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气寒冷,连小区外面也变得冷清起来。
摆摊的小贩少了很多,只有一些卖烧烤的以及炒面炒饭的摊子还在,油烟味顺着冷风飘来,在江栩的鼻子前打着旋儿。
江栩踢开不知被谁扔在地上的橘子皮,踢到一旁的垃圾桶底下,地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但没人打扫,无数人在上面踩来踩去,将雪水踩成泥水,踩出了一条明显的泥路,混着一路垃圾,看着脏乱不堪。
保安室的门半开着,看门大爷一如既往地揣着双手坐在躺椅上看电视,脚边放着一个亮了橘黄暖灯的小太阳。
听见脚步声,大爷探头一望,顿时笑道:“小栩回来啦?”
江栩喊:“蔡爷爷。”
“今天看到你妈买了几斤排骨,就想着是不是你要回来了,结果还真是。”大爷说,“你妈对你才是上心,平常也不见她买多少荤的,你一回来,她就做大鱼大肉了。”
江栩只是笑笑。
大爷摆了摆手:“快回去吧,别让你妈等久了。”
江栩跟大爷告完别,加快脚步走进单元楼,上到四楼,正要从兜里摸钥匙,面前的门忽然从里开了。
一阵肉香率先从门缝里飘了出来,是红烧排骨的香味。
“回来啦?”李娟探出脑袋,脸上笑容洋溢,眼角挤出几条明显的皱纹,“妈刚把饭做好,你回来得正好。”
江栩问:“你还没吃饭吗?”
李娟往旁让开,顺势把门打开:“这不是等你回来一起吃吗?”
江栩走进玄关,先脱下背包放到鞋柜上,才弯腰换鞋。
李娟伸手拿过他的背包,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厅,把他的背包放到沙发上。
“你包里装什么东西了?拎着这么重。”李娟说。
江栩穿着拖鞋过去,哦了一声:“都是作业。”
“这么多作业啊?”李娟拍了拍背包表面,像是拍到了什么,她微微一愣,随即捏了两下。
江栩长手一伸,把背包拿走了。
“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江栩把背包放在沙发一角,转移了话题,“妈,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李娟还琢磨着江栩包里的东西捏着像是一团毛线。
但转念一想。
江栩在包里装毛线做什么?江栩一个alpha孩子也不会织毛线吧?
她想了片刻,很快便将这些疑惑抛到脑后,说道:“现在就可以吃饭了,你先洗手,我去盛饭。”
江栩去卫生间洗了手,回来帮着李娟一起盛饭。
不一会儿,母子俩坐到桌前,餐桌中间放了一盆装得满满当当的土豆烧排骨,李娟的饭用小碗装着,只盛了半碗,江栩的饭用大碗装着,压得结结实实,还往上冒出一个尖。
江栩累了一天,实在饿了,拿起筷子就开吃。
李娟吃得少,只盯着土豆吃,排骨大多给了江栩。
快吃完时,李娟才犹犹豫豫地说:“儿子,妈卖卤煮的钱够我俩的生活开销,妈每个月都在往你的银行卡里存生活费,你学习要紧,还是别做太多和学习无关的事。”
“我知道的。”江栩说,“我会以学习为重。”
李娟笑了一下,又开始憧憬未来:“等你考上大学,妈也把房子首付攒出来了,到时候我们从这里搬出去,妈还是卖卤煮,我们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江栩放下碗筷,扯了张纸擦嘴,往后说起正事:“妈,我不是说这次回来有事跟你说吗?”
“嗯,你说。”李娟说,“什么事?”
“有一对姓姜的夫妻找到我,说我可能是他们丢失的儿子,我和他们去做了亲子鉴定,估计明后天就出结果了。”江栩说完,眼睁睁看着李娟脸上的笑容淡去,表情定格在了震惊和错愕交织的那一秒上。
李娟整个人都僵住了,目光发直地望着江栩。
“本来我没把这件事放心里,我不觉得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但上次他们给我看了那个叔叔年轻时候的照片,确实和我很像。”江栩顿了一下,又说,“其实上次姑姑和姑父过来,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李娟愣了一下,拧着眉头,过了几秒,她回忆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小栩……”
“我和那对夫妻不一定有关系,但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和你坦白,这次是他们,那么下次可能还有别人,虽然真正生我的人消失了十八年,但是不排除他们会有找来的可能性。”江栩感受到了李娟身体的颤抖,他坐到李娟身旁,伸手覆上了李娟放在腿上的手。
李娟的手很凉。
她抬眼和江栩对视,眼里泛上了一层红。
“妈。”江栩郑重其事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撇下你。”
话音未落,李娟的眼泪夺眶而出。
“小栩……”李娟哽咽了下,再开口时,声音里染上了重重的哭腔,她用另一只手抹着眼泪说,“妈跟你道歉,妈不是故意拖着你过苦日子,妈当初也不是和你爸把你藏了下来,我们找了你的双亲,没找到,那些人要把你送进孤儿院里,我和你爸想着我们也没孩子,就把你留了下来。”
说到后面,李娟已经泣不成声。
当年他们夫妻说不上有多么富裕,却也没有穷到债务缠身,他们学历不高,但靠自己的双手买了房子和车子,他们想让江栩过上好日子,可惜苦难不长眼,突然砸在了他们这个小家庭上。
李娟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江栩安静听完,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李娟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才想起来问:“那对夫妻怎么找到你的?”
