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是吗?
我闭目思索。小野下楼时,在楼下的有当时在厨房的八木泽与回到卧室的菊乃两人。志度虽然不清楚是否在楼下,但明显不在楼上。这种情形下为何可以推定出凶手就是八木泽?
“为什么是八木泽君呢?”
我抛出了质问。
“你是不是说当时木更夫人也在楼下?可是,如果凶手是木更夫人,会是什么情况呢?——她要从里侧的卧室冲出,然后一言不发地将香水洒在自己的未婚夫身上。如果凶手是木更夫人,你觉得她会毫不在意当时在厨房的八木泽而做那样的事吗?”
“……”
“八木泽的证词是这样的。‘我当时正在洗东西,小野君哼着歌下楼来,很快便出去了。我没有看到,可是我听到声音了。’——这是事实。他只是证明事实而已。如果他暗示木更夫人从里侧冲出便太愚蠢了。若他在证词中说,有其他人继小野君之后或同小野君一起下楼了,你和我便会说‘你撒谎。根本没有那样的事’而否定他。”
“那会不会是志度君手拿着香水在外面等候?”
“你和千原不是都看到他从夏森村回来时的车灯光亮了吗?志度君没有让小野君带染上香水味的机会。”
“那你是说八木泽君突然向下楼的小野君洒香水了吗?小野君对此毫无介意,若无其事地出了玄关去了洞穴,这不是很奇怪吗?”
“如果他那样做了,小野君就是再闻不到香味也一定会生气。八木泽君不需要那样做。他只要提前在小野君会携带的物品上洒上香水便好了。木更夫人进到里面,其他人到楼上去后他这样做就好了。”
“提前……小野君装画材的手提箱可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在楼下的人不可能在手提箱上洒上香水,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们在二楼走廊与他擦肩而过时,那个手提箱上并没有香味。”
“除手提箱以外他还拿了其他东西吧?那个东西在现场,而且上面也被洒上了香水。”
“伞!”
我用双手“啪”地敲击着桌子。
“答对了,就是伞。”
原来如此,如此我便明白了。提出“我来洗杯子吧”然后让大家都离开,再将香水洒在玄关处的伞上便不费吹灰之力了吧。可是——
“即使用香水使伞带香味,不也会被雨冲走的吗?”
“只要洒在伞内侧就可以了。”江神学长立即回答说,“掉落在犯罪现场的伞,其内部不也散发出香味了吗?”
“……这样啊!”
“凶手首先细致地在其所携物上洒上香水,以至于洒在尸体上的香水数量不足,其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就在于这一点。为了掩饰伞内部也散发出味道的不自然之处,他不仅将伞整体洒上香水,甚至连手提箱内部都洒上了香水。”
香水才因不够而没有洒在尸体头部吗?这也是七巧板中的一块板吗?
然而,依旧有很多块板没有各归其位。凶手为何特意将尸体搬到岩台上?为何切掉右耳?我依旧无法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正在我如此思考时,江神学长的讲述——虽不是我方才所想问题的答案——又开始了。
“杀害小野君后回到公馆的八木泽君,在刚进玄关处时可能发现了什么吧。又或许这本就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
“什么事情?”
“洒在伞上的香水余香。”
我试着进行了想象。结束恐怖的行凶后悄悄返回公馆的八木泽的身影。飘浮在昏暗的玄关处的“ヒロキ”——与洒在杀人现场的香水同样的香水余香。我感觉那股甘甜的尸臭突然掠过了我的鼻尖。
然而,事实上我并没有闻到飘浮在玄关处的“ヒロキ”的香味。我闻到了其他的香味。
“那……我半夜闻到的enigme与fauve混合的香味,那是……”
“那是八木泽君为消除‘ヒロキ’的香味而洒下的东西。在玄关处发生的小事件也可以解释这一点。他之所以洒了两种香水,恐怕是防备只洒一种的话可能被人闻出‘ヒロキ’的香味。”
“可是,八木泽君为何想隐瞒玄关处飘着‘ヒロキ’的余香呢?将其从调香室取出、偷偷地洒在玄关也很麻烦,而且还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我认为如果是我便不会这样做。
“恐怕有这个危险吧。可是,将‘ヒロキ’的香味残留在玄关处带来的危险更大,他恐怕也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凶手对余香放任不管,大家便会直面玄关处与杀人现场被洒有同样的香水、空瓶被置于尸体旁边这种情况。如此一来,人们就会立刻认识到凶手为何在玄关处洒香水,又为何在杀人现场也洒下同样的香水。此时,如果有人想出‘小野君的身体或其所携物,会不会在玄关处就已被洒了香水’,不就可以一口气冲向真相了吗?将尸体埋在院中的人总是想在上面种花。倘若可以,他们恐怕也想在上面建一座坚固的建筑物吧。他们总是如此考虑,试图消除犯罪的痕迹,以使自己不被发觉,以使别人尽可能不会聚集到真相附近。他们与八木泽君在杀人现场所做的一样,都是想将犯罪痕迹溶于过多的行动之中。”
就这样,江神学长将我开始忘却的小事件也连接了起来。
“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
我无须具体加以询问,江神学长点了点头。
“我不明白尸体被担到那么高的地方的理由。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的右耳切掉。我更不明白为什么要破坏樋口未智男的画,还要在上面洒上香水。”
“嗯。不过,比起这些琐碎的事来……”
非常不可思议。江神学长将香烟在烟灰缸中认真地掐灭,与我四目相对。
“为何一定要杀了小野君呢?”
