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神学长很享受地啜饮着稍凉些的红茶。洗过热水澡、换完衣服,他终于缓过气来了吧。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观察着我所敬爱的学长的这副样子。
“我们做了很失礼的事,真的非常抱歉。你们不仅让我进来,还允许我使用浴盆,甚至让我换衣服。”
他放下水杯,不断地致歉和道谢。
“失礼的人是我。我深信你们一定是那个摄影师的同伙,所以根本没有去问有马。”八木泽说。
我认为这真的很失礼。如果江神学长他们来见我,我明明不可能在门前将他们赶走,他却擅自传达什么我拒绝见他们。首先,如果不明身份的人口中说出我的名字,对其感到不可思议却未想向我寻求解释,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不过事情已经结束了,况且从结果而言我能如此见到江神学长也很好。
“衣服是我的,所以可能有些小,请你忍耐一下吧。不过内衣是新的。”
“谢谢。”
八木泽标准尺码的衣服对江神学长而言确实小了点,但那粗斜棉布的工作衫与白色的便裤搭配与江神学长很是相称。这是平日的江神学长身上不会出现的搭配。我突发奇想,如果此人经过设计师加以装扮,一定会变得更有型。
主人菊乃、小野、琴绘也完全解除了警戒,温和地看着干净利落的江神学长。这虽是因为他巧妙的解释使得事情水落石出,也是因为江神学长本身给了他们好印象吧?
“尽管如此,我们也对其他几个人做了不好的事呢。与他们在泥水中摔跤。”
说此番话的菊乃既像在致歉,又像在克制自己回忆起当时情景的笑。
摔跤是说EMC对八木泽满、小菱静也、前田哲夫。我在浴室里听到的应该是他们扭打的声音。据说我出浴室时之所以没有人声,是因为倒在泥水中的八木泽他们在二楼冲凉,其他人则在照顾可能因骚乱激动而引起贫血的冴子。江神学长应该是在此期间觊觎侵入机会而在公馆周围不断徘徊。
尽管如此,我很遗憾有栖与望月、织田学长已经到了如此近的地方我却未能见上。据说我入浴时发生的战役结果是,村中人漂亮地抓住了他们并把他们遣送回了夏森村。在我哼着歌长时间洗澡、出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时竟然上演了一出这样的短剧。——我好想看到。
“志度已经开车把他们送回宿处去了。”
菊乃对我说道。志度之所以未在此处,是因为直接回家了吧。如果他将车送回公馆的车库,就不得不冒雨步行回家了。
“若说把他们送回宿处倒是很好听。”小野苦笑着说,“即使让他们回去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顺从,所以就强行将他们送回了,这才是真相。——当然,也许志度是出于好心才接受这个差事的,但提议‘把他们送回宿处’是真心的。”
“我朋友老实上车了吗?”江神学长问道。
“嗯啊。好像已经丧失斗志了呢。——不,等一下。现在想来,也许他们是窃喜着上车的。他们是想让我们以为已一网打尽而把希望寄托在了漏网的你身上吧?如果这一切都是你们当初的作战计划,那你可真是个足智多谋的将军。”
“很遗憾,事情会变成这样完全是自然发展。”
“听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
气氛变得很融洽。
“再来一杯红茶怎么样?”琴绘边说着边给他倒上了薰衣草茶。
被强制遣送的有栖他们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此时是十点半。他们大概也与江神学长一样洗澡、换衣服,此刻正躺在床上吧?
“给你朋友打个电话怎么样?他们肯定在担心自己的首领是完成任务了还是仍在雨中瑟瑟发抖呢。”
菊乃说完后,江神学长便俯首说:“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出去吧。”
江神学长制止了要起身的菊乃。在这里,电话隐私得到尊重,便于拨打私密电话。如果起居室上锁,代表有人正在打电话,别人要进行回避,这是这里的规矩。我知道由衣会偶尔给老家打长途电话,志度因为第三部诗集出版的事情会偶尔给出版社打长电话,不过我还未行使过这项权利。
“我很快就打完。”
江神学长将手伸向听筒,似乎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宿处的电话号码。
“在我脱下的衣服里有个记事本——”他开口说道。
“电话旁边有个号码备忘录。上面也有旅馆的号码。”
菊乃手指着说道。似乎是记录邮局及诊所号码时顺便写上的。江神学长看过备忘录后拨往了宿处。对方接起后江神学长自报了姓名,请对方将电话传给任何一个学弟。不久来接电话的似乎是望月学长。
“望月吗?是我。我现在在木更先生府上。……嗯?……嗯,嗯,就是那个地方。麻里亚现在也在旁边。她挺好的,虽然人变老了。”
菊乃与琴绘都忍俊不禁。是啊,最后一次见面后我又过了一次生日,但有对女士这么说话的吗?
