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还没结束,徐子晖就偷偷摸摸地跑回了班级群里。
徐子晖的个头比江栩矮上一些,但在班级群里算高的了,因此他和江栩一样被安排到了教室后排的座位上。
不同的是,徐子晖坐在倒数第三排,前后左右都是和他关系不错的alpha,江栩坐在垃圾桶前的倒数第一排,没有同桌,说话对象只有偶尔找来的班委和每天过来收作业的课代表们。
不过现在多了一个——
“不是我说,你不觉得徐子晖和詹怀轩的关系好过头了吗?”站在前面的前桌转过脑袋,抬手挡在嘴前,“徐子晖又不站第一排,还挤到詹怀轩旁边,就这么点时间还要黏在一起,我以前谈恋爱的时候,都没和我对象这么黏糊过。”
江栩没有吭声,目不斜视地望着主席台上正在做总结的校领导。
男生保持着扭过上半身的姿势,等了半天,却没等到江栩的任何反应,他不由得喂了一声。
江栩还是没有吭声,连眼神都没偏一下。
男生只好喊道:“江栩!”
江栩才反应过来一样,没什么情绪的目光稍稍一转,落到了男生那张写着不满的脸上。
“有事吗?”江栩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冷淡。
男生:“……”
唉不是!
都这个年头了,居然还有人把朝会当成上课一样听得这么认真?
他这个同学可真是个人才啊!
男生说:“我在跟你说话呢。”
江栩哦了一声:“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在和其他人说话。”
只当了两个月的前后桌,江栩早已看透男生话痨的本质,邓老师的课都封印不住男生说话的欲望,经常拉着他的同桌把脑袋埋在书本后面说个不停。
当然,下场要么是被老师点名,要么是被老师扔粉笔头。
男生闻言,瞪圆眼睛:“你也太敷衍我了吧,我后面就站着你一个人,哪儿来的其他人?”
“……”江栩习惯了把男生的说话声当成背景音,倒是忘了这一茬,他沉默片刻,委婉地找了一个理由,“我以为你在自言自语。”
男生:“……”
男生气恼地转了回去,江栩的耳朵再次恢复清静。
五分钟后,朝会结束,各个班级开始有序解散。
解散的顺序是从高年级到低年级,高二排在倒数第二,等了好半天才轮到他们,江栩站在班级群的最后一排,自然走在最后一个。
徐子晖原是跟着詹怀轩走在前面的,可詹怀轩还在气头上,不想搭理徐子晖,于是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徐子晖也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然后江栩绝望地发现——
主角攻受走在了他的前面。
徐子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上全是委屈和茫然,他三番两次地想要贴近詹怀轩,却被对方闪身躲开。
詹怀轩的眼眶还是红的,他不敢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只能垂着脑袋,几乎将下巴缩进衣领里。
“你别跟着我了。”詹怀轩又一次躲开徐子晖伸来的手,“我想一个人回去。”
徐子晖急得要死,恨不得把詹怀轩拉到某个没人的角落里好好盘问一番,可现在他们四周都是正在往教学楼走的学生们,这么做显然不现实。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徐子晖不得不假装无事地和詹怀轩保持同步。
“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啊,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徐子晖跟做贼似的,眼神左右地瞟,脑袋还时不时地张望一下。
詹怀轩一声不吭,垂头看着自己往前走的脚。
“小詹,你说话啊。”徐子晖急到口不择言,“你别老是这样,什么事都往心里藏,非要我来猜,猜对了还好,猜错了你又要生气,你这样也让我好累。”
闻言,詹怀轩猛地抬头,诧异地看向徐子晖,本就泛红的眼睛迅速拢上了一层水雾。
徐子晖见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伸手想拉詹怀轩的手,这次被詹怀轩啪的一下打掉。
“小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詹怀轩直接打断徐子晖的话,也顾不上周围的人听不听得见,他向来温和的语调逐渐变得尖刻,“徐子晖,你要是觉得……”
话才起了个头,又被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
“让开。”
徐子晖和詹怀轩同时一愣,转头看去,看到了江栩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江栩比他俩都高,垂着眼皮看下来时,竟让两人一时间都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要吵架到边上去吵,别站在中间挡路。”江栩说。