我一直在等待这个答案。
八木泽满就是凶手。
我接受了这个结论。可是,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何要做如此恐怖的事情。在江神学长的记事本上填写所有人员的“动机指数”时,我给他填写的确实是百分之十。八木泽与小野博树的关系极淡,而且对小野的木更村改造计划抱有敌意的另有他人。如果江神学长不为我解释八木泽为何会对小野抱有杀意,这件事便不会落下帷幕。
可是——
江神学长注视着我宣告说:
“我完全不明白。”
一阵沉默袭来。
——或许是江神学长推理失误。这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可能来自内心理智的抗拒吧,因为我认为一个正常的人不可能没有来由地杀人,但其实更多的也许是感情上的抵触,内心深处“我不希望他是凶手”这种感情。两种因素令我想要排斥江神学长得出的结论。就在刚才,我仰望着由衣映在音乐室窗子上的背影所想之事,期待由衣可以接受八木泽真挚的感情,踏出她的新人生……我难以接受这样血淋淋的事实。
“我不知道……”
我凝视着裂缝的陶制烟灰缸喃喃自语。盛有两支烟蒂的它,看起来如静物画一般。
“不知道,我想去问八木泽本人。”
“现在?”我抬头望着江神学长。
“等千原的练习结束后。”
他的表情似口中含有苦涩之物一般。他不得不背负最早找到真相的任务,他所品尝的现实之味,或许比我更苦。
“由衣,真可怜……”
听了我的话,他摇了摇头。
“由衣对八木泽君的感情仅是感谢与亲密,恋爱感情还只是八木泽君的单相思罢了。比起八木泽君果真成为她的避难场所之后再明白真相,像现在这样突然真相大白对她本人更好。”
知道八木泽是凶手之后,由衣会作何感想?震惊之后,她会漾起怎样的感情?这个夏天,我饱尝对现实之憎恶。逃亡于此的她,对于在此处遭遇的悲剧,可能会比我更加猛烈地痛恨现实吧。而之后,她或许也会痛恨八木泽满吧。
——我不想看到那个悲惨的场面。
我想如此祈祷。
我脑海中浮现出八木泽所弹的那首激情四射的曲子。杀死小野、将甘甜的死之香气洒在尸体及其携带物上的双手,将那首绝妙的音乐带到了这个世界吗。凄绝之曲,凄绝之手指哦!——我曾经有种无法理解的感动。
“我们听了非常……特别的贝多芬呢。”
江神学长说道。他的脑中似乎重现了八木泽为死者饯行所弹之《葬礼进行曲》。
那可是凄绝至极的奏鸣曲,凄绝至极的贝多芬。
我想起了作曲家为该曲所增添之附言。
——为某位英雄之死。
八木泽是将小野敬为英雄而葬送的吗?我突然很想重复江神学长那句“我完全不明白”。
——为了由衣用心弹吧。
我祈祷道。不是为由衣,而是为八木泽。因为,现在、此刻,可能会成为他为所爱的人弹奏钢琴的最后机会。
我将视线从江神学长处移开,看着窗外。
太阳啊,你要何时才会出现呢?
窗帘摇曳着,虽显倦怠,却如贵妇人的举止般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