐欲横刀

整训了几个月,冯唐对自家的西北军还是有些底气的。

或许是因为长期饱受歧视此番骤然得到朝廷看重,整个西北军都焕发出不一样的精气神。

尤其是在庆阳整训期间,冯唐亲自督阵监军,对整个调来的三边四镇大军逐一进行拉练整训,优胜劣汰,包括他原来带过的榆林军一样不例外,加上后勤保障的跟上,使得这一次整训效果比想象的更好。

抽调出来的这十二万大军中不敢说是全数精锐,但是也基本上把除榆林军中之外其他三镇能打的军队囊括一空了,榆林镇因为考虑到还要面对土默特人,须得要保留部分精锐,所以只抽调出部分,而其他三镇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基本上只留下一部守卫门户的军队,其他精锐全数抽调出来作为西路军的主力。

从朝廷获得的那部分银两,大部分用作补充粮饷,少部分也用于从京畿军工制造坊购买了部分火器,冯唐已经意识到随着时代变化,火器必将取代冷兵器走上舞台,这一点冯紫英已经给他重申了无数次,但是通过这一轮整训之后,他才深刻认识到。

当一支军纪严明的火器部队集结起来,形成阵型时,无论是步军还是骑队,要冲阵都必将面临一场惨烈的搏杀,付出的代价极其高昂,而作为火器部队的成型时间要比骑兵和步军短太多了。

这种优势无与伦比。

不过财政的困难也限制了西北军的火器换装速度,同时考虑到火器换装要彻底变成如紫英所言那样一支纪律严明步调一致的火器军队,一样需要艰苦的训练,而对于西北军来说,现在时间肯定不够了,所以冯唐也没有想过要在这一次南征之战中就非得要依靠火器部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觉得这一次南征之战,也许是西北军冷兵器军队最后的辉煌。

“东旸的消息回来没有?”冯唐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望向窗外。

洛阳是河南府最大的城市,同时也是伊洛盆地的核心,从这里东出进入开封,那就是一马平川的四战之地了。

“上一次消息是三日前,算一算该是今明二日就有消息传来了。”幕僚是跟了冯唐几十年的老人了,含笑问道:“大人可是在考虑东旸的建议?”

“唔,东旸性子偏激,却又嗅觉敏锐,是個天生的战将,但是我们初入中原,大军还有一个适应过程,我还是有些担心他太过于急躁了。”冯唐摩挲了一下下颌,若有所思:“他在仪封——虞城这一线徘徊,恐怕也让陈继先心生忌惮了,你可知昨日来人是谁?”

“难道是陈继先的使者?”幕僚讶然,有些不敢置信。

“没错,就是陈继先的人,虽然没有暴露身份,但是我认得出,是陈继先的身边人。”冯唐笑了笑,“单凭这一点,南京就不能成事。”

“陈继先想要和朝廷暗通款曲?”幕僚觉得不可思议。

从一开始他就和主帅探讨过淮扬镇设立究竟是何目的,陈继先究竟是谁的人,太上皇,皇上,还是义忠亲王?

怎么看都难以判断,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陈继先就是一个骑墙之辈,恐怕和哪一方都能扯上关系,所以哪一方都能勉强接受,但是哪一方也不敢彻底相信。

但从宣府军和大同军大张旗鼓进入山东,陈继先对朝廷要求进攻宣府军的命令无动于衷,以各种理由推托,朝廷就对此人失去了信任,这么看他应该是南京方面的人才对,但是这又突然和自己东翁来接触,意欲何为?

难道想学唐末时的藩镇,想要在徐州割据不成?这未免太高看他自己了。

这年头和唐末情形可完全不一样,张氏皇权的权威还是相对稳定的,无论是京师朝廷还是南京伪朝,都只能依托张氏子弟,士人们也都还是认可张氏一族,无论是元熙帝还是永隆帝都非昏庸之君,其表现都还是可圈可点,纵然有些缺失,但都在士人们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即便是举起造反大旗的义忠亲王,实事求是地说,也都还算是有些才干,在当太子期间,除了和英妃私通这一行径让元熙帝难以容忍外,其他并没有什么败笔。

至于说其人趁着元熙帝患病期间有些小动作,在大臣们看来都无可厚非,谁让当时元熙帝病得那么重,眼见着大家都觉得不行了,只等办后事了,谁曾想元熙帝又病愈了,而且还能再执政了好几年才逊位,这等事情便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

“这倒不好说,只说要求我们不要进攻徐州,若是我们去山东,他便不管,若是要进徐州,那他便要撕破脸了。”冯唐似笑非笑。

“撕破脸?”幕僚觉得好笑,“他撕破脸又能怎样?彻底倒向南京伪朝?现在他便是再怎么向朝廷表忠心,只怕朝廷也不会相信吧?除非他能给宣府军背后一刀,可宣府军现在也把他防着吧?”

