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有人影从栅栏对面朝这边走来了。是两个男子。他们并不是并肩行走,而是争执和吵闹着什么走过来了。我们驻足观察着他们。
“出去!赶紧给我滚回去!”
“你少动粗。我只不过是拍些照……”
“住口!下流的偷窥狂!”
两人中的其中一位是相原直树。
“相原君啊……”望月吃惊地说道,“这个人,哪里是宿醉醉得很惨,一大清早就来这拍照了啊……”
“那倒无所谓,这气氛可不太对啊。”织田说道。
“我知道了。我会走的所以你把相机还给我。”
相原甩掉另一个男子的手,叉开双脚使劲站住,伸出了右手。
“相机当然会还给你。”
男子并没有把相机立刻还给相原,而是打开了盖子。
“住手!”
相原猛扑上去抓住了相机,但是男子却把他挡了回来,并粗鲁地抽出了里面的胶卷。
“你干什么呢!那可是我的照片!”
“可恶,竟然擅自拍这样的东西!”
你推我搡中男子也没有停下手,他伸手将装在底片罐里的胶卷也全部拉扯出来暴露在了日光下。相原“啊!啊”地发出了呻吟般的叫声,但已经无济于事了。目的达成的男子将化为废物的胶卷谨慎地扔到河里后,才终于恶狠狠地把相机摆在了它的主人面前。
“你这个野蛮人,不知道什么是隐私吗?赶紧给我滚!”
男子仍旧愤懑不已,被他斥责的相原接过相机后耸了耸肩,跨过栏杆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似乎现在才发现我们。
“你、你们,为什么到这儿……”
被他一问,我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这种场景中我们也想问他同样的问题。虽然昨夜喝酒时我们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却没有告诉他我们来这里的真实目的,所以他诧异也是很正常的。
“我们是来见朋友的。她在这个村子里。”
江神学长回答道,听到此话,相原反问道:“朋友?你们有朋友在这种地方?”
“是我同一所大学的学妹。我们是为了见她才到这里来的。”
“学妹?是个女孩?”
来自木更村的那个男子抱着胳膊在桥上听着我们的对话。他年龄大概三十岁,肤色白皙,面庞清俊。方才他情绪激昂,说话粗鲁,但我想那一定是因为他太愤怒了。
“请问各位是什么人?”
抱着胳膊的男子向我们询问道。大概是怒意未消,他的声音有些微颤。
“你们是那个相机男的朋友吗?如果是那样,请马上回去。从这里往里都是私人土地。”
“我们同这位相原先生只是住在同一家民宿里,再无其他瓜葛。我们并不打算拍摄照片,而是为了其他目的来造访的。”
男子环视了一下我们。那目光在诉说着我们好像确实没有携带相机。江神学长向他介绍过我们之后,男子自称八木泽满。
“我们想见一下在木更先生府上打扰的麻里亚小姐。”
面对江神学长的这个要求,八木泽轻轻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你们不能见她。因为这里规定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如果你们找她有事,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带话。”
虽然回答依旧冷冰冰的,但语气却比刚才对相原时绅士了许多。
“如果不能进去也没有关系。您给带话也可以。——只是如果那样,能不能麻烦您把她叫到这里来?拜托您了。”
“她到傍晚之前有工作要做。现在来不了这里。”
我感到一阵厌恶。我疑惑地想,这个男子说的话可信吗?
“只要一会儿就可以了。”江神学长反复说道。
八木泽将手放在下巴上,略微沉思后答应了。
“好吧。我就去告诉她你们大驾光临的事吧。在我回来之前请你们在此等候。不要到里面去。”
他说完后极其憎恶地看了一眼站在我们身边的相原,吐出了一句:
“你赶紧给我回去!”
相原嘴角蠕动着,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但不知是未找到合适的词汇还是觉得已经无所谓了,最终他一言未发,迅速转身后疾步离去了。八木泽目送了一会儿穿过木桥、走回夏森村的他之后才终于回木更村去了。
这时——
“拙劣的把戏……”
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为了让我们听到而故意自言自浯。什么是拙劣的把戏?不,也许是我听错了。
“那个摄影师,是为了拍摄什么才到这里来的呢?”