徐子晖率先反应过来,赶紧说了一声不好意思,一边往旁边走一边伸手把詹怀轩拉开了。
江栩抬脚就走,身影很快隐没在人群中。
徐子晖和詹怀轩愣在一棵树下,两人都没了争吵的意思,扭头望着江栩身影消失的方向,表情有着一致的复杂。
*
朝会是在大课间进行的,大课间足有半个小时,但朝会直接用了四十分钟,还占去了十分钟的上课时间。
等江栩随大流回到教室时,上第一节课的英语老师已经在讲台上等着了。
江栩坐回座位上,从桌箱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有新的微信消息。
不知道金家月是不是在等他发消息过去。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用英语说了早上好,下面的同学们异口同声地拖慢调子用英语回应。
趁着这会儿功夫,江栩点开微信给金家月发了一条消息。
【江栩:学校周一有朝会,我刚回来,已经开始上课了,下课找你】
没想到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对话框上面的“金家月”三个字就变了。
江栩经常看到这个变化,他甚至有种金家月就住在自己手机里的错觉。
也就几秒时间,金家月的消息发了过来。
【金家月:没事】
【金家月:你上课要紧,空了再找我也不迟】
江栩回了一个好,把手机放回桌箱里,翻开书本专心上课了。
英语是他擅长的科目之一,虽然这个世界和他那个世界学习的课本和方式有所不同,但是学习的内容和方向基本相同,一节课下来,江栩听得毫不费力。
下课铃声响起,英语老师却没急着离开,她把课代表叫上讲台,递了一沓卷子过去。
课代表心领神会,走下讲台开始分发试卷。
“今天就没我的课了,这张试卷你们抽空做一下。”英语老师说,“今天做完,明天我们讲这张卷子。”
下面的alpha们一阵鬼哭狼嚎。
其中江栩的前桌叫得最惨,那架势活像是有人正拿着鞭子在抽打他一样。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英语老师气得直拍桌子,横眉竖眼,“这周四就是期中考试了,你们再不抓紧一点,不想考个好成绩出来?”
有人哀嚎:“我们每个月都有考试,还会在乎一个小小的期中考试?”
回应那人的是英语老师扔过去的半截粉笔,英语老师倒也不是真的对学生发脾气,但恨铁不成钢的心理还是有的。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都上高二了,马上就要高三了,一到高四就要准备高考了,可你们还这么懒散、懈怠,一点紧迫感都没有,上个课时也是哈欠连天。”英语老师说着,蓦地话锋一转,目光竟是投向了教室最后一排的江栩,“你们都得向坐最后一排的那个同学学习,人家上课听得多认真,从头到尾都在埋头做笔记。”
话音未落,前面的脑袋犹如击鼓传花一般,一颗接一颗地转了过来。
不多时,全班同学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江栩身上。
江栩:“……”
他刚拿到从前面传下来的试卷,正在看后面的阅读理解,感受到大家的注视后,他慢慢放下试卷,面不改色地看着讲台上的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正觉奇怪,班上的人又不多,她都教这个班一年了,居然才发现班上还有一个她没什么印象的学生。
那个学生的课堂表现很好,按理说她也不至于对他毫无印象吧?
可事实就是如此。
“你叫什么名字?”英语老师倒也不避讳这些,直接问道。
江栩起身回答:“老师,我叫江栩。”
“噢,江栩啊。”英语老师说,心里却想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她指了指江栩说,“大家都向江栩学习,我下次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的课堂上打哈欠。”
吩咐完这些,英语老师才要离开,走到教室前门,她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坐在靠墙那列倒数第三排的徐子晖。
“徐子晖。”
徐子晖垂着脑袋靠在椅子上,不知道在走神想些什么,被同桌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但他仍旧没在状态,愣愣看向英语老师。
“你今天在课堂上表现得很不好,一直走神,连我讲的课都没听,上次期末考试的英语成绩也下滑了一些。”英语老师严肃地敲打,“你可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要尽快调整自己的状态,知道了吗?”