我撅起了嘴。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什么都不要担心。嗯?……那可是我干的。啊,谁让我们那么放肆。——知道了。今晚我在这里留宿,再联系吧。明天我和麻里亚去那边……OK。”
江神学长将听筒递给我说:“他说想听你的声音,是望月。”
我有些紧张地接过听筒,纤弱地说了声“喂”。
“我是你的望月学长。我们千里迢迢从京都过来,今天可真受了一番罪。”
听筒里传来了令人怀念的声音。丝毫未变。虽说理所当然,但真的是丝毫未变。
“让你多费心了,真的很抱歉。”
我仅能说出这一句话。
“详细情况明天我再直接问你吧。你很好我就放心了。——唉,烦人的家伙来了,让我把电话给他。”
我感到听筒被从一只手传到了另一只手。“喂,我是织田。你不能长期擅自缺勤的哦!”我边回答说“是的”,边自然而然地笑了。我想已经够了,已经足够了。他们为我这样的人而担心,最终甚至还来到了这里,对此,我满心感激。
“……这样啊。你明天到我们这边来?那我等你。”
“有栖也在吗?”
我想听听一起度过暑假的同级的他的声音。
“那小子真是倒霉啊。恰好在这种时候不在。他现在正在浴室里从耳孔里往外掏泥呢。不过这是因为他懂事,让学长先用浴盆。”
我虽有些失望,但明日就可见到大家了。今晚就算了。
我想把电话再递给江神学长,他却摇头,我便说了声“晚安,请代我也向有栖问好”就挂断了。
“那么——”菊乃说道,“我们将江神君留在这也很过意不去,今晚就到这里吧。”
“你也累了吧?”小野笑着问道。
江神学长将在二楼西栋端头的一间空房里休息。
“小野,”菊乃仍旧如此称呼她的未婚夫,“你今晚也去画吗?”
“嗯,刚好告一段落。今晚就要完成一处了,我想把它画完。从明天开始又要寻找其他地方了。”
他在钟乳洞内部所绘的壁画,似乎已延伸至多个地方。
“雨下得很大,没有关系吗?”我问道,“我不知道洞穴中怎么样,但万一雨水泛滥什么的就麻烦了。”
“这倒无须担心。地下河流流过的地方远在我画画的地方之下。没有危险的。”
“冒雨前去,辛苦你了。”琴绘愕然地说道。
“不过啊,香西,雨只是从家到洞穴的入口这一段不是吗?进入洞穴后既无晴日亦无阴雨,连昼夜、夏冬都没有。所以雨没有关系的。”
“真的该结束了!”菊乃稍打了个呵欠,“我困了。”
“今夜也要听着雨声入睡了吧。”
琴绘哎呀一声起身,大家也都随她而起。我想要收拾杯子,八木泽阻止了我,“我来洗吧。今天我要反省的。”
他说得极其认真,我险些笑出来。“那就拜托了。”
我们将八木泽留在厨房,包括回身取画材的小野在内,所有人都返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在楼梯中间想起自己还未在图书室选好书,不过那已经无所谓了。
“晚安。”
在房间前听见江神学长对自己如此说,我一时语塞。
“怎么了?”
“没……真的谢谢你。”
我终于说出这句话了。
“明天给伯父打个电话。好吧?”
“嗯。”
“好的。——晚安。”
“晚安。”
小野自房中出来了。他手中提有一个钉有大头钉的旧箱子。里面放有零零碎碎的画材。若是陌生人见了,还以为他要去出洋。
“请好好休息。”
他通过我们旁边时对我和江神学长说道,我们回复了一句祝福他的创作意味的话。
“啦、啦啪啪、啦啦——”
可能是心情好吧,他似拉丁的水手般哼着明快的歌走下了楼梯。
回到房间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激动似要重卷而来。我脸颊发热,于是就贴在了窗玻璃上。我看见小野正朝着黑夜迈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