望月边回头边说道,像是在观望消失在通路处的相原的身影。同伴织田看着八木泽的背影说道:
“只是为了偷窥吧?如果被人警告说绝不能打开,那么无论什么样的拉门都想打开看看,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这很缺德。”
“哎哟!你在说品德吗?”
江神学长一言不发地仰望着天空。天空中布满了铅灰色的云,他似在欣赏一般从这一端眺望到另一端。而我,对于自己此刻正置身于此般天空与浊流之河之间感到非常地匪夷所思。
对了,那个叫做八木泽满的男子是什么人?既然他是木更村的居民,那么他应该也属于艺术家一类人吧,可他到底在创作什么呢?——我边思考着这些,边等待他回来。如果不思考些事情我就无法平静。我不仅身体悬空,连心情也随之七上八下。
我们都是年轻有品的绅士,所以尽管在桥上等了八木泽近二十分钟,我们仍然遵守约定,没有跨过栏杆进入私有土地。——不久,八木泽的身影出现在了落叶缤纷的白山毛榉树林对面。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麻里亚。我很失望。
“对大家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她说不想见你们。”
他向我们宣告道,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好像很开心,嘻笑的样子看起来几乎像嘲笑。
“她是怎么说的?我想听她的原话。”江神学长正视着八木泽问道。对方没有转移视线。
“嗯……是这样说的吧——‘请转告他们我不想见他们。这让我很为难。’原话大概就是这样了。”
“为什么见我们会让她为难?我想知道理由。”
我插嘴问道,八木泽只是用眼睛扫了我一眼。
“这个我不知道。因为她只说了这些。大家没想到什么原因吗?”
“没有。”我们答道。随后江神学长问道:
“您刚才说她有工作要做对吧?您能不能告诉我们她在做什么呢?”
“因为我们是共同生活,所以有炊事及扫除等家务劳动。我们也种菜。对她而言,担任绘画模特也是一项工作。”
“模特?”
我与织田同时使劲提高了句尾。江神学长的表情并无变化,望月则不自觉地张大了嘴。
江神学长问及她是何时开始担任绘画模特时,八木泽回答说是十月初。我感觉谜团似乎揭开了一些。
——问:麻里亚为何不回家?为何不把其理由解释清楚?
——答:因为她对于自己正在担任绘画模特而无法抽身一事羞于启齿。
我与江神学长四目对视,江神学长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假设,一副明白了的样子。虽然我认为仅因为自己有些害羞就害周围人担心太不懂事理了,却也觉得这像是麻里亚的作风。而且她也有可能不只是单纯地像个孩童一般害羞。会不会她赋予被画这一仪式极大的私人意义而意欲将其秘密进行?——我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她恐怕比我们这些人复杂多了。
“我有些明白了。”江神学长说道,“但仍然令我费解的是为什么她不出来把这些直接告诉我们。她过去不是这么死心眼的人。”
“那我可不知道。”
八木泽突然又回到了不耐烦的语气。
“我只是受各位所托担当了信鸽传话,不过我可没有看上去那么悠闲。你们即使对回答不满意或者不能理解什么的,我这个信鸽也是无法回答的。”
“只要一会儿就可以了,您能不能让我们进去一下?”
八木泽赤裸裸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真是啰唆。你们太啰唆了。事情已经办完了,你们几位也请快回吧!”
江神学长没有再继续反抗。
“我们会走的。——请允许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她的画大概什么时候完成?”
“不知道。”
除了八木泽这一名字以外,他没有告知我们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此刻他的眼睛里已经明显地浮现出了对我们的敌意。
“你为什么如此回避我们呢?”
我如此问道,却被江神学长制止了。
“别问了,有栖。最后一问我们已经问完了。”他向村里的男子行了一礼,“多有打扰。”
我们以江神学长为首折回了木桥。走到通路附近时我回首一望,发现八木泽果然不出所料地仍然注视着这边。我边倒着走边把食指弯成的枪口对准了他,扣动了扳机。