“……”周围几十双眼睛盯着,徐子晖只觉得脸颊发烫,他忙不迭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我会努力调整的。”
英语老师走后,几个alpha立即将徐子晖团团围住。
“徐子晖,你怎么回事啊?这是你第一次被英语老师点名批评吧?英语老师以前那么喜欢你来着,啧。”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看你从刚才回来就神不守舍的,是不是哪个omega伤到你了?说来听听,哥们帮你分析。”
“唉呦喂,这世上能伤到我们徐大少爷的omega还没出生吧?只有我们徐大少爷伤那些omega的份儿。”同桌嬉皮笑脸地说,“是吧?徐大少爷。”
徐子晖斜眼看向坐在前排的詹怀轩。
詹怀轩埋着脑袋,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在做题,以前詹怀轩下课就会过来找他,现在只有一道冷漠的背影对着他。
徐子晖心里酸酸涩涩,更难受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突然的,他和詹怀轩就冷战上了。
同桌还在对他推推搡搡,他实在不耐烦,噌的一下站起:“都别说了,挨个批评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他语气不好,面色不佳,同桌和前后桌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住,嬉笑声戛然而止。
徐子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把椅子往桌箱下面一推,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眉毛都不抬一下,目光始终放在詹怀轩的背影上。
他准备再主动一回,把詹怀轩叫到外面的走廊上好好谈谈。
结果还没过去,就有一颗脑袋从教室前门的外面探了进来:“詹怀轩和江栩在吗?”
那个人是隔壁班的班长,用目光锁定到前排的詹怀轩后,他说:“你们班主任叫你们去她的办公室一趟。”
那个班长的声音不小,加上其他人在听到他说话后都有意停止交谈,他的声音便在教室里绕了一圈。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话。
也是瞬间,大家都猜到了邓老师叫詹怀轩和江栩过去的目的。
学校每个学期都设有奖学金和助学金,奖学金的获得者必须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助学金的获得者必须是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前者由一个年级的几百名学生一起竞争,从中选出五名,后者则是由每个班级的班主任和班委一起投票,票选出两名需要经济支持的贫困生。
奖学金的要求很多,不仅要学习成绩排在年级前几,还要获得各科老师的认可,参与过市级以上的比赛并拿到名次也是加分项,由于a市第一alpha高中本来就是师资力量排名第一的学校,因此校内竞争激烈,每个学期的奖学金获得者都不是固定的面孔。
相较而言,助学金的要求就很少了,基本上只有一个条件——够穷。
于是班上最穷的詹怀轩和江栩连拿了前面两个学期的助学金。
这是第三个学期,看来两个名额又落在了他们头上。
“估计是叫他们去说助学金的事。”徐子晖的同桌说,“真好啊,每个学期都能白拿几千块钱。”
坐在徐子晖前桌的女生瞥他一眼:“你也可以拿啊,这周的期中考试好好发挥,只要考进了年级前五,这学期的奖学金绝对有你一份。”
“你觉得我能考进年级前五吗?”同桌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我是羡慕他俩能拿助学金,他俩的成绩都不咋地,也没拿过奖,什么都不突出,就因为穷,每个学期都有钱拿。”
要说詹怀轩和江栩都是班上数一数二的成绩,把助学金发给他们,同桌倒还想得通。
可每次成绩单上前二十名都查无他俩,学习不行,却连着拿了几次助学金,虽然同桌家世不错,还是家里的独生alpha,但想到这里依然有些不平衡。
同桌还要说话,谁知徐子晖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你够了啊。”徐子晖脸色不怎么好看地说,“几千块钱连你手上那只表的带子都买不了,你什么时候这么稀罕几千块钱了?别心里不平衡,那是人家该得的。”
同桌挥开徐子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小声嘀咕:“你怎么老是帮着詹怀轩说话?”