冯唐沉吟不语。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陈继先的谜之操作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若说他是朝廷派去的“卧底”吧,宣府军东进山东的时候,他却不闻不问,兵部下令他北上,在运河一线挡住宣府军,他置之不理,若说他是南京伪朝那边的吧,可他很有点儿听调不听宣的感觉,南京伪朝对他的态度也很模糊,也并未要求他出兵协助宣府军和大同军。

若说他是骑墙想要观风色,那未免显得有些太过愚蠢了,这种情形下,无论谁胜谁负,他都难以讨好,到最后恐怕都是被清算的角色,可谓最愚蠢的选择莫过于此。

在冯唐看来,陈继先不至于如此不智才对。

但他也看不穿陈继先的想法。

不过陈继先派人来接触,要求西北军不得进入徐州,还是让冯唐略微揣摩出陈继先的一些心思,似乎这个家伙并非想最初自己猜测的那样会一直保持骑墙观望,而只是先暂时观望一下,他更希望下一步自己和宣府军碰一碰,双方战事结果也许会成为他做出选择的一个决定性因素。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倒是真有可能。

西北军和宣府军之间的战争几乎就可以决定南北双方朝廷的命运,若是自己失利的话,淮扬军趁机加入战局猛攻自己侧翼,只怕自己还真的招架不住,一旦退入河南,那么就几乎丢失了整个东部富庶地区,而这两年的北地大旱的影响可能会让包括整个山西、陕西、河南、北直在内的北地都陷入了困境,根本无力支撑起后续的战争,而两广和湖广这些地方只怕都会改变现在偏向朝廷的态度。

同样如果自己一举击败宣府军,只怕淮扬军要么北上夹击宣府军,但更大可能是趁机南下直扑扬州,甚至猛攻金陵,成为南下的急先锋,到那时候,拿下扬州、金陵的大功在手,朝廷难道还能不承认,或者不给一个说法?

现在陈继先也许在做的就是厉兵秣马,做好一切发动最后一击前的准备吧。

“或许陈继先还没有下定决心,或者说没敢下决心下注,但是他一旦下注,也许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全力一击。”许久之后,冯唐才慢慢道:“他要看我们西北军能不能击败宣府军,这是他观察并作出决定的风向标。”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幕僚不在理会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他需要考虑的是即将到来的对山东之战,“东旸的胃口很大,他想要突袭济宁还是徐州?”

“倒也未必就是这两地。”冯唐摇摇头:“其实沿着运河很多地段都是咽喉之地,只要断其一处,便能彻底中断宣府军和大同军的后勤补给,这恐怕也是牛继宗最担心的,东旸上一次就已经称宣府军已经在嘉祥、巨野、鱼台、金乡几县驻军,显然就是防范我们突袭这一段。”

“那就从丰县、沛县过去拿下夏镇!”幕僚目光锐利,“陈继先不是说我们不能进攻徐州么?那好,我们过境丰县、沛县,不碰它们,然后直接进入山东拿下夏镇,那他总无话可说了吧。”

夏镇就是原来的夏村,位于独山湖和昭阳湖以南,扼运河北上的要道,商贾辐凑,徐兖咽喉,拿下这里,就能切断整个山东运河与难免徐扬的往来。

“拿下夏镇?”冯唐笑了起来,“那你这是在逼牛继宗拼命啊,拿下夏镇,牛继宗孤注一掷南下,我们挡得住么?夏镇虽然是咽喉要地,但是却不是防守的好地段,假若陈继先趁机给我们在背后一击,我们恐怕会被包圆啊。”

幕僚凝神苦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拿下夏镇,却未必能受得住,尤其是中间隔着丰县和沛县,一旦被宣府军进攻失利,那陈继先只怕就要动手了,这反而会导致局面恶化。

可如果占领丰县沛县,那又会直接和淮扬军开战。

这却两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