江栩把他和姜霍夫妻来往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当然,摘掉了其中金家月的部分。
现在还不是向李娟摊牌自己谈恋爱了的时候。
“等有结果了,我会告诉你的。”江栩说,“就这几天。”
*
周二下午放学,江栩刚走出教学楼,就接到了姜霍打来的电话。
“小江。”姜霍才一开口,就哽咽了,“结果出来了。”
江栩脚步一顿,立即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听着手机那边传来的哭泣声,他心里有了猜测:“结果是什么?”
“鉴定报告上说,我是你的生物学父亲。”姜霍深吸口气,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我们的孩子。”
江栩安静下来。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无措。
答案摆在眼前,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要说寻回双亲有多激动,那也不至于,他甚至没有多大的感觉。
毕竟他不是原主,没有经历过原主前面十八年的生活,在来到这个世界前,他有自己的父母,而且他和自己父母相处得很不好。
他最大的改变就是接受了李娟和金家月。
如今又来了两个人……
沉默通过手机在两边的空气中延伸,只有姜霍的哽咽声时不时响起。
然后手机被温月宁抢了过去,温月宁的声音里也有着很重的鼻音,显然也刚哭过,她说:“小江,你在学校里吗?我们想和你见一面。”
江栩垂眸看着地面。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都是小雪,白花花的雪覆盖了整个世界,即便学校里的清洁工打扫勤快,也挡不住白色毯子的蔓延。
“嗯,我在学校里。”江栩说,“在哪儿见面?”
“我们这就过去找你。”
“好。”
江栩没回寝室,找了张椅子坐下,从背包里拿出毛线继续织,他已经织好了毛衣的前后两面,现在开始织两条袖子。
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才又接到姜霍的电话,收拾好东西来到学校门外,刚走出去就被温月宁抱个满怀。
温月宁抱着他哭得停不下来。
江栩也不吭声,任由温月宁抱着自己,等姜霍过来把温月宁拉来,他才从兜里摸出一包纸,扯了一张递给温月宁。
温月宁哽咽着说了一声谢谢。
外面太冷了,天色阴沉,眼见又有要飘雪的趋势,江栩在手机上找了一通,找到一家只有两三百米远的茶馆,他带着姜霍夫妻过去开了一个包间。
三人坐下,点了三杯茶。
姜霍和温月宁的眼睛都又红又肿,像是顶着一双核桃,看着有些吓人。
姜霍还算冷静,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江栩:“你先看看,鉴定结果都在上面写着。”
江栩接过文件翻看下来,鉴定结果和姜霍说的一样,姜霍就是他的生物学父亲。
合上文件,江栩看着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问出了刚才一路上他都憋着的一个问题:“我可以知道你们当年弄丢我的原因吗?”
姜霍和温月宁闻言,表情里浮出几分痛苦。
温月宁没有说话。
姜霍沉默许久,开口说道:“当年你小叔出了事,你奶奶想让我找人帮他,我没同意,你奶奶就抱着你去z市找你小叔去了,等我和你妈追到那里,你已经丢了。”
“但我妈跟我说了,她和我爸是在a市捡到我的,在上华区上南路三段的一个菜市场外面。”江栩说。
姜霍和温月宁皆是一愣。
下一秒,温月宁的眼泪簌簌而下,她表情扭曲,抬手打向姜霍的背:“我都跟你说过你妈可能在说谎,你偏不信,你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啊?十八年了,把我们骗得团团转,看着我们东奔西跑,找孩子找了十八年,她很高兴是不是?她巴不得我们去地下陪你那个好弟弟!”
温月宁的情绪有些失控,姜霍硬生生地挨了几下才赶紧把温月宁拽住。
“你冷静一点。”姜霍说,“孩子在呢,别在孩子面前吵。”
温月宁这才找回些许理智,看向江栩,眼泪就没停过。
放在桌上的三杯热茶逐渐变冷。
除了江栩那杯喝完了,另外两杯都没动过。
窗外的天逐渐变暗,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映着地上的雪,又碾过车轮印和人的脚印。
雪越下越大了。
两个小时里,姜霍和温月宁几乎把原主前面十八年的经历问了个遍,江栩知道的就回答,不知道的就糊弄,勉强应付了过去。
时间已晚,江栩还要回学校。
更多的是他怕姜霍夫妻再问下去,他这个外来物种真的会在他们面前露馅。
“我已经把这件事跟我妈说了,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安排这周你们见上一面。”江栩说。
姜霍和温月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好,我们也想和你的养母聊聊。”
出了包间,江栩主动去前台结账。
姜霍还想留他一起吃个晚饭,被他拒绝了,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作业还没写,钩织还没做,都得抓紧。
反正来日方长。
江栩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姜霍夫妻坐上去。
温月宁十分不舍,拉着他的手说:“在学校里缺什么跟我们说,有什么事也跟我们说,等下次见面,我们带你回家看看。”
江栩只是点头:“好。”
目送出租车驶远,他才裹紧身上的外套,双手揣进兜里,抬脚朝前面的公交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