“我就帮了。”徐子晖理直气壮,“他是我的室友,我不帮他帮谁?”
这边的说话声也不小,一字不落传进了詹怀轩的耳朵里。
詹怀轩把书本往桌箱里一塞,起身就往教室外走,周围不断有目光投来,他脸上红得几乎滴血。
江栩走在詹怀轩后面,要说有什么反应,那就是他还挺高兴的。
刚才徐子晖的同桌说助学金有几千块钱,不知道是具体几千,但不管是两三千还是五六千,都是意外之喜,够他好久的生活费了。
当然,江栩最高兴的还是期中考试要来了,他一方面可以竞争一下奖学金,另一方面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把一部分的钱交给李娟,让李娟先拿去还债。
邓老师的办公室在四楼,他们的教室在三楼,需要往上走一层楼梯。
本来詹怀轩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可不知怎的,走到楼梯中间的平台上时,他忽然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跟在后面的江栩。
“江栩。”詹怀轩喊了一声。
江栩脚步没停,还在往上走,只是嘴上嗯了一声。
“我还以为这学期轮不到我俩了。”詹怀轩说这话时,表情和眼神里都有着掩饰不住的尴尬,虽然他连拿了两个学期的助学金,但是说实话,他几乎没和人讨论过这件事。
连一起拿助学金的江栩都没有。
有两层原因。
一是以前的江栩太透明了,哪怕住在一个宿舍里,他也几乎听不到江栩的说话声,而且江栩的形象管理不太好,老是穿着旧旧的衣服,过长的头发遮挡了额头和脸颊,还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像是心理有点问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和外界的人沟通,这让詹怀轩感到害怕,甚至有段时间不敢和江栩单独呆在宿舍里。
二是拿助学金的行为让他觉得丢脸,如果他和江栩一样谁也不交好,那么他不会想这么多,可他正和徐子晖暧昧着,徐家有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前不久徐子晖成年,徐家给他的生日礼物是几套海外资产,甚至包括一个海上小岛,徐子晖一双鞋子的价格就是他一家人几个月的生活费,班上围着徐子晖打转的那几个alpha也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只有他什么都没有,他总是暗戳戳地将自己和徐子晖相比,一想到自己是班上唯二拿助学金的人,而徐子晖明明有拿奖学金的机会却把名额让给更需要钱的学生,他就难受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巨大的羞耻感像山一样地压着他。
他第一次跟江栩提起这件事,因为江栩最近有了变化,他在江栩身上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俩是一类人。
在詹怀轩殷切的注视下,江栩终于也在平台上停下脚步,他安静了下,开口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名额会一直都是我俩的。”
詹怀轩愣道:“为什么这么说?”
江栩看着他:“因为我俩是班上最贫困的学生,除了我俩,其他人都没填助学金申请表。”
“……”詹怀轩的表情逐渐裂开,他发现同为贫困生,江栩也太能坦然面对现状了!
半晌,他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有考虑过这学期不申请助学金了,班上的同学老说这件事,有些人还说得很难听。”
而且当着徐子晖的面说。
就像刚才那样。
天知道刚才他走出教室时,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江栩问:“助学金是多少来着?”
詹怀轩说:“三千五。”
江栩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那可是三千五。”
詹怀轩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实打实的三千五百块钱出现在我们的银行卡里。”江栩说得云淡风轻,“被不痛不痒地说几句有什么所谓?即便被说上一百句,卡里的钱也不会少上一分。”
詹怀轩一时愣住。
“所以让他们说去吧。”江栩说完,转身走上楼梯。
詹怀轩站在原地,呆呆望着江栩的背影,他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江栩真的很高,而且肩背宽厚,从背影上看,是一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alpha。
江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詹怀轩记不起来了。
好像是从这个学期开始,很多事情